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一個父王,什麽都不是,他是父王的時候隻想著孩子,而不是心中有江山的璟王。


    “我也隻是他的父王。”


    麟兒還這麽小,他也無權去替麟兒決定他的人生。


    如果他此刻點頭,那麽對於麟兒來說,這不過是另一番殘忍。


    就像是他沒有辦法決定他的出生,縱然再想當個平凡人,卻也隻能此刻站在這深宮之中,看著這一個個的下場。


    皇家中人,有哪一個的下場是好的?慕容端?幽禁在幽山別院之中,慕容絕珛?此刻白發蒼蒼,就連他自己……都曾受過這錐心之痛,九年,若不是因為帝王之位,也不會這般白白荒廢了人生中的九年。


    他此刻活著站在這裏,那全然是因為今生遇到了詩昭,有了麟兒。


    如若沒有遇到夏詩昭,不曾有了後來的事,拚了命的去解蠱,想要活下去,想要當一個好父王,帶著麟兒開開心心的生活,教他射箭騎馬,讓他做世上最無憂無慮的孩子,再也不重走他的覆轍,他此刻就不會站在這裏。。


    或許此時的他,也不過是一縷魂魄,早就死在了蠱毒發作的疼痛之下。


    “王兄,我不能答應你。”


    此時沉沉逸出的聲音,輕扯了一下嘴角,弧度卻是冷然得毫無動容。


    正因為經曆過這麽多事情,知道若是麟兒從小便坐上了那個皇位,就意味著什麽。


    天下之大,從今以後他便要活在眾人的仰望之中,一言一行都不再任由他自己,四麵八方的勁敵皚皚而視,宮中宮外,乃至於慕容端、慕容鶴,全不會放過麟兒,將麟兒至於危險之中?


    骨肉連心,縱然他不以自己僅僅是個父王的角度來說,哪怕是用璟王的目光,都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


    麟兒不過是個孩兒,這麽小一個孩兒便要在這啼血的皇位上成長。


    這是……絕不能容忍的事情。


    此時一雙手收在手中,已經牢牢的緊扼起來。


    殿閣內太靜,靜得仿佛連這掐指的細碎聲都能聽清。


    這個要求,縱然是慕容絕珛要死了,他也不能答應。


    且不說他如今已經變成了原本的他,強大寬厚的肩膀,是要為詩昭與麟兒扛起天下的,又怎會將這重任壓到麟兒的身上?


    絕不會讓麟兒走這樣的後路,步上他的後塵。


    慕容絕珛模糊的眼中暗光明明滅滅,就這樣看著慕容絕璟,幾乎是一瞬間的氣血上湧。


    喉中濕熱,仿佛有什麽就這樣忍不住的噴湧了出來,他想要再藏,也藏不住了。


    “噗……”


    染紅了一榻的褥子,熱血仿佛像是突然綻開的花,斑斑點點全灑在了黃色的綢緞上。


    出江璟忍。慕容絕璟手一收:“王兄。”


    慕容絕珛此時眼前已經全然模糊,腦裏都是他方才的答複,不能答應他!


    他如今就唯有這點要求了……


    竟然,連這點要求都不能答應……


    “不過是要瀚璽當帝王,過繼於我,他未長大之前,這景台國便是你的,也是王兄還給你的。”


    “王兄欠你太多,江山之前,你竟然還不能……答應王兄?”


    就當是他用江山,換這一個念想。


    這個籌碼,已經足夠誘人……


    “就當……成全王兄。”


    可此刻,隻看到慕容絕璟依舊無動於衷,這一次更是不可能答應了。


    “王兄,與江山無關。”


    整個人凜然的站著,好像有什麽也正在心間逐漸涼透。


    這是關乎與麟兒一生的問題,也是他原則問題,“並不是人人都喜歡江山,王兄,若我想要江山,此刻我便不會站在這裏。”


    更何況要用麟兒去換江山?


    緩緩動了動步子,這一刻人都退了兩步。


    慕容絕璟麵色一暗,嘴角冷沉扯著,慕容絕珛也垂了眸,就這樣沉沉的靠到了牆上,空氣中滿是鮮血的味道。


    慕容絕珛此時眼前模模糊糊,整個人都像是被抽盡了力氣一樣。


    再也沒有力氣去勸說什麽了。


    慕容絕璟亦是冷冷的站在原地站著,此刻不答應是因為這是一個作為父王的堅持。


    沒有人可以替代孩兒決定他們的路,更不會讓麟兒走這樣的老路。


    他的肩膀還尚且寬厚,就不會讓麟兒吃不應當吃的苦,受不應當受的罪。


    就像是夏天衡一樣,為了保護詩昭,甚至可以辭官在家。


    此時沉沉出了聲:“詩昭也不會答應。”


