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口鋥亮的鐵鍋擺在書院的‘茗殿’前,幾畚銀白肥壯的芽頭同時被倒下,“嗞嗞”發聲茶煙四起,門生們挽起袖子細白的手來回起落,對抖、帶、擠、甩、挺、拓、扣、抓、壓、磨等十大炒茶手法掌握得十分嫻熟。加上新來的蘇五兒和暮觀瀾全院百名學生全部到場,已入師門三年的幾位門生們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始了鬥茶。


    “今日之所以選白茶比鬥,有人知道白茶與常茶的不同之處嗎?”蓮白衣交叉抱臂翹著二郎腿正向新門生們發問。


    “白茶具有外形芽毫完整,滿身披毫,毫香清鮮,湯色黃綠清澈,滋味清淡回甘的的品質。”


    “此茶形似鳳羽,葉片玉白,莖脈翠綠,用的是白毫銀針,屬茶中特珍。”


    接連兩位門生的回答都不太讓蓮白衣滿意,她瞥眼看了一下暮觀瀾等著他的回答,“白茶條敷闡葉瑩薄,崖林之間偶然生出,雖非人力所可致為其一不同。芽英不多,尤難蒸培,湯火一失,則已變而為常品為其二。須製造精微運度得宜,則表裏昭徹如玉之在璞,無與倫比為其精妙之三。炒好的新茶芽頭呈扁平狀,色澤轉為翠綠稍黃,香氣如蘭清幽雅遠。取剛炒好的茶葉沏泡,初聞有炒香再聞則有花香,滋味鮮爽。隻是新茶入喉處難免口感稍燥,並非如師兄們說的那般甘醇。”在蓮白衣身後站著的暮觀瀾一臉嚴肅地回答,目光始終落在鍋裏的茶葉上。蓮白衣點點頭假意捋捋衣袍,向暮觀瀾投去幾絲讚許的目光,“你們可知道每年臥龍書院鬥茗的意義?”


    “學生聽說每年鬥茗成績最優者便可做學成之人下山去,可不用科考由嵐昭陛下親自進行殿試再賜官職。”另一位新入門弟子興奮的回答,蓮白衣不由地扯了扯嘴唇,朝這位奔著前程和功名利祿來求學的人搖搖頭。


    “品茶如參禪。因飲茶能使人清心寡欲、養氣頤神。”另一位弟子言簡意賅,倒是有幾分神秘。


    “噢?既有如此還請這位師兄為觀瀾解釋一下‘茶禪一味’之說!”真心求教的暮觀瀾此話一出,倒讓剛才那位參禪的師兄啞口無言。佛曰不可說,但看他的樣子是真的說不出什麽。蓮白衣不禁暗自感歎,今年收的都是一群什麽烏合之眾。


    “曆來茶香與書香、墨香齊名,茶是靈魂之飲,可以喝出天光雲影也可以洗去浮華躁烈,鬥茶是為了認識它的本質並且將其運用到實際端正我們的行為,是臥龍書院知行合一精神的體現。文人墨客飲清茶一杯,芸芸眾生亦一茗在手,不分貴賤雅俗共賞,寧靜淡泊這就是院長要我們學習的茶之品性。”每每讓大家眼前一亮的不僅是武信瑜那俊秀的長相,還有他每次在眾人感到失望時的挽救性發言。


    語畢幾位炒茶的學生同時收手,開始了下道工序。鬥茶之前的準備工作做得相當充分,茶具及沸水早已預備好。幾人來到茶具桌上,在一旁認真擺弄茶器的蘇五兒立刻成為了眾人矚目的焦點。蓮白衣剛才是覺得少了點什麽,聽了那麽多的回答就是沒有聽到這個她特別關照的人講話,“蘇長歡,你從觀湯開始參加比試。”隻聽得哐當一聲蘇五兒手中的青釉茶杯摔碎了,“啊?不帶這麽玩我的吧……我才十五歲,不能飲茶,這這是大人喝的……”蘇五兒這個在現代喝了十幾年可樂的人穿來這個陌生的地方以後也從不喝茶。她哪裏有閑工夫坐下來安安靜靜飲茶平時最看不慣的就是那些附庸風雅的人。


    “師妹,你先選盞。”蕭子慎此時十分熱情地迎上來不容她推辭,他手裏的托盤上放置著六個不同的茶盞。蘇五兒用懷疑的眼光看了看蕭子慎,隨手拿了一個黑色釉麵的茶杯迅速跳開幾尺遠。


    “小師妹倒是很會選呢。”說完蕭子慎一一走到幾位鬥茗門生麵前讓他們選盞。


    選完之後就是沏茶,這是觀湯中最有講究的,沏茶的水不可過沸也不可不沸,假如水未煮開衝茶時會起泡沫,水太沸則茶易下沉。茶葉在衝泡時上下翻騰舒展及沉靜後的姿態都稱為觀湯,最低要求是茶在水平靜後必須浮於水麵,第一關觀湯蘇五兒僥幸沒被淘汰因她衝的茶沒有徹底沉到杯底。其次是比茶香,這關是由蓮白衣親自來打分,她聞茶之後直接觀察了每個人杯中的茶,將茶色這關也一並考察。鬥茶比色以白色為極佳如玉塵如素濤般都屬上好的茶色且最宜用玄色的杯盞,而蘇五兒誤打誤撞的就選中了黑盞兔毫這一最佳鬥茶茶具,這一點頗得蓮白衣之心,這場比試她處處巧設機關,考的就是他們的細心與全麵。這一連貫性的比試很快就到了最重要的一關——品飲。


