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被市一中特招了的事,像是風一樣,幾乎在一夜間就刮遍了整個村子。


    家裏同樣有在上學的小孩兒的,無不把蘇白當做正麵典型拿來教育自家娃——看看,人家一樣跟你們去學校讀書,這成績好,被市一中一特招,給家裏省了錢不說,多大的榮耀啊!背過身去,這幫子大人又悄悄議論,也多虧了這次市一中特招,不然真可惜了蘇白那麽個讀書的好苗子。


    話止於此,一幫子閑人擠眼、撇嘴、抖眉毛的,總之是打著各種各樣能被其他人看懂的暗號,眼睛裏倒是齊刷刷的寫滿了鄙夷。


    要說,大家都在一個村子裏住著,誰家有點什麽事兒又能瞞得住呢?蘇白那孩子,生在了蘇家那樣的家庭,隻能說他是在投胎的時候溜號了,遭了現世報罷了,不然那麽個懂事又肯學習的孩子,怎麽就能給蘇慶當了兒子呢?


    不過,也多虧了當年蘇慶的老婆白睿是生了蘇白這麽兒子,要是真像是他們想的那樣,生個女兒,將來可預見的麻煩,肯定比現在還要多。


    蘇慶是在第二天從外麵回來時,才聽說了小兒子竟然被市一中特招的事。當時他手裏還提著一包從市裏買回來,打算拿去女方家的禮物。根本就還沒踏進家門的他,哪裏知道家裏具體都發生了什麽?被個老鄰居一問,臉上就隻剩下尷尬了。


    大家都不是沒眼色的人,見蘇慶這副模樣,都識趣兒的閃了。


    蘇慶臭著一張臉,進門就看見蘇白正蹲在地上往壇子裏撒鹽巴呢,哼了一聲就轉去屋裏看蘇睿了。


    蘇白對於蘇慶對自己的態度已經徹底死了心,現在有了這天上掉下來的上學機會,便一心隻想著能早點到報道的日子,好結束眼下這種不尷不尬的關係。再者,趁著自己在家,能幫著奶奶多做點活兒,就多做一點,不然他就是走了,也不安心。


    晚上吃飯的時候,蘇白又是被蘇奶奶按著坐在飯桌上的。蘇慶隻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啪的一聲把飯碗放在麵前的桌上,“我這次出去,順道在鄰村給你找了份工作,你明天收拾收拾就過去吧。家裏剛給你哥辦了娶媳婦用的彩禮,日子太緊吧了點,你去工作,也能貼補一下家用。”


    蘇白緊緊的攥著手裏的筷子,恨不得想要把它們捏折了一樣,低垂的眼瞼裏,滿滿的都是恨意。他以為,自己已經看淡了,原來是自己真的沒遇見大事兒!嗬,合著之前僅不讓他去上學不過就是小兒科,重點原來在這裏!


    “合著,哥哥就是你們的兒子,我就什麽都不是,是麽?”蘇白這句話說的很小聲,仿佛他隻是說給自己聽的一樣。但這時候,除了蘇睿,蘇家剩下的四口人全都圍坐在飯桌上,屋裏又沒開著電視什麽的,蘇白說話聲音再小,大家還是都把他的話聽進了耳裏。


    蘇奶奶張了張嘴,完全就是被這爺孫倆的話弄愣了。蘇媽媽則是把頭垂的更低了一些,作為一個母親,大兒子小兒子都是她身上掉下去的肉,傷了哪一個都心疼,隻是在她潛意識裏,小兒子現在至少是健康的,而大兒子……


    蘇慶沒想到蘇白竟然敢反駁自己的話,想了想覺得肯定是白天聽到的那個消息惹的禍。雖然說是不花錢了,但要讓他真的同意蘇白去讀書,卻是不能夠的。家裏馬上又要添丁了,如果順利,明年這時候,也許他就有孫子抱了。養孩子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單憑地裏和他在磚窯廠打零工的那點收入,是斷斷不夠用的。這時候,讓蘇白放棄讀書去工作,是對家裏最好不過的選擇。


    “你既然吃著我的飯,就該為這個家努力。再說,我給你找的是個手藝鋪子,你這能一邊賺錢一邊又把人家手藝學會了的活計,可是人家打著燈籠都難找的。你別不知足,將來學成了,自己開個鋪子,就能養活全家了。可比你出去讀那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出息的書,要實在多了。”蘇慶難得的給了蘇白一個他覺得正確的理由,至於蘇白聽沒聽進去,就完全不在他的考量範圍內了。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開了頭,蘇白覺得有些話就不是那麽難以說出口了,“我去讀了書,將來會比去學你說的手藝要掙得多。再說,我想從這裏走出去,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外麵的世界有什麽好的!”一輩子過慣了土裏刨食的蘇慶,可不覺得外麵的世界就一定比村裏美妙,“人這一輩子,吃得飽,住得暖,就足夠了!你又不是生在個官老爺家的少爺,外麵的世界,跟你有啥關係?”


