有大概三分鍾的時間,陸恩行的腦子裏是純粹的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還存不存在,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幹什麽,想要幹什麽。


    連最為自然的呼吸都不可避免被忘記,以至於被陳卿扇了一巴掌後,才猛然吸進一口氣,隨即劇烈地喘著氣,貪婪呼吸著生命的美妙氣息。


    晏翊虛弱地睜著眼,麵色凝滯,他之所以還留著最後半口氣,完全是因為宋梓在看到這孩子之時軟了心腸,刹那的遲疑破綻百出,才會被及時趕到的晏語重傷而不得不撤退。


    他現在這副慘狀,該是要嚇到陸恩行了。


    晏翊艱難地翕動著嘴唇,晏語神情肅穆地湊過去,聽了好幾遍才分辨出大概的意思,當即回頭衝陳卿喊道,“送他回屋,晏翊不想看到他。”


    陸恩行卻像是腳下生了木樁,紋絲不動,眼看著晏翊口中鮮血噴湧,晏語的臉都黑了,正要上手動粗,陸恩行突然麵無表情說道,“我肚子裏不是養著他的內丹麽?拿出來用啊。”


    宋梓的異能說是毀滅,其實就是破壞了機製的循環係統,就好比水泵突然斷了電,水依然在那裏,隻不過已經沒有辦法再將水抽出來,況且隻要恢複通電,一切又會正常運轉,看起來很可怕,殺傷力也確實不小,卻絕不是死地。


    隻是晏翊傷得太重,妖力幾乎消耗殆盡,就是再生妖力都需要耗費大量的時日修養,更何況如今他以人類的羸弱肉身直接剖開肚皮取出了肚子裏的孩子,損耗的元氣已經不止一倍兩倍這麽簡單的數量級可以去衡量。


    麵對這樣讓人絕望的致命傷,內丹又有何用?最多就是讓晏翊在這樣非人的劇痛折磨中再多幾分鍾的煎熬。


    晏語臉色非常難看,隻是哪怕心中清楚明晰,都不願意向陸恩行過多解釋,不隻是不想讓他體會同她一樣的絕望和痛徹入骨,另一方麵也是抱著天真的幻想,好像沒有說出口的事就永遠不會發生。


    陸恩行站了好半天,見晏語依舊沒有理會他的意思,猝不及防掙開了陳卿的手,噗通一聲跪倒在晏語身旁,拉著她的手在自己肚子上遊走,急切地說道,“拿出來!快點!這是他的東西,我還給他!”


    晏語強自忍著,撐大的眼眶裏全是淚水,眼底通紅,她一把握緊陸恩行的手,深深地看著他,許久許久,緩緩搖了搖頭。


    陸恩行頓了頓,有些粗魯地甩開晏語的手,站起身來眼神狠厲地俯視著她,森冷狂躁地說道,“你是醫生,你必須救他,他是你弟弟,你必須救他!我不許他死!你聽不懂麽!你他媽快救他啊!把我的命給他還不行麽!你倒是說話啊!動手啊!救他啊!你是啞巴麽聾子啊還是手殘!行,你不來,我自己動手!”


    說著在晏語一頭霧水之時,已經迅速鑽進了廚房,晏語略一思索臉色登時劇變,來不及多想,當即閃身跟了進去,趕在陸恩行用水果刀捅破自己肚子之前,一揮鞭打落了他手裏的凶器。


    陸恩行徹底暴躁了。


    他將廚房裏所有的能挪動的東西全部摔爛,憤怒而撕心裂肺地吼道,“你這瘋女人到底是想要怎樣?見死不救很開心麽?醫者救死扶傷,你是喜歡上看死人還是什麽喪心病狂的理由?救他啊!電話……我要打電話叫救護車!你給我讓開!”


    晏語沒防備居然被陸恩行一掌推得直往後退,肩膀硌著廚房的牆角,痛麻的感覺瞬間像是過電一樣流經所有經絡末梢,疊加在心髒原本瀕臨爆發的痛苦之上,刹那間開啟了閘門,宣泄而下的滔滔洪水淹沒了一切。


    “你以為我不想救麽?那是我的親弟弟!雙生胞弟!是你這區區凡人能夠相比的麽?如果用你的命就能換回他的命,我必然毫不猶豫殺了你!可是你的命不值錢,我的命也不值錢,我們就算獻上兩條命都換不回他一個人!是我不救麽……是我不救麽!是我救不了!救不了啊!!!我救不了他……晏翊……晏翊!”


    晏醫生給人的感覺一直都是成熟卻又暴力的,卻絕沒有過眼下這樣的絕望無助和撕心裂肺。


    陸恩行捂住自己的雙眼,滾燙的淚水灼燒著自己的臉龐,鼻塞之下仿若呼吸都變得奢侈和心痛,他看著痛不欲生的晏語,忽而感到眼前一黑,就像是天塌了一樣,看不到一絲希望和光明。


    還有誰?這天地之間,還有誰能夠救晏翊?如果還有誰能夠救他,他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這輩子都吃素可以麽?以後絕不亂花錢了可以麽?一定日行一善可以麽?下輩子不做人可以麽?生生世世給那個高人做牛做馬可以麽?!有誰……有誰來救救晏翊……救救他……


    就在陸恩行兩眼茫然思緒翻飛的時候,安陽東和方飛則是忙得不可開交。


    陸恩行的住所一早就遭了曝光,眼下這裏發生了這麽危險恐怖的事情,不說記者們聞風而動,就是警察都不可能坐在警察局悠閑喝茶看戲。


    所以當安陽東在拚了老命擋住記者時,再一次很有緣分地看到那個小警察,並趕在那小警察開口前,及時製止道,“我們不需要籠子。”


    小警察眼神怪異地掃了安陽東一眼,隨即充滿嫌棄地說道,“你這人竟然好這一口?人模狗樣的真沒看出來,關籠子這麽大尺度的y偶然玩一玩就好,玩多了傷身。”


    安陽東一口口水差點嗆死自己噴死小警察。


    大叔警察不出所料地存身在方圓三步以內,見縫插針似的補了一刀,“今天可以玩,人多,興奮。”


    小警察很受教地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這還是警察麽?這真是警察麽?人民公仆現在都上的哪一門子的職業操守課?!誰在幫他們上!方便的話可以留個聯係方式麽?


