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考場的那天,嶽滿將人送到棘闈之外,被人攔了下來,眼巴巴地看著這些天之驕子挨個被毫無尊嚴地搜了個底朝天然後關到門內,直到看不見易可的一點點身影了,嶽滿才舍得離開。


    沒有了林家公子帶頭起哄,那些易可的同窗倒是對他還算客氣,互相揖了揖,謙讓著進到門內。嶽滿送走人後就近找了家茶館,他其實原本是打算像高考的部分家長那樣守在考場門口的,偏偏這年頭的守衛不允許,加之天又熱的要命,嶽滿投降了。


    畢竟今天要見易可的同窗,嶽滿今天是好端端地穿車寬袍長袖的,沒把他那改良版“襯衫”拿出來。是以這家夥已經滿腦子上都是汗了,望了望太陽,竟然還沒到正午時分。


    他忽然想起來在自己的曆史上,科舉這東西似乎都是在春天或者秋天考的,也不知道嘉朝的皇帝在想什麽,居然把考試時間定在了夏天。


    順便考察一下未來的臣子們的身體素質麽?靠!我家小可可千萬別中暑了才行!


    嶽滿跟茶館東家借了把扇子,使勁兒地扇著,卻總覺得就連風都熱烘烘地。


    這場考試要持續整整三天兩夜,為了防止泄題,這段時間裏考生都是不許出來的,由翰林院提供簡陋的吃食,和一張有些破爛的床。這都是嶽滿找李書生打聽的,李書生這已經是第二次落榜,第三次赴考了。


    就連窮苦出身的李書生都有些嫌棄考場的飯食和床,嶽滿很是擔心自家小可能不能受得了,原本想往易可的書箱裏塞上自製壽司,這東西涼著吃也不會難吃,但易可卻堅決不肯帶,道是:“這東西搜箱子就搜出來了,哪能讓帶。”


    於是嶽滿隻好盤算著,等易可出來該做點什麽,好好犒勞一下自家小可才行。


    他思緒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沒注意到周圍圍了一群人,領頭的正是自家王管事。


    嶽滿牛飲下大碗涼茶,這才看見那一圈木樁子,已經將店家都下得縮在角落裏了。他抬了抬眉毛,道是:“你們來幹嘛?”


    “世子,王爺請您回去一趟。”王管事這般道。


    “不回去不回去,我等小可出來呢。”嶽滿指了指前頭靜謐萬分的考場。


    王管事很是無奈:“……您打算等上整整三天?”


    “對啊,小可什麽時候出來,我就什麽時候回去。”嶽滿托著腮,目光不曾離開那高高的圍牆。


    “還請您跟奴才回去吧,王爺等您很久了。”王管事道是,其實很想直接將人綁走,偏偏出門前自家老主子千叮嚀萬囑咐要客客氣氣地對待自家世子。隻好低聲下氣,勸了又勸。


    嶽滿仍舊是搖頭:“他不是要去找聽秋師傅麽,找我幹嘛?”


    “……”王管事很想說,不就是因為不敢去找聽秋師傅嘛!


    在賢王府這做了三十多年的老管家,王管事頭一次有了要甩甩袖子不幹了的衝動。


    老賢王兩天前被自家兒子吼了一頓,還好他並不清明的腦袋終於繞過了彎,明白自己做錯事了,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偏偏最近還有事求著自家兒子,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討好起兒子來。嶽滿有些煩不勝煩,說是不回去,真就在這個小茶館住下了。


    小茶館的老板哭笑不得,他一間茶館可不提供打尖,但偏偏聽到了那天的對話,知道眼前這人是個世子身份,於是隻好滿足了他的要求,給他在後院臥房收拾出一間上房來,供奉佛爺似的伺候起來。


    好在嶽滿這時候已經食不知味了,根本不在意什麽衣食住行,每天隻眼巴巴地看著不遠處那堵高牆。


    就這樣直到易可出來。


    “小可,餓了沒?裏麵的食物肯定不好,來來來,咱們回王府,我給你做好吃的!”嶽滿拽了易可拉進自家抬來的轎子,便道是。


    易可是有些累,還好嶽滿貼心地替他按揉起肩膀。舒服地喟歎了一聲,易可道是:“還好啊,送來的飯食還是很不錯的。”


    “啊?不是隻有窩窩頭麽,還是糙麵的,咱家可是吃慣了白麵啊。”嶽滿有些奇怪,這和李書生說好的不一樣啊?


    “……”


    這句話一說出來嶽滿就領悟到了什麽,閉嘴了。唉,又忘了自家現在是特權階級啊。


    家裏的廚子早就幫嶽滿打好了下手,隻等嶽滿回來了。不多時飯菜端上桌,剛要動筷的時候,老王爺不請自來,在門口站著,踮腳朝裏頭看了半天,看得嶽滿有些於心不忍了,畢竟那是自己身子的爹啊:“父王怎麽來了?怎麽也不通報一聲?您用膳了沒?”


    老王爺清清嗓子,話是對著易可說的:“我教王悅那小子照看著你點兒,他們沒給你吃什麽餿飯吧?”