    蓮白衣用右手食指拇指按住杯邊沿,中指頂住杯底,慢慢將茶送到口中細細地品咂,對品過的每一杯茶都給出了評價,唯獨喝了蘇五兒、蕭子慎和武信瑜三人的茶後,她神情嚴肅地坐到一旁,“信瑜、子慎你們互選對方的茶進行飲嚐,而後做出品鑒,今日魁首就在你們二人之中。”在一旁瞎緊張的蘇五兒鬆了一口氣,拍了拍胸脯:還好還好,還好沒讓我嚐,不然要出洋相了。


    “蘇長歡,你品自己的茶,自鑒!”看到蘇五兒鬆氣兒,蓮白衣存心不讓她好過。蘇五兒恨恨地盯著她,仿佛蓮白衣隻要敢動一下她能立刻能撲過去咬死她。而真正為難的武信瑜和蕭子慎互看了對方一眼什麽都沒說拿起茶盞品鑒起來。他們都知道這是決定命運的時刻,今日魁首一出不管是否願意就得有一個人下山到晉陵皇都去效忠女帝。這是臥龍書院的規矩,凡每年拔得頭籌的結業門生都必須接受這份殊榮。


    “風味恬淡,精魂不覺灑然而醒,是茶中清白之士。品過師弟的茶,學生心腹之中隻有十個字,一生為墨客,幾世作茶仙。”蕭子慎躬身對著蓮白衣一拜,目光全落在杯中茶水。


    “從來佳茗如人,師兄的茶容貌似鐵資質剛勁,我喝出的是……”緊接著發言的是武信瑜。


    “是什麽?”蓮白衣已從武信瑜的表情中探得幾分,逼迫他將話說出口。


    “信瑜師弟!”蕭子慎突然了解了蓮白衣的真正意圖,自己的師弟終究是比他心思機敏更勝一籌。武、蕭、蓮三人打起了啞謎,好奇心極強的蘇五兒在一旁幹著急,咕咚一口將自己手裏的茶灌到了肚子裏,舌頭還沒嚐出個滋味兒來。


    “是濟世之術……”武信瑜吐出短短五字不明所以的蘇五兒並不清楚這幾個字的分量,但書院的其他人就連新來的暮觀瀾也懂得這意味著什麽,“那麽今年拔得頭籌學成下山的人是蕭子慎。信瑜你還須在書院留些日子。”


    “是……弟子遵命。”兩人同時回答,語氣裏都帶著幾絲無奈。不明所以的蘇五兒這下不幹了,為什麽所有人都是知情人士,她也要弄個明白:“憑什麽他就是第一啊,總要公平公正說出個道理來才對!”蘇五兒把茶杯往桌上使勁一磕一手指著蓮白衣,頗有些咬定青山不放鬆的架勢。其實誰拿第一跟她有什麽關係呢,她隻是很討厭別人知道的事她不知道罷了。


    蓮白衣倒是對她的求知欲感到滿意,走到蘇五兒麵前緩緩開口:“方才子慎有意謙讓,喝了信瑜的茶才會說出那幾句意在山野誌不在朝的話。雖是有意可他忽略了這茶是沏自誰手,那番話恰恰說中了沏茶之人的真正性情,茶是不會說謊的。”


    “哦!所以娘娘腔喝出的茶才代表真正的蕭子慎——濟世良臣?”蘇五兒指著蕭子慎有些明白,不過既然是大家都想拿第一為什麽還要讓來讓去呢。


    “沒錯。從這件事可以看出子慎秉性過謙、信瑜過純,相較之下你認為誰更適合入朝為臣呢?”書院的人都知道論學識武信瑜是絕對優勝的,但是蓮白衣的準則往往不隻是擇優。


    “這還用說,當然是他咯。太單純的話會像螞蟻一樣被捏死。”蘇五兒故意在武信瑜麵前比劃了比劃。


    “方才我說了這麽多,現在該你說說你自己的這盞茶了,若說得好我也破例放你下山去。”麵對下山這種巨大的誘惑,蘇五兒挑了挑眉:當著全院同學的麵蓮白衣不會食言的吧,嗯嗯既然這樣那也可以考慮考慮,不過剛才那個茶什麽味兒來著,白味?嗷嗷,完全沒有印象啊……


    雖然從剛才的表現大家就看出這個破格參賽的人胸無點墨,但還是十分有耐心的等著蘇五兒出醜。她偏又是不服輸的看著眾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她將自己的茶又泡了猛灌了一杯,“一杯喉吻潤,二杯破孤悶……”想了半天她隻想到了這兩句,可自己現在又記不全。不信邪的她又接連泡了幾杯喝起來,“三杯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杯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杯肌骨輕,六杯通仙靈。七杯飲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蓬萊山,在何處?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風雨。安得知百萬億蒼生命,墮在巔崖受辛苦!便為諫議問蒼生,到頭還得蘇息否?”七杯下肚,把茶當酒喝的蘇五兒吟起詩來果然一氣嗬成,由此可見人都是逼出來的,好好開發開發蘇五兒還是不至於太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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