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成為死士,從此身不由己,命是主人的命,一條命隻可效忠一人。


    小三子被人拖到半路就悠悠轉醒,臉上的傷疼到麻木,如被削去臉皮,左眼一片血霧不知傷了沒有。


    兩個侍衛將小三子帶到偏院的一間屋子,跟地牢沒大區別,又小又髒。


    屋內隻容下一張單薄板床,腳跟還沒站穩,兩人三兩下便把他的衣服扒了,瘦弱的小身板光溜溜的站在地中央,冷的起雞皮疙瘩,兩侍衛顛來複去看看,大腿根有一處銅錢大小的痣,侍衛動作極快,抽刀便將那處皮肉削了去。


    小三子“娘呀——”一聲叫,一天之內被削了兩回皮肉,忍不住再次痛呼出聲。


    那侍衛聽了輕笑一聲:“到了這裏就別叫娘,做了死士六親不能認,往後眼裏隻能有主子!”


    小三子不敢在做聲,眼裏儲蓄的淚終於滾了下來,侍衛將他翻過來又看一遍,再沒有能認出身份的印記,便拿出兩塊黑不溜秋的膏藥,一個貼在他的臉上,一個貼在大腿上。


    “注意別見水,爛了可再沒有藥了!”


    侍衛隨便扔了套麻衣給他,沒鞋就隻能先光著腳,來時的衣物,需全部處理掉。又將他頭發削短,俗話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如今他把自己賣了,身體發膚變成了主子的,小三子任由侍衛動作,頭發被削的極短,進了雍王府就如同進了鬼門關,前塵往事與他再無幹係,曾經擁有的,通通一刀兩段。


    就好像一刀切斷了魂,連皮肉頭發都要重新長,將一生分為兩命,再世為人一般。


    兩侍衛將他的一堆破爛衣服頭發收拾幹淨,關上鐵門上了鎖,留下他一人。


    天色已晚,雪光照亮夜色。


    房間密閉,隻有一個比巴掌稍大的窗子通氣,小三子又冷又疼套上麻衣,鑽到薄板床上的被子裏。破被子露著棉絮,勉強能禦寒,不至於凍死。


    臉頰上的傷口鑽心疼,不敢碰,睡不著瞪著雙大眼睛。


    靜夜裏,隔壁牢間忽而一聲嗚咽,如鬼哭,襯著窗外照進來的青白月光,如置身在陰曹地府一般。


    雖然是窮苦家的孩子,但家裏就這麽一個男娃,平日裏把什麽最好的都給了他,大小活計有娘和姐姐姐做,餓了有吃的,疼了病了有人嗬護著,到也沒受過什麽苦。


    現如今娘親、姐姐被村子裏的那些人逼死,他又把自己賣了,再沒有人那樣對他了。


    想起娘親那雙熟悉又溫柔的手,小三子淚水開閘似的劈裏啪啦的落著,他想回家,可又何處是家。


    眼淚成串的劃過臉頰,粘在傷口上蜇的生疼。


    他想起那侍衛叮囑,千萬不能見水,便哭也不敢放肆大哭,隻斜著腦袋一邊落淚。


    而第二天,小三子卻再哭不出來了,整整一天無人問津,像是被人遺忘在這間囚室裏。


    他又渴又餓,傷處化了膿,疼的更厲害。


    “來人啊!有沒有人!”


    “有沒有人!”


    ……


    房門鎖著,無人送飯也沒水喝,喊到嗓子冒煙,也無一個喘氣的應聲,接著連續兩三天都不見一個人影來過。


    終於意識到這樣做除了消耗體力並不能改變挨餓的命運,小三子無力躺在床上,隻得在惶惑不安中等待著,或生,或死。


    “娘,我餓,快要死了。娘,我想回家……”


    絕望又虛弱,小三子神誌模糊的胡言亂語。


    饑渴交織,實在難耐,用舌頭舔著牆壁的濕氣餾水。


    待到第五日,房間的門終於被打開了。


    管事的端來一碗黑乎乎的米粥,放在門口地上。


    被餓五天的小三子,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摔在地上,連滾帶爬的奔向那碗救命米湯。


