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王這人,說糊塗卻也並不是全然糊塗,還是知道自己承了那皇帝侄子的話,要給太後辦壽宴,怕是得不了閑了。說不糊塗卻糊塗得要命,不知怎麽想的,猛然間便覺得這是個討好聽秋師傅的時機,一下朝便讓轎夫將轎子抬到聽秋園前,眼巴巴地去對聽秋師傅說:“秋兒,你怕是得有一陣子見不到我了,你就不想我?”


    那聽秋師傅哪裏想理會這家夥,先前還忌憚他王爺的身份,如今卻愈發大膽起來,幹脆將王爺給丟了出來,連說些冷言冷語請人走都懶了。


    被趕將出去的賢王也不顧丟人現眼,在那戲園子門口、車水馬龍之地,竟是溫言細語地哄:“秋兒,我就知道你定是想我的,你放心,不過忙一段時間,之後我再來看你!”


    也不知這場景落入了多少有心人眼裏,多少人開始打探,這聽秋園有什麽當紅的師傅名字裏帶個“秋”字,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饒是抓耳撓腮,也未曾有人敢想,那賢王看中的竟然正是聽秋班的班主,那早已人老珠黃的聽秋師傅。


    按理說賢王被趕出來後該去禮部報道了,盡管他隻是屍餐素位。轎夫都在身後等著呢,賢王卻不肯去衙門當值,眼珠子一轉,幹脆道:“之景那家夥搞的那什麽……婚介所?就在這附近是吧?帶我過去!”


    這時節的眉娘正在自家小店裏數錢玩兒——七月初六那相親會教她又賺了不小一筆,向來勤懇的梅婆也憊懶了起來,想著偷閑一日,喜滋滋地把銅板撞得叮當響,還換了些散碎銀子出來,那燦燦的顏色映花了眉娘的眼。


    她翹著二郎腿數著:“嶽公子說了,這銀錢咱們可以拿五成——你瞅瞅,這麽一大筆錢!這是咱們以前能肖想的嗎?哎呦,嶽公子可是咱們的貴人!”


    又數了一遍,從一半中撥出一點來,那眼珠子骨碌碌轉,道是:“我家姐兒也該是年紀了,你瞧咱們家現在能拿的這一大筆嫁妝,娘定給你找個最上好的人家,風風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這倒不是眉娘這兩天頭一次提及此事了,若要是擱在月餘日子前,靈兒聽了,怕也隻是羞羞怯怯地躲閃一下。事到如今,她卻越聽越苦,瞥向身旁的書夏公子,那人卻隻是將手中的算盤打得叮當響,那張臉上看不出什麽不悅來。


    靈兒苦笑,卻也知是自己強求了。書夏公子對自己並無男女之意,任她心思旖旎,卻也不過是害了一場單相思。


    更何況,自己不過是個小戶人家的女兒,哪裏配得上這般能文能武的人物呢?柴靈兒垂下頭去,道是:“任娘親做主便是。”


    “總得你自己瞧得上眼才行,娘親隻得你一個女兒。”眉娘卻也有些憂愁。


    偏這時這小院窄門,門口有八抬的轎子落下。


    這嘉朝畢竟是個講究的地方,這穿戴顏色、發飾款式、吃喝用度,那都是有嚴格規定的,八抬的轎子,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起的。這轎子一落,眉娘便驚了一跳,回頭正想喚書夏去迎人,卻不見了自家書畫先生。


    眉娘便硬著頭皮上了,隻道她一個婦人不好見客,遠遠福上一福,半抬起眉來偷覷那人模樣,隻見轎中下來一四十多歲的漢子,錦衣著身,眉眼間威嚴,神色中卻詭異地帶著點天真,擰著眉頭左右探看,最終道是:“這便是之景搗弄的那什麽,婚介所?”


    眉娘是半晌才反應過來來客便是傳說中的賢王爺的,嚇得兩條腿都軟了。如履薄冰地伺候著人,怕是這傳聞中畢竟瘋了的曾經叱吒風雲的戰神喜怒無常。她隻知道點頭應和,倒是聽賢王將她腳下這小店嫌棄了個遍,又是屋子太小又是家什破爛,最終還嫌棄眉娘身上這身衣裳又土又舊,難為那人家還肯聽她做媒,沒一見她的模樣就打將她出去。


    其實賢王哪曾見過什麽媒婆該是什麽模樣,但憑腦子裏的構想便亂噴一氣,也幸虧他是賢王,若是換個人來,怕早就被眉娘罵回去了。


    眉娘便苦著一張臉,祈禱著賢王世子嶽滿趕緊趕來,卻不知她祈禱中的那人剛接了聖旨,正不知道該幹什麽好。


    聖旨上自然是教嶽滿即刻上任,末了還給他排了早朝的班序。嶽滿這才意識到自己也每日天不亮便得起床了,嘴巴長得鴨蛋大,嗚呼哀哉:“我自打高考結束後就沒這麽起早貪黑過了啊!”


