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天氣很好。


    孟東一天要給霍霆打上三個電話,每次問到‘你感覺怎麽樣,還適應那裏嗎?’這句話時,霍霆都回答他:柏林的天氣很好。


    因為有阿青照顧呢呢,我沒那麽累,因為是姚昱給我做飯,所以吃的也很習慣,因為所有的東西都是陌生的,所以每一天都很新奇。


    所有的一切都剛剛好,隻是這裏,沒有阮阮,而已。


    霍霆覺得自己是一個很隨和很隨性的人,不論他去哪裏,都可以隨遇而安,所有的陌生都會慢慢的變得熟悉起來,唯一不能習慣的,是這裏距離他愛的人們,真的很遙遠。


    不遠行的人,永遠不懂牽掛。


    來德國4天,每天都要做一些常規的或者不常規的檢查,總之無關痛癢的樣子,更多的時間,他就在醫院的長椅上發呆,看著阿青帶著呢呢在草坪上玩耍,聽姚昱在拿著德語入門讀著蹩腳的英文,然後久久的陷入沉思。


    孟東也會在來電話的時候和姚昱說上幾句,這個秀氣的男孩會害羞的握著電話走到遠處,蹲在路邊悄聲的和孟東聊天,可以聊很久,久到讓霍霆羨慕。


    如果有一個愛的人,可以在遙遠的地方和他這樣通話,哪怕說給他聽的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早飯吃了什麽,晚飯吃了什麽,路上塞車與否,那這大段大段的空白時光,都不會顯得如此冗長。


    柏林的天氣還有些涼,霍霆穿著一件寶藍色的軟呢大衣靠在長椅上曬太陽,可以坐上很久都一動不動,路過的人常常會被他的英俊所吸引,紛紛側目。


    手掌插進了大衣口袋,拿出自己的黑色錢夾,打開夾層,拿出那枚小小的糖果包裝紙,粉色的底,黃色的小鴨子。


    裏麵的糖果被呢呢吃掉,在他一個不小心隱藏之間,便被小丫頭發現,等他看到的時候,隻剩這被撕壞了的大半張糖紙。


    它聞起來還有糖果的香味,淡淡的香甜,甜得悲涼。


    霍霆大概永遠不會知道,這顆小小的糖果,並非孟東所說,是送給他的禮物,那隻是阮阮對孟東無心的贈予,對全世界的人來說,這隻不過是一塊笑笑的糖果,隻有他一個人天真的認為,它意義非凡。


    所有與阮阮有關的東西,都意義非凡。


    阿青牽著呢呢從遠處走過來,背後綻放的是來自柏林周末的落日餘暉,天空幹淨,日光橘黃。


    她在霍家這些年,一年到頭請的假期屈指可數,頭發長了便自己用剪刀剪個整齊,反正平日裏為了幹活方便都是要挽在腦後,除了上街買些自己的私人用品,她對衣服的要求隻是整潔素雅,身上的這件灰色羊毛大衣,還有裏麵的灰藍色的襯衣長褲,還是到了柏林之後,他帶著她和姚昱呢呢逛街時買回來的。


    阿青在從試衣間裏走出來時,聽到霍霆對她說,‘挺合適,穿著走吧。’這句話時,眼淚很沒出息的就一直猛往眼眶上湧,她衝忙的鑽進更衣室,在無人的小隔間拚命的對著自己的眼角扇風。


    她的發質很好,在日光下會泛著黑珍珠一樣的光澤,似及腰的黑色瀑布,此刻也散落在肩上,麵上掛著從容清淡的微笑。


    這樣望過去,誰能相信,她隻是一個小小的,甚至被忘卻姓名的小女傭。


    隻要一開口,便還是那個溫順低調的小姑娘,“少爺,我們該回病房了,晚飯時間快到了,姚昱馬上就來,呢呢出了很多汗,還要給她換身衣服。”


    霍霆默然的站起身,微微彎下腰朝阮阮張開手臂,呢呢甩開阿青朝他奔了過去,幸福的抓住爸爸的手臂讓他將自己抱在懷裏,紅色的小短靴上還沾著草地裏的濕泥,霍霆好不忌諱認她蹭在自己的身上。


    “你出汗了寶貝兒,給爸爸聞聞。”他故意用鼻尖去頂她的圓圓的小下巴,呢呢笑著在他懷裏躲閃。


    霍霆寵溺的在她汗噠噠的小腦門上親了一口,“居然是臭臭的,嗯?”


    阿青走上前掏出紙巾把呢呢鞋底上的泥擦掉,霍霆低頭看了一眼,淡然道,“沒事。”


    除了麵對他的小女兒,哪怕是對將要為他手術的主治醫生,他看起來永遠都是那樣一副亙古不變的薄涼和疏離。


    離那個可怕的時間越近,他就越發的寢食難安,睡的晚,醒的早,目光一分一寸也不肯離開呢呢的身邊。


    準備手術的當天早上,他穿著病號服站在病房的陽台外撥通了母親的電話號碼。


    沒等聽到霍母說話,先聽到了霍江夜的哭聲,他難得有耐心的聽了一會那個他從未喜愛過一刻的小男孩的哭鬧聲,緩緩開口,“媽?”


