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上對男人抱有最大敵意的是男人,這個世上對女人抱有最大敵意的也可能是女人。


    所以葉姝在聽聞高清澄名字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在暗暗發誓,這個讓青禾大哥都要盡全力布局才能殺死的女人一定要死在她手裏。


    她並非是最早在夫子廟裏讀書的七個人之一,他比晏青禾和保鄰小了三四歲。


    但她也是在夫子廟裏讀書識字,她的先生也是李月間,可教她的是晏青禾,代師授業。


    葉姝所有的努力都隻為了一件事:成為一個配得上晏青禾的女人。


    她從小就喜歡晏青禾,喜歡青禾大哥那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魅力,喜歡聽他說話,看他做事,喜歡他的一切。


    雖然晏青禾離開的時候沒有帶上她,可她依然覺得自己是晏青禾在這個世上最在意的女人。


    要親手殺了高清澄也是因為如此,因為她知道了晏青禾也在意高清澄。


    當然不是男女喜歡的那種在意,而是幾乎當做了頭號敵人那樣的在意。


    在葉姝看來,不管是哪種在意高清澄都不該存在於晏青禾的世界裏。


    如果是男女喜歡的那種在意她要殺,是敵人的那種在意她更要殺。


    為此她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努力,甚至是加倍的努力,才讓她躋身為玉字九人小組的一員。


    器,現在一共有六個九人小組,是為玉,琢,成,求,天,道。


    毫無疑問,六個九人小組的所有成員都是在夫子廟裏讀過書。


    葉姝早就在等著這一天了,等著領教了那個叫高清澄的女人所謂的必殺一劍。


    她拚盡全力的成為六個九人小組之中排名能擠進前三的箭手,就是因為她要在高清澄連出劍的機會都沒有的情況下殺了高清澄。


    夜很好,月色很好。


    她為了能練成最強的箭法,每天夜裏都要苦練,她要讓自己的目力和感知力,迅速的達到巔峰。


    這樣的夜這樣的月色是她最熟悉的環境,也是她的箭最熟悉的獵場。


    可她還是沒有看到高清澄,還是沒有看到那個女人是如何出劍的。


    在她感覺到了一絲異樣,頭緩緩的轉向高清澄那邊的時候,她脖子上的紅線忽然爆開了,緊跟著一股血往前噴濺出去。


    她還是沒有看到高清澄,哪怕她真的已經練成了夜晚也能看清楚敵人的目力。


    但她隻看到了自己的血液在眼前飛濺,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美。


    倒下去的時候她臉朝著高清澄的方向,她無力抬頭,也無力掙紮,在生命消失的最後一刻,她所見到的隻是......高清澄的鞋子。


    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眼睛與別人鞋底在同一個高度是什麽樣子,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原來自己真的隻有這麽高。


    此時站在高清澄麵前的還有兩個玉字小組的成員,一個是善用鞭槍的楊芝林,一個是力大無窮的楚半山。


    兩個人原本還在咆哮,還在怒吼,還在因為保準的死而覺得難以接受。


    現在他們卻不得不接受另一個同伴的離去。


    “你第一次這麽狼狽。”


    高清澄並沒有在意麵前的兩個敵人,邁步到束休身邊將兩根鐵釺箭從束休胳膊上抽出來。


    見她如此目中無人,楊芝林第一個受不了了。


    他的鞭槍像是一條毒蛇一樣彈起來直奔高清澄的咽喉,又快又準。


    高清澄明明還在為束休抽出胳膊上的鐵釺箭,鞭槍就已經到了她身前。


    可她卻不見了。


    當她的身影再次出現的時候,還是站在剛才的位置,手裏還是拿著鐵釺箭和她的劍,隻是鐵釺箭少了一根。


    在楊芝林的脖子上。


    鞭槍本來抖得筆直,片刻間就軟軟的垂落在地。


    下一息,楚半山如同一頭犀牛一樣發起了攻勢。


    他先是轉身從旁邊拔起來一根差不多小腿肚粗細的樹,把樹當做兵器朝著高清澄橫掃出去。


    高清澄的身影再一次消失不見。


    楚半山下意識的抬起頭,於是他看到了那道妙曼絕倫的身姿。


    那個身穿黑色錦衣的少女,第一次落腳在他橫掃的樹上,那是一根很細的枝條,少女落腳的那一刻枝條微微向下彎曲。


    少女第二次落腳是在一片飄落的葉子上,那片葉子被橫掃的力度甩著離開了樹旋轉著飄落,少女的腳尖就在這片葉子上輕輕一踩。


    少女的第三次落腳,是在楚半山的屍體旁邊。


    劍尖向下,有一滴血從劍尖滴落在地。


    楚半山龐大的身軀往前撲倒,他在倒下去的那一刻還試圖伸手抓住高清澄。


    他的手指在距離高清澄肩頭大概半尺左右落下,手指上落滿了他的不甘和仇恨。


    坐起來的束休已經從鹿皮囊裏取出傷藥往傷口上按,忍著疼用繃帶將兩條胳膊上新增的血洞勒緊。


    “早知道你會來,我也就不來了。”