    “不若請世子就現在的心緒吟詩一首?”那邊易可吹涼了杯中茶,笑道。


    這倒是易可找給自己的樂子,自打皇宴上嶽滿作了那兩首“詩”後,易可總喜歡指著點什麽來教嶽滿吟詩一首。是看著花要作詩,看著月要作詩,看著床……看著床上的美人兒,想對美人兒做點什麽,美人兒讓你作詩。


    沒想到睡了一覺了都,易可的興致卻還沒退散。嶽滿擺出一張苦瓜臉來,胡扯:“我隻是個小商人,不想做官生浮沉。沒有出息又怎樣,不行咱倆去私奔。”


    “世子莫要胡鬧。”易可這般說著,卻笑得眉眼彎彎。看他心情這般地好,嶽滿倒也不在乎丟麵子了。——再者,在自家媳婦兒麵前丟麵子,那算什麽丟麵子?


    按理說應該先去上司那裏打聲招呼,嶽滿那兀自糊塗,問及吏部尚書是哪位,那王管事也一頭霧水,道的都是多年前的老黃曆了。自打老王爺瘋了,他也未曾再去多過問朝廷上的事,頂多是每年王爺的壽辰有人來送禮,到時候照著禮單一一答謝過便是。


    易可無奈,他自打落榜後便不怎麽想朝廷之事了,如今卻也隻能對世子指點一二。王管事倒是像終於找到了可托之人,感恩戴德地把小夫夫兩個送出門去,讓易可帶著嶽滿,將禮儀盡到了。


    嶽滿巴在易可肩頭上,哭喪道:“這是多想踹我出門啊,可是我真不想當官!”


    “聖上之命,不可違背。”易可敲了敲嶽滿的腦袋,歪頭道是,“其實也不是什麽麻煩事兒,畢竟你是皇親國戚,尚書大人總不敢在你麵前拿喬。”


    可嶽滿是真不想做官。他剛想強調,猛然間想起來易可卻是有從仕之心的人,偏偏落了榜,於是閉了嘴。


    有氣無力地跟著易可轉了一圈,回到自家王府,剛進大門,卻聽見鶯聲燕語。正奇怪家裏頭哪裏來的女子,卻見王管事正惱得不行,努力將什麽人往外趕。仔細一看,那與王管事攀談之人,也做管家打扮,身後領著一男一女,均是扮作嬌俏小旦,同那管家一起,討好著王管事,看模樣竟是想留下。


    嶽滿大踏步進屋子,怪到:“王管事,這是……?”


    “世子,這位是宋大人家的管事,道是要送兩個人進咱們老爺屋子。”見終於有家裏的主子來了,王管事鬆了一口氣,揖道,指望著嶽滿將人趕走。


    嶽滿可不知道宋大人是哪位,隻聽了這話瞪大了眼珠子,道是:“不是吧?這兩個人年歲看上去比我還小吧,竟要做我小爹小娘?”


    “世子可是要承襲爵位的,這等亂七八糟的人,便算是爬上了王爺的床,哪裏做得了您的小娘了?”易可不滿道。


    世子妃這話說得毫不客氣,那邊宋家的管事已經黑了臉,卻無奈自己隻是個下人,不好發作。王管事則幹咳兩聲,這要不是有外人在,他定要跟自家世子說了,問題不是小爹,是王爺要是發現自家多了兩個生人,其中一個還是女子,那還不得大發雷霆,把半個王府給拆了!


    “我就是隨口一說……”嶽滿摸了摸鼻子。


    倒是易可打量了一番來人,直接給打發了:“我替王爺謝過宋大人美意了,隻是王爺對王妃用情極深,這麽多年都沒再續弦,更不會收什麽嬌妻美妾,還請你把人給領走吧。”


    宋家管事直皺眉頭,道是誰都知道王爺多年未娶,偏這個月卻往那聽秋園跑了好幾趟,今日還被打到街頭上了,卻仍溫聲細語,不知在哄什麽人,還道是他迷戀上了哪個唱戲的,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


    賢王今年又是主管太後的壽宴,這可是難得的肥美差事,多少人想借此撈上筆錢,偏偏這賢王瘋瘋癲癲,該精明的時候卻又精明得有些過火,且錙銖必較。想送禮,這人又不貪錢財,又不好美色,簡直快急死人了。


    這宋大人今年逮著這麽一個機會,慌忙送了兩個人過去,都是他府裏養的,卻沒想到人給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還當是瘋子的心思難捉摸,沒被賢王給看中,卻聽管事的唯唯諾諾道,他們就連賢王的麵都沒見到,人是賢王世子妃給送出門的,又惱起了那賢王世子妃,聽聞是個不安分的,管得還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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