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逸之不說話,看著慕容絕璟此刻眼中的幽光,像是掠出了難言的鋒銳。


    年出難能。“璟,冷靜些。”


    慕容絕璟隻凝眸,看他一眼。


    這一瞬終於壓下了心中的火氣,縱然換誰都無法不發怒,眼看著便能解了蠱毒,不過是……兩年而已,好歹還有一輩子在身後,此刻卻是告訴他,隻有七個月。


    這七個月,到底是如何算?


    陸逸之看到慕容絕璟盛怒,分明知道他心中的震驚。


    這些日來,他也是夜夜煎熬,輾轉難眠。


    就連對著他輕鬆的笑,不過都是虛笑,方才知道他定是不欲讓夏詩昭知道,才會對著夏詩昭說那番話,此時他把事情真相告訴他,卻是讓他選擇,要不要讓夏詩昭知道。


    陸逸之不再說話,慕容絕璟按著胸膛,終於也趨於冷靜。


    此刻蒼白的麵容還帶著虛弱,卻是緊緊抿著唇。


    半晌:“逸之,我不想死。”


    陸逸之一僵……


    “璟。”


    “我不想死,聽見了沒有。”沉沉的再說了一遍。


    這聲音,仿佛是從胸膛間沉響出來一般。


    周圍……安靜得可怕。


    夏詩昭此刻在外頭站著,不知道為什麽,這會兒唇上仍是掛著笑,看著外頭的風景,都覺得夜色美了許多。


    聽這夜風輕輕吹響在耳邊,樹葉間也發出簌簌的聲音,就像是動聽的樂曲,心情也跟著舒暢。


    再看著周圍的花花草草,覺得這藏書閣此時雖然飄散著藥味,可聞著聞著也覺得香多了……不再覺得刺鼻難耐。


    此時就這般抬頭看看月色,又吹吹夜風……也不覺得慕容絕璟和陸逸之在藏書閣裏頭待得久,就這般微微踱步在藏書閣外,時而走遠時而走近。


    聽著裏頭的聲音……


    此刻不小心一靠近藏書閣,就聽到裏頭的沉響聲,就好像是有人在發怒,聲音稍稍大了一些。


    夏詩昭步伐一頓,可以聽見“嗡嗡”的聲音,卻又是分辨不出來裏頭到底說了什麽,也聽不清是誰的聲音,輕響了一下,便在耳邊……又模糊散去。


    這會兒停在外頭的身影都僵了僵。


    就像是下意識的想聽,隻聽見這聲音……又沒有了。


    隻有夜風的聲音在周圍吹拂著。


    夏詩昭心裏疑惑了一下,不過這會兒……心情因為陸逸之那些話,確實是有些小好。


    說絕璟的身體沒什麽太大的問題,明日便可以開始研究一下蠱毒的藥方,開始解毒了。


    此時在這兒又站了一會,裏頭果然靜了下來,再沒這麽大聲了,於是也不再留意。


    就這般動了動身子……


    夏詩昭輕笑著幹脆尋了一棵大樹,靠在了上頭。


    看著頭頂上層層疊疊茂密的葉子,月光此刻從葉與葉的縫隙間傾灑下來,把整個草地也投射得璀璨一片,就像是晶瑩點點,看著也美得很……


    仿佛是想到了日後和慕容絕璟在一起的日子,都忍不住會心一笑,暖暖的勾動了唇。


    藏書閣中,陸逸之此刻仍與慕容絕璟對峙的樣子。


    兩人彼此對站著,互相看著對方。


    慕容絕璟方才的聲音那般低沉,最後一句“我不想死”,仿佛是蘊含了說不出的力道。


    陸逸之沉默得周圍都死寂了一般:“璟。”


    他質問他,到底聽見了沒有。


    他聽見了,哪怕不需聽見,他都知道……


    早再最初最開始的時候,他便已經問過他,有沒有什麽辦法解毒,他知道他一直都想解蠱毒!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


    “我知道你無法接受。”


    慕容絕璟沉了聲,就這般扯著唇,臉上還是晦暗的表情。


    陸逸之心間沉悶,“亦是知道你舍不得璟王妃,可是……璟,沒有辦法改變……”


    “除了養蠱解毒,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兩年,他實在等不起了。


    他並不是沒法接受,他已經接受了。


    低沉的聲音……從未覺得這般絕望。


    陸逸之原本還想說些什麽,聽到慕容絕璟這聲問話,他也僵滯起來,“璟……”


    此時已經不再是需要發怒的時候,他需要的是解決方法。


    陸逸之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依舊雙目通紅:“有。”


    “什麽辦法?”聲音冰冷而無情。


    “辦法,我在大堂已經說過了……解蠱毒,無非是這三種辦法,此刻拿到了藥方,要麽借著藥方裏頭的劇毒尋解藥,養出逆蠱的解毒之蠱,要不然便是尋到那‘原’蠱,研成粉末和水服之,最後一種辦法,就是尋到同樣藥方養出來的逆蠱,一樣可以研成粉末解毒。”