    做人的尊嚴一瞬間變得微不足道,在極度饑餓與恐懼麵前人與動物無異。


    管事兒的在他雙手夠到飯碗的刹那,卻又將碗抬了起來,吊著他的一般,口中道:“先別顧著吃,飯是王爺賞的,命也是王爺賞的,以後要時刻記著。”


    小三子嘴唇幹裂,腦中暈沉。


    眼中隻剩救命的飯碗,這會兒別說要他的忠心,哪怕吃飽了之後馬上死去他都願意。


    管事兒的看他拚命點著頭,便將那飯碗放下。


    小三子囫圇的喝了起來,渾身無力,不能像一個人一樣的吃,就趴著將臉塞進碗裏。


    那半邊臉上的傷結了痂,混著前些日子的膏藥黑漆漆一塊,甚是駭人,讓人看了心生厭惡。


    管事兒的皺起眉,嘴裏嘟囔著:“才關幾天,就真成畜生了!臭死了!”


    但凡從小養的死士大概都會經過這麽一遭,目的是讓其骨子裏明白誰才是左右他命運的人,誰才是賞他口飯吃的主子。


    而那之後小三子才正式開始受訓,對於死士來說,這將是一個漫長而又殘酷的過程。


    剛恢複體力的第一天,被人趕鴨子般圈到了一個武場。


    王府中死士馴養自成一套方法,雍王的死士統稱“萬刃”,都是這明月莊一手調教出來的。


    明月莊主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表麵隻是王府門客,來往不密切,實際卻是為雍王養兵蓄銳,鞠躬盡瘁。


    男人叫莫北,長的五官平平,掉進人堆裏決計輕易認不出來。


    每年,明月莊從各地方購買大批沒有背景的孩童,將其訓練成沒有感情的探子殺手,隻效忠於雍王,成為攘權奪利與戰場廝殺的犀利工具。


    雍王心血來潮也會在王府中買來的仆從中,挑選其中資質好的,亦或是他欣賞的,送到明月莊來,小三子就是其中的一個,因為他既是自願,身體資質也不錯,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顆叫人膽寒的野心。


    雍王喜歡危險的動物,更喜歡將這些動物馴服成自己的家犬爪牙,為己所用。


    莫莊主對雍王挑選暗衛的眼光一向很淡然,他的眼裏,能不能成為合格的死士,看造化。


    一早,他將今年新進來的這批孩童,全趕到武場。


    兩個體質不好的在囚室裏麵已經餓死,草草埋在後山,還剩下不到三十人。


    每人分一把短刀,莫莊主氣定神閑的坐在椅子上手端茶盅,漠然看著寒風中赤著胳膊的少年們。


    “你們當中,我隻要十個,其餘的與後山那兩個做伴罷。”


    話不多說,等著一幹身高良萎不齊的孩子們反應,三十個孩子約摸都是十來歲,一瞬間,一個個都變成被逼到絕路的小獸,戒備的看著身旁同類。


    鷹擊長空,之所以成為空中霸主,雛鳥之時俱為獨占食物殘殺過同類,弱肉強食,才有後來的振翅高飛。


    每一個生存者必定要踐踏同類的鮮血上位,不殺別人,便要被殺,這便是這裏的法則。


    武場不大,圍著欄杆鎖鏈,無法覓地躲藏,隻稍邁出半步,便能與旁人遭遇。小三子手裏隻有一把生鏽的短刀,不知如何應對。


    明風悲號,天日昏黃。


    每個小手都握著不同的武器,卻無人擅自動作,僵持著。


    忽一聲箭響劃過武場,“噗呲——”一聲,一名男童應聲倒地。


    “無人動作,那就按照本人興趣,一個一個射死!剩下十個為止。”