    “霍霆嗎?兒子啊?”她聽起來精神還是很不錯,“你個小沒良心的出了國就忘了你媽是不是?你都幾天沒給我打電話了,從你到那邊就給我打過一個,打你手機你關機,按著你的來電號碼打回去,哎呦接電話那是哪個護士啊,一口郊鄉德語說的這個難聽,一個字聽不懂!”


    霍霆低笑出聲,“郊鄉德語,城裏的德語你就能懂了?”


    霍老太太也笑了,十分開朗,“那也聽不懂!一個字也聽不懂!”


    “那就是了,城裏的鄉下的你都聽不懂,怎麽能是人家護士說的問題……”


    霍老太太拿著電話走出了小江夜的房間,“你和呢呢在那邊玩的開心嗎?呢呢有沒有不習慣,多少也有點時差的。”


    “挺好的,她挺習慣的,不吵也不鬧,玩累了就吃,吃飽了就睡,小孩子有什麽時差,不分黑白天就是這樣,”霍霆趴在陽台的欄杆上,滿麵笑意,“你呢?在家開心嗎?這幾天打牌了嗎?”


    “哎呀你說到這打牌,我發現自從我孫子出生以後哈,我這個手氣是格外的好,大錢贏不到吧,小錢不斷,前天還贏了,我約了人明天去打牌,今天你一給我打電話,我覺得我明天能贏把大的!”


    “媽……”霍霆低沉沉的叫了她一聲。


    “啊,聽著呢,怎麽這口氣?有事?”霍老太太也算很久沒有聽到霍霆用帶著一點點撒嬌的語氣和她說話,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


    “沒事,就是從來沒離開過你這麽久,有點想你了。”


    霍老太太正側著身回頭往房間裏看小江夜呢,被霍霆這一句話驚的險些沒閃了她的老腰,好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覺得心裏暖呼呼的,“你也好意思說?都快三十的人了出門玩兩天還想你媽,還不如你媽我呢,我都不想你!”


    “誰信啊……”霍霆笑了笑,“媽,少打牌吧,坐久了對身體不好,我不在家,誰天天想著幫你去還賭債啊,你不是想要孫子嗎,多和江夜在一起相處相處,總打牌坐的腰酸背疼,多難受。”


    “哎呦你又管我打牌,我伺候你半輩子,好不容易不用我管你,我還不能娛樂一下,你還知道出國樂嗬樂嗬,我打個牌你也管,再說輸贏乃人生常事,我兒子又不是不會賺錢,我省錢給誰,有錢不花死了白瞎,你媽我看得可明白……”


    “這不是管你,是擔心你。”霍霆解釋道。


    霍老太太嘖嘖兩聲,聲音也軟下來,“這話說的還挺有良心。”


    “我就你一個媽。”霍霆很煽情的強調著,心裏說不出的酸澀,如果手術失敗了,這將是這個女人這輩子最後一次和她最愛的小兒子通話,她將很快接到一個關於霍霆是怎樣在德國街頭出現車禍意外的消息。


    這是霍霆能想到的,最好的讓她接受自己離開的方式。因為等死,和陪著自己愛的人等死,是那麽那麽可怕。


    “媽,早點睡吧,都半夜了,我想再躺會。”


    霍霆匆忙掛掉電話,吸了吸鼻子,握著手機思忖了很久,一個一個數字的按下阮阮的號碼,可是最後,還是放棄了撥通。


    阮阮應該睡了,她和安燃生活在一起,那麽安逸,有什麽事情值得熬夜呢?


    可是為什麽還是想和阮阮說點什麽呢?為什麽總覺得自己有很多很多話,是沒來得及對阮阮說的呢?


    他打開信息欄,又開始陷入長久的思考,如果這是最後一次對阮阮說話,他該說些什麽?說些什麽,既能是他的心裏話,又不會讓阮阮亂想,不會影響她現在的生活……


    他寫下一句大概阮阮永遠都不會明白的一句匪夷所思的話——烏鴉像寫字台。


    發送,關機。


    小孩子是極其敏感的,從呢呢醒了之後她就一直抱著霍霆不肯鬆手,平時如果阿青叫不走她,隻要姚昱上前逗逗她,呢呢會立馬轉頭撲進他懷裏,可是今天呢呢那個架勢,好像就算天皇老子來了,她也不鬆開。


    他不斷的拍著呢呢的肩膀,在她的鬢角上吻了又吻,“寶貝兒,爸爸哪也不去,隻是爸爸身體裏有個零件它壞掉了,一會兒要換個新的,然後睡上一覺就會好起來,等爸爸醒了,再陪你去看教堂,陪你吃蛋糕,好嗎?”


    呢呢趴在他的肩頭,小臉蹭進他的頸窩,委委屈屈的抬起頭,問他,爸爸,你醒了,我們就回家看媽媽,好嗎?


    ————【小劇場】————


    霍霆:為什麽烏鴉像寫字台?


    原城:你問誰呢?你自己寫的。


    霍霆:我自己寫的?


    原城:對啊,文章裏寫的清楚明白“他寫下一句大概阮阮永遠都不會明白的一句匪夷所思的話——烏鴉像寫字台。”


    霍霆:……


    原城:發什麽呆!裝什麽帥!求月票去!


    霍霆:如果你們想知道為什麽烏鴉像寫字台,就請給我投月票,不然,‘烏鴉’和‘寫字台’將成為本書最大的謎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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