    “道理跟你說不通。”知道自己能去上學的蘇白,就是說話的時候也是有了底氣,腰板不自覺的就挺直了,“反正我要去讀書!”


    “呸!還反了你了!”被蘇白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權威,蘇慶也顧不得這是在飯桌上,低頭抄起腳上的帆布鞋,就那鞋底子往蘇白身上胡亂抽去,嘴上還念叨著:“看我不抽死你個不聽話的小兔崽子!”


    這次,蘇白也不躲,梗著脖子就跟蘇慶對上了。嚇的蘇奶奶趕忙上前護住自己的小孫子,嘴上直念著造孽造孽的話,就怕兒子真的要拿鞋底子把孫子抽壞了。


    “行了!老大蘇睿是你的娃,老二就不是咱蘇家的骨血了?”老太太被蘇慶氣的眼淚直流,抽抽搭搭的直說自己對不起死去的老伴兒,她身單力薄,竟然連個孫子都護不住。氣的蘇慶舉著大膠鞋對著自己老娘,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好半天以後才氣哼哼的又跌坐會凳子上。


    “娘,咱家的情況,你不是不明白,蘇睿今年討了媳婦,明年就憑家裏那兩畝半的地,哪能養活的起這一大家子!”


    “養不起,那也不能毀了蘇白的前程啊!”說話的檔口,蘇奶奶把蘇白嚴嚴實實的護在了身後,她就不信,兒子真敢上來跟自己作對,“蘇白才多大,你這個當爹的,咋就這麽狠心!”


    “娘!”


    “奶奶,你讓開,讓他打,打死了我正好。”蘇白這時候,一雙眼睛都已經氣得通紅了,根本就不在乎整件事情未來的走向問題了。


    “好,死小子,這可是你說的。娘,你讓開,看我不打死這小王、八犢子!”大家都已經在臨界點的邊緣上打晃兒了,蘇慶更是從剛才就已經在強壓著心頭的火氣,這會兒被蘇白稍一挑撥,拎起膠鞋繞過蘇奶奶就開始往蘇白身上招呼大鞋底子。


    一陣乒乒乓乓之後,蘇慶的火氣終於消了些,蘇白則被大鞋底子在身上連抽數下,整個人隻搖晃了幾下,便瞬間栽倒在地上。


    蘇白這一倒不要緊,可把白睿和蘇奶奶嚇壞了,一個趕忙上前去探了蘇白的鼻吸和大動脈,一個捶拉著蘇慶,讓他趕緊先把人給弄起來放到床上,再去把衛生所裏的大夫叫來給看看有沒有大礙。


    到底是血脈親情擺在那裏,蘇慶遲疑了一下以後,還是急匆匆地跑去叫人了。


    卻說蘇白不過是一時的體力不支,幾分鍾以後,便在白睿和蘇奶奶的努力下醒了過來。兩個女人自然是歡喜萬分,直說蘇白剛才可是把她們嚇壞了。


    蘇白不說話,安夫人的話誰都會說,可說了又有什麽用呢?他身上的傷痛依然是真實存在的,抹也抹不掉。


    診所裏的蒙古大夫給蘇白看了傷,視線在蘇家幾個人身上來來回回的掃視了幾圈後,十分平淡的說:“打人是犯法的,別以為老子打兒子,就是天經地義,你們這種做法,是在虐待未成年人。”


    “我說你是大夫,是來給人看病的,我們家可不是請你來給我們說教的。”作為一個隻會寫自己名字的半文盲,想要讓他理解什麽是未成年人保護法,顯然是有點太過高深了。蘇慶骨子裏留下的那些老輩兒傳統,可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被改變的。


    “那你們還找我來幹嘛?”蒙古大夫也是有尊嚴和底線的,“孩子身上的外傷,弄點紅花油,煮兩個熟雞蛋,揉一揉化開淤血就沒事了。至於內裏是不是也被打壞了,你們就隻能到市裏去拍片子看了。”


    “那,拍片子要多少錢?”蘇奶奶一聽還有內傷,立馬不淡定了。


    “這個具體要看你們拍哪,總之帶上個千把塊錢,總應該夠了。”蒙古大夫那天見過中暑的蘇白以後,就存了想要幫他討個說法的心思,沒想到今天剛好讓他逮到機會,怎麽能不看著他們好好出個大醜!


    “多少?”蒙古大夫說出的數字,直接把白睿嚇得愣住了。千把塊錢,對於一個幾乎沒有經濟來源的農村主婦來講,可是一筆不小的錢,她就是想湊,一時半刻也找不到地方。


    “嗯,你們要是有能力,就多帶上點,市裏的大醫院收費項目多,萬一你們錢沒帶夠,人家再不給你們治可就不好了。”


    蘇奶奶一手握著蘇白的紅腫的手,一手顫抖的指著蘇慶罵道:“你個沒良心的玩意兒,我當年怎麽就生出你這麽個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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