    安陽東瞬間走神又瞬間回神,風雲變幻不過眨眼之間,麵上仍舊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正派模樣,義正言辭地說道,“上麵拜托你們,這裏也還是要拜托你們,讓你們隊友看緊點,一個人都不許放上去。”


    說著將堅守的崗位立馬交付到小警察手裏,然後騰雲駕霧似的眨眼沒了影子。


    當安陽東連慌帶忙狂奔到陸恩行家裏的時候,整個人有些發愣,吃不準該擺什麽表情。


    家裏像是打過一場遭遇戰一樣,坑坑窪窪,破敗淩亂,隨處可見被打爛的家具擺飾,就連地板上都是不能直視的濃稠鮮血,刺鼻的腥臭味站在玄關都能聞得到,令人陣陣犯惡心。


    陸恩行臉色慘白地站在廚房門口,一瞬不瞬地看著屋子裏唯一穿著古裝衣袂飄飄像是拍穿越劇一樣的某個他不認識的人,一言不發,凝滯的空氣透露著僵持的意味,很微妙。


    晏語抱著孩子正在浴室清洗,陳卿得了指示不動聲色地半遮著陸恩行,戒備地看著那人。


    安陽東順手關上門,開口打破了屋裏的僵局,“晏翊呢?”


    陸恩行看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安陽東不由皺眉,就聽那人不疾不徐地說道,“救與不救都是本王的事,已經同你這凡人沒甚關係。”


    安陽東就知道這是晏翊他們家的人,說話都是一個調調,一看就是應試教育下的產物。


    陸恩行咽了咽口水,嗓子幹得像是燒著一團火,可是口水流過的時候卻並沒有感到舒爽,反倒像是在傷口上撒了把鹽似的,痛得無以複加。


    這人一來就風馳電掣地取走了他肚子裏的內丹,晏醫生甚至來不及阻止,內丹從口出浮出來的時候,陸恩行恍惚覺得自己恐怕是要死了,那種被死神追上的感覺,仿佛骨頭縫裏都結著寒冰。


    隻不過,他沒能隨著晏翊直接死掉,而是毫發無傷地繼續活著,難掩失落之時,就聽晏醫生有些慌亂有些狂喜地看著那人喊著,“四哥!”


    陸恩行就知道,這人肯定知道怎麽救晏翊,自然急切地尋求幫助,沒想到得來的卻是那人如此冷漠而又自視甚高的一句。


    那人和晏翊長得不太像,渾身的氣息更是相差萬裏,晏翊的俯視蒼生中更多的是淡漠,而那個男人卻是充滿了壓迫力,仿佛他正是萬物之王。


    麵對他陸恩行很不自在,想了想,盡量鎮定地說道,“這輩子已經生而為人,下輩子、下下輩子,如果可以我願意生生世世給你做牛做馬,請你救救他。”


    安陽東臉色不由扭曲,一副看到珍禽異獸的怪異表情看著陸恩行,覺得現在這情況怎麽就這麽詭異呢?此時此刻放那些警察上來真的合適麽?


    晏夏對於陸恩行的賣身自然沒多大興趣,晏翊已經被長老接了回去,不管他救不救,長老們也都會救,隻是他沒想到這個凡人居然會說出這樣天真的話來,卻驀然發現自己無法笑出聲。


    不論神妖魔鬼,還是最為卑微最為平凡的人,都擁有著愛上另一個人的權利和幸運,甚至會有哪怕背叛全世界也要站在情人這邊的傻蛋理想主義者,而就算他是神,他都無權去嘲笑這個天真的凡人。


    然而,即便這樣,陸恩行到頭來也隻能是人。


    晏夏不動聲色地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道,“救不救與你當真沒有太大關係,為了自己也好,為了他也罷,你還是將他忘了吧。”


    “你是有多討厭我?晏翊喜歡上我這樣的凡人,當真讓你們身為神之一族感到不可忍受的丟人和羞恥麽?”


    晏夏神色蒼涼地回道,“本王並不曾覺得羞恥和丟人,本王隻是覺得可悲,人妖殊途,你當真不懂麽?”


    陸恩行還要爭辯,晏語將孩子安頓好,悄無聲息地站了過來,神情凝重地解釋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晏翊的傷少說得有三五個月才能徹底恢複,而到了那個時候,不要說你,就算你們的孩子都已經不在人世,四哥讓你忘了晏翊,也是為了你好。”


    安陽東覺得自己聽到的話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似的瞎扯淡,卻又是那麽真實的沉重,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陸恩行麵無表情地望著地上那一灘血泊,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要崩潰的時候,他卻安心而滿足地勾起了嘴角,淺淺笑道,“能活著比什麽都好,能活著就好,謝謝你們,能夠救他,他是我這一生的幸運,而你們才是他的奇跡,我知道該怎麽做,謝謝你們。”


    晏夏沒再說話,一眨眼就消失在原地,晏語想要將孩子抱走,卻是被陸恩行婉言拒絕,也隻能滿眼憂慮地領著陳卿先行回家。


    安陽東應付著警察離開的時候,陸恩行依舊靠在窗邊,看著遙不可及的天際,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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