    看到有人流血,孩子們認識到這場淘汰無可避免,與其等待,不如爭取。


    經此一箭,有發狠的,率先如狼崽兒般向周遭撲過去,一下淒厲喊叫,原本稚氣童音已然變成凶狠嘶吼,似乎唯有聲嘶力竭呐喊,才能驅趕靈魂深處的恐懼。


    這是一場殘忍的表演。


    怎麽樣都會被殺,童稚的少年們在岌岌崩潰的時刻,被硬生生逼出本能獸性,孤注一擲,撕開同類的*,撕開一條生死之路。泥土,血液,孩子們雙眼赤紅,如野狗自相殘殺,一瞬間人不再是人,一瞬間又覺得他們生來就是如此。


    嗚咽哭喊,有人叫娘,有人猶豫,下一刻卻被撲倒。


    殺人的和被殺的,都是顫抖與恐懼的。


    人命如草芥,那麽辛苦六道輪回,活著終究是為了什麽呢?


    小三子渾身是汗,伺機而動,他的臉上與大腿有傷,發炎高熱,唯有恐懼的揮舞著手中唯一的武器,阻止發瘋一樣的孩子們靠近。


    三十人中隻留十人,一人要殺兩人。


    然而事情並非如此簡單,你殺他,又有他殺你,未死的都是敵人。


    一男童體力不支撲在他身上,個頭看起來十歲都不到,小三子眼疾手快將人扶起,另外一個十四五歲的大個子猛追不舍,狼吞虎噬一般。


    弱肉強食,這些先天個頭兒小的,成了那幫大孩子的攻擊目標。小三子紅了眼,啊的一聲大叫,將手中匕首捅入了大個子懷裏。


    滾燙的鮮血噴薄在他的臉上,大個子應聲倒地,他殺了第一個人。


    小三子手臂劇烈抖著,剛一下子氣血上湧,整個人都變得熱血噴張,興奮之極,仿佛至此再也不害怕了一般。


    原來人在極度恐懼之下,什麽都豁得出去!


    被他救下的小個子似乎沒有料到,看著滿臉是血的他驚懼退後。


    然而下一秒又跳起來,猛然將他推到一邊。


    此時一把匕首已紮到那小個子的胳膊上,小三子回頭,看到那小個子已被人撲倒,霎時明白,原來那小子是為了救他。


    千鈞一發,小三子又撲了回去,一口咬上那人頸項。


    對方啊啊大叫,被壓倒在地的小個子,得空撿起匕首,顫抖著雙臂插進那孩子的肚子。


    一刹那兩個人心意相通了一般,湊到一起。


    兩個是弱者,隻有這樣才有機會,騎馬打仗孩子都玩過,兩人總比一人要強。


    莫莊主原本遞到嘴邊的茶碗又撂下,目光沉沉盯著武場。


    風悲日曛,武場有孩童沙啞的喊聲,“你們別殺我!娘——我要回家!”


    四周侍衛木頭一樣,對眼前一切熟視無睹。


    一個孩子大著膽子從武場圍欄爬出來,意圖逃離,一名侍衛對其背影,舉刀劈成兩半,血濺一地。


    淒慘的哭喊,帶著童稚的悲涼,飄向遠方。


    已是日下西頭,一整天過去,最終,莫莊主喊了停。


    侍衛們走下武場,將那些沒死透的,受傷嚴重的,處理幹淨,剩下九個孩子,比預定少了一個,也沒關係。


    躺在地上的已經成為犧牲品,垃圾,剩下的才是真正有用的。


    獲得生存權利的孩子們依然驚魂未定,劫後餘生,渾身混著血跡泥巴儼然一個個如地獄裏出來的小鬼兒,有得忽而悲從中來,竟嗚嗚哭了起來。


    莫莊主站起身在一個個孩子的臉上巡梭了一番,聲音平板,卻冷若寒潭:“你們都聽好,從今往後,哭者,殺,抗命者,殺,叛逃者,殺!為王爺效命,是你們活在世上唯一的價值!”


    哭的孩子再也不敢哭了,一口氣梗在喉嚨裏,強製將眼淚往肚子裏咽。


    自此以後,小三子才正式成為王府死士,世上再沒有小三子,隻有編號二十九,無名。


    一輩子,生為其主,死為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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