    王悅是這一次的主考官,算起來還是老王爺的門生。


    “多謝王爺。”易可道是。


    “你跟著之景叫我父王就行,都嫁過來三個月了,別這麽見外。”老王爺看上去竟然像是個慈祥的父親,嶽滿有些奇怪,他怎麽提及這一茬了?


    易可也奇怪地向嶽滿投去詢問的神色,見嶽滿也一臉訝異的模樣,倒隻好答應下來了:“父王。”


    這一聲叫的賢王笑彎了眼角眉梢,換了討好的神色看向自家兒子:“之景啊,你明兒個有功夫陪我去聽秋園了吧?”


    “……”原來老王爺是為了這個。


    嶽滿無語。


    其實嶽滿不在的這兩天,賢王倒不是沒有去過聽秋園。為了壯膽,他還是帶著一群小廝,扛著箱子去的。箱子裏裝的是金銀珠寶錦繡綢緞,嚇走了聽秋園大半的客,最終也沒在聽秋那裏討到好臉色。


    好在聽秋還知道來者為客,客客氣氣地同賢王閑聊兩句。


    賢王想象中,自己將這箱子往地上一丟,那聽秋必定萬分感動,接著便跟自己回王府了。沒想到卻隻得到兩句不冷不熱的答話,客氣地像是對待任何一個客人似的,賢王倒是寧可聽秋發火,將自己丟出去。


    他自己沒注意了,於是隻好又跑到自己兒子這裏,討主意來了。別以為他不知道自家兒子兒媳好事已成,賢王滿腦子正好奇呢,自家兒子是怎麽把人給哄到手的?


    第二天一起去聽秋園的是三個人,除了賢王跟嶽滿,易可反正考完後閑來無事,也便跟過來了。嶽滿一路上聽著賢王講他上一次擺了多大排場,要不是眼前這人畢竟是個長輩,他簡直恨不得拿巴掌呼到賢王的腦袋上,怪不得聽秋師父不愛搭理他。


    今次三個人假裝成普通的客人,偏偏賢王不肯好好聽戲,隻道是這些小旦哪有聽秋唱得好,那個武生連自己都不如。


    他這麽絮絮叨叨擾了一旁的聽客,偏偏他菲薄的還是身邊那人最欣賞的師傅,於是那人便惱了起來,拍桌道是:“你這瞎說什麽呢?!”


    賢王吹胡子瞪眼:“我哪裏瞎說了?!”


    眼看著要打將起來,嶽滿隻好拉住了人,趕忙往後院走。


    聽秋師傅正呆在自己的小院子裏,見了賢王跟嶽滿兩個,仍舊是黑著一張臉。


    其實談不上嚇人模樣,偏偏賢王就不敢挪步子了,站得離聽秋師傅遠遠地,瑟縮著。嶽滿詫異十分,猛然想起來眼前這個小老頭兒似乎還曾是一員猛將,真不知他究竟在怕什麽?


    易可倒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打算著看戲了。


    嶽滿隻好拍了拍自家父王的肩膀:“那個……老爺啊?”顧忌著前麵還有人呢,嶽滿沒把父王喊出來,“你怎麽停下了啊?人家聽秋師傅在等你呢。”


    嶽滿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聽秋巴不得賢王不來呢。但畢竟眼前這人才是腳下這塊地皮的真正主人,聽秋歎氣一聲,將人迎進了屋,才道是:“王爺,您又過來了。”


    他將那個“又”字重重咬碎在嘴邊,擺明了不待見這人。


    這下賢王不知道接什麽好了,期期艾艾地往旁邊、自家兒子那頭看。


    嶽滿隻好拱手,道是:“聽秋師傅,那啥,王爺他想找您敘敘舊。”


    “不過是年少輕狂,都該過去的事了,有甚好敘的?”聽秋那一雙水眸低垂。


    賢王便心揪起來了,慌慌喊道:“秋兒……那個,都是我的不是,我當初,並非是要有意離開你的……我……我……”王爺這“我”了半晌,竟然找不出個借口來。


    朽木不可雕也!嶽滿扶額,又最後插了一句:“那個,王爺您好好跟聽秋師傅聊聊啊,我跟小可先出去走走。”


    說著嶽滿就慌不迭地拽著易可走了,到門口在把那憋不住的笑噴出來,捂著肚子就蹲在地下,笑得整個人都在顫。易可無奈道是:“你這是怎麽了?”


    “哎,你不覺得父王他那樣特別好笑嗎?哈哈哈!特別像個小媳婦兒!沒準聽秋師傅能把他給壓了呢……”想想這場景,嶽滿就覺得帶感啊。


    他笑得渾身脫力,最後還是拽著易可爬起來的。揉著一抽一抽在痛的肚子,嶽滿整個人趴在了易可身上。


    易可便挺直了腰板,將那人的重量全都托住了。嘴角那點笑意若有若無,像是隨時能散去似的。


    “怎麽了,小可?不高興嗎?”嶽滿奇怪,問道。


    “……明天就要放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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