    平平淡淡做個尋常人家的孩子,不去爭名奪利,隻平平安安,快快樂樂,便是她願麟兒一生的心願。


    若有朝一日麟兒為帝,也絕不會是這樣的情形。


    沉緩的退了兩步,整個人都站到了燈影開外,垂放於袖中的手就這樣再緩緩收起。


    緊握著。


    慕容絕珛終於徹底閉上了眼,也不去掙紮的想要看清慕容絕璟此時的表情。


    胸膛中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正緊緊的抽著他,一下又一下的疼,疼得他喘息不過來,心悸得像是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


    “你就……這般……決絕。”


    慕容絕璟沉默。


    手已經牢牢握得泛白,沉了聲:“除了這個,我什麽都答應你。”


    慕容絕珛此刻就這樣懨懨的歪到了牆上去,緊緊捂著自己的胸膛,似是最後的笑。


    此時已是病得奄奄一息。


    除了這個,什麽都答應他……


    可他唯一也就隻有這個了,至少,此刻。


    話不投機半句多,殿內的氛圍又再漸漸冷凝了下來,越發越讓人覺得緩不過氣來。


    慕容絕珛就這樣徹底沉默,不再說話。


    兩人一人在床榻上,三千黑發盡成白,一人則是站在燈影下,冷沉得讓人看不清心裏所想。


    慕容絕珛不再掙紮。


    他的弟弟,他比誰都了解,是他想得太簡單,忘了如今的慕容絕璟早已不是獨身一人,他身上有自己應當肩負的責任。


    原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跟在自己後麵的弟弟也早已長大。


    此時就這樣鬆了鬆手,心髒好像緩和了一些,緊擰的眉目也有一瞬的鬆散。


    手從胸膛上落了下來,垂放在被褥之上。


    寂靜……


    眼前模模糊糊,一切像是正漸漸暗了下來。


    唯有燈火,搖曳的燈火看不清的燈影迷離,熱浪一bobo襲來。


    緩緩的……緩緩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緩。


    終於就這樣揮了揮手:“王兄……知道了,你出去吧。”


    慕容絕璟沉了聲:“王兄。”


    最後一聲喊。


    慕容絕珛這一瞬隻勾起了唇輕笑,這笑中帶了太多參不透的東西。


    此時手一歪,已經累了。


    顯然不打算再留慕容絕璟的樣子。


    “王兄累了,要休息,命入海送你出去。”


    毋庸置疑的聲音。


    若是仍繼續留下,他怕他就不會如此輕易放棄了。


    慕容絕璟此刻隻看著慕容絕珛,神色晦暗,站定在原地片刻,頃刻之後終於沉沉轉身。


    “好,我出去。”


    隻留一道挺拔的背影。


    慕容絕珛此時就這樣聽著這緩緩走出去的步伐聲,年輕而沉穩,二十六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此時隻勾了勾嘴角,待到這一室昏暗的時候,沉沉的倚了過去。


    整個人靠在牆上,垂放的手都輕輕的落在了被褥之上。


    這一刻……終於累得沒了聲音。


    耳邊隻剩下沉穩的步伐聲,咚,咚,咚……


    “嘎吱”一聲響,殿門打開又合上的聲音,這一瞬殿外的陰暗與殿內隔絕的燈火成了兩重天地。


    慕容絕璟一走出來,對上的便是夏忻雲沉沉的目光,儒雅的臉上多了幾分淩厲,上前來。


    慕容絕璟隻一瞬對視,而後輕輕抬了一下手,示意無事。


    緊接著便是冗長的沉默。


    入海此刻也就這般站在門口守著,不知方才殿內發生了什麽,也不知慕容絕珛與慕容絕璟說了什麽,隻是這一刻憂心忡忡的看著慕容絕璟。


    這天下要大變,誰也攔不住,至少這一瞬是平和的。


    “璟王。”忽然想奉勸一句。


    可這一瞬話語聲沒說出來,便隻看到慕容絕璟頎長的步伐冷冷的朝前走去。


    此時一個人,就這般緩緩的一步步朝著前頭走……


    是出德順宮的路,坎坷不平的石板道,昏暗的天。


    隻看到此時這道身影沉默的消失在這夜色中,甚至一句話都未說。


    夏忻雲此刻隻停在了原地。


    一語未發,也不跟隨上去。


    入海則是沉了聲。


    冥冥中,似乎都察覺到了什麽。


    此刻,也唯有慕容絕璟一個人沉沉的朝著前頭走去。


    夜風有些涼,此時天色已經全然暗了下來,步伐踩在這細碎的葉脈之上,輕而細微的聲音。


    就像是在送別著什麽,忽地整個人在這無人之地,緩緩停下了步伐……


    悄然不見的暗處,一雙手緊緊握著,仿佛已經不知何為疼痛。


    終究是心裏有感覺的吧,此生,唯一的兄長……


    冥冥中,吹著夜風,像是回到了永遠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王兄,你想當帝王嗎?”


    “自然。”


    “為何?”


    “帝王是一家之主,我要替父皇守護江山,守住這一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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