    慕容絕璟的眸光又冷了下來。


    陸逸之忍著沉痛,繼續道:“如今璟……”看了地上那根掉落的取髓針一眼,“第一種養蠱,待它們慢慢廝殺,最後再等到那一隻蠱蟲出來……是真的等不得了,而第二種……你亦是知道,如今九年已經過去了,哪怕把玉璽碾成粉末,那也得不到當年那隻‘原’蠱半點粉末,第三種……更是渺茫。”


    “逆蠱咱們亦是查了那麽多年,才能查出這一種偏蠱,世上無多少人知道,哪怕到了湘溪,那蠱毒之源,亦也怕是找不到半隻逆蠱,何況是同樣藥方養出來的逆蠱,數百種劇毒,哪怕是錯一種,都當場斃命。”


    “璟,賭不起……倒時,那便是連七個月都沒有。”


    慕容絕璟聽著,這一刻劍眉橫撩,傾覆出滲人的氣息。


    手在胸膛上,依舊緊緊捂著,仿佛錐心之痛沉沉襲來,卻到底是比不上心裏的疼痛。。


    一種絕望,知道自己活不久的感覺,每一次心間的抽搐,都像是奪命符一般,告訴他,自己時日不多了。


    別說想要什麽時候將她擁在懷裏都行,現在哪怕在她身邊多陪她多一天,都是奢侈。


    不說能夠與她手牽手,一生一世,看她從如今的韶華紅顏,變得白發蒼蒼,不說想要老了依舊能夠依舊與她十指緊扣,一起看江山春水,如今能陪在她身邊多一秒,都是一種奢侈……


    幾乎是……連在世上留下什麽的權利都沒有。


    他還說想要好好待她,隻來得及補給她一個唯美的拜堂與洞房花燭夜,卻是沒有為自己完成半分夢想,他還想與她一起走在這坎坷的路上,一起共同看這蒼生浮華,一起手牽手……


    他甚至想當個父王,都不行。


    七個月,什麽都做不了,就像是一眨眼……便要消失在這天地之中。


    慕容絕璟眉宇間皆是冷意,忽然懼怕起日後……若他真出了什麽事,下一刻就不在人世了,夏詩昭要怎麽辦?


    突然看他變成了一句冰冷的屍體。


    這會兒忽地扯出了一抹痛苦的笑,仿佛已經可以看到夏詩昭哭得雙眸紅腫,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失了魂魄一般,呆呆長久坐在地上的樣子了……


    這世上,以後就她一個人孤孤零零的走了。


    長年累積大約幾十年後的日子,一個人。


    他不舍……也不忍,一點都不想離開。


    “除了這三種方法呢?”


    陸逸之竟然在此刻沉默。


    “說話!”怒目而視,差些就伸手扼上了陸逸之的脖子。


    此刻隻斂了眸,重重的提著他的衣領,像一頭暴怒的野獸。


    這一刻……與溫柔倜儻,玉樹臨風的他,差得是十萬八千裏,與那略帶鋒銳,輕笑著睥睨眾人,無所謂的他……也差得讓人覺得陌生。語氣中仿佛帶了幾分凶戾與殘暴,多了幾分嘲諷。


    “難不成讓本王等死?”


    “璟。”陸逸之的聲音有些哽咽。


    慕容絕璟從不曾這般懼怕過。


    他可以不要江山,卻是要活著,哪怕所有的地位與權勢也不要了,多活一個月,在這世上也好。


    “沒有什麽,可以延命?”


    “璟……”


    “說!”


    陸逸之又無端沉默了。


    慕容絕璟緊攥成拳的手終於緩緩的鬆開,把他衣領一放。


    陸逸之朝後跌了兩步,勉強的站直。


    “隻能看看,能不能找出同樣的逆蠱。”


    仿佛從喉根溢出的沙啞聲:“璟,我不會讓你死。”


    要他眼睜睜看慕容絕璟死,這是絕不可能的事。


    慕容絕璟放開衣領的手一收,這會兒又緊緊握了起來。


    “怎麽找。”說得輕巧。


    陸逸之又是沉了下來。


    此時都知道,麵前的路到底是怎麽回事,亦是知道到底多渺茫。


    陸逸之聲線有些低啞:“璟,總能找到。”


    “嗯,本王覺得也能找到。”又恢複了冷意。


    這會兒這話語聲,低沉得涼颼颼的,仿佛沁入了髓骨之中。


    兩個人都沉默了,倒是慕容絕璟忽地斂起了暗眸,把目光投向了外麵,藏書閣外,是夏詩昭……興許還在笑著,等著他出去。


    “璟……”陸逸之欲言又止。


    “說。”


    “這事……要不要告訴……”


    仿佛瞬間錐心之痛又發作,按在胸膛上的手一收:“先不要讓詩昭知道。”


    有希望,好過希望全然破滅。


    七個月……忽地也成了一種奢侈。


    “哪怕是死,本王也不要活在悲傷中。”


    陸逸之有些哭笑不得,隻掏出了藥方,拿在手中,眼尖:“璟,這裏有張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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