    束休用牙齒拽著繃帶勒緊,抬眼看向高清澄:“這樣顯得我不止狼狽,還有些弱。”


    高清澄看了看地上的四具屍體:“一對四,你還殺掉了其中最強的那個,也沒有多狼狽。”


    束休:“你怎麽知道他是最強的那個。”


    高清澄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這麽無聊的問題。


    束休恍然。


    是啊,絕境之下的反擊,要謀求勝算,當然是在最不可能的時候找機會殺掉最強的那個。


    “這裏沒有那麽簡單。”


    束休扶著牆壁站起來:“我的建議是先撤出去,明天一早你帶大軍將這裏蕩平。”


    高清澄點了點頭:“你的建議理智也正確,但,不接受。”


    她看向遠處,黑夜月色下有數不清的身影正在朝著這邊飛掠過來。


    她說:“敵人也不接受。”


    砰砰砰砰砰的聲音不斷出現,對麵落下來一排身穿藏青色長衫的人,一排九個,形形色色。


    中間的那個顯然有些不一樣,他應該是這支九人小隊的首領。


    看到地上倒著四具屍體,成字九人小組的首領葉迷顏臉色逐漸發白,當他看到妹妹葉姝倒在血泊之中的時候,發白的臉色逐漸開始發紅。


    與此同時,在高清澄和束休背後的城牆上也出現了五個身影。


    玉字九人小組的另外五個人,其中包括他們的首領許鈞涯。


    “我們一直以為在用最認真的態度來準備迎接你,也一直以為我們用最高最萬全的準備來迎接你的劍法。”


    滿眼都是悲傷的葉迷顏在這一刻居然沒有馬上出手。


    他的聲音很低沉,壓抑著他的悲傷和殺意。


    “我現在還沒有馬上動手是因為有人告訴我,若你來了,我們該在問你一句話後再決定是否殺了你,因為他千思萬想後覺得你可能是我們的同類。”


    葉迷顏的視線從妹妹葉姝的屍體上挪開,盯著高清澄的眼睛。


    “他說你像極了我們的同類。”


    城牆上,五名玉字小組的成員飛身而下,他們的藏青色長袍在下落的時候獵獵作響。


    眼神裏同樣有著無邊憤怒和仇恨的許鈞涯也沒有馬上出手,似乎那個讓他們等一個答案的人比死去的人要重要的多。


    許鈞涯看向葉迷顏,示意由他來說。


    他看得出來,葉迷顏已經快要壓製不住殺心了。


    葉迷顏卻微微搖頭:“我不會在沒有答案之前出手,這是答應了青禾的事,為了我們的事業我也可以死去,我的妹妹隻是比我先走一步,在我們的事業麵前,任何犧牲都可以接受。”


    束休低聲說道:“果然是一群瘋子。”


    “瘋子?”


    葉迷顏看向束休:“如果這個世上希望沒有痛苦沒有戰爭沒有不公的人是瘋子,那我們當然是......”


    他看向束休的眼神裏,全都是譏諷:“我大概已經知道你是誰了,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對你充滿敬佩。”


    “你是唐安臣的後人,是大寧的罪人束休,你本該是個被仇恨遮住雙眼的人可是你沒有,你和徐績的兒子徐勝己創造了魏君庭,你們也一樣致力於為了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所以在最初知道你們名字的時候,我們曾經幻想過,有一天,你們也會成為我們的一員,你們也會穿上這身衣服,代表天下公義。”


    “你,徐勝己,方先生,連先生,還有那位教了你們不少的曌蕤先生,你們本該都是值得尊敬的人,我們走在不同的路上卻朝著同一個方向。”


    “可是後來我才明白,你們並不是真的為了天下人,你們隻是想得到朝廷的認可,你們的誌向是那麽的矮小,隻是為了讓皇帝覺得你們是可用之才。”


    “你們想的最大的目標,隻是讓皇帝看清楚犯過錯的人也可以有改正的機會,和我們的誌向相比,你們像是一群隻能在暗夜裏發出微弱光亮的螢蟲。”


    葉迷顏看向高清澄:“而你,是最應該成為我們的人。”


    他看著高清澄的眼睛:“你身上有大楚皇族的血脈,你掌握了大楚皇族至強的劍法,你本該高貴,卻淪為大寧朝廷的鷹犬。”


    “即便如此,青禾依然認為你心中的天下大同跟我們是一致的。”


    他往前邁步,看著高清澄的眼睛說道:“消滅所有罪惡,哪怕是萌芽一樣的罪惡也該被消滅,所有心存惡念的人都要死,哪怕是微小的惡念也應該惡有惡報。”


    “讓世上的人以銘記和恐懼惡有惡報的方式銘記善有善報,當他們心中偶有惡念的時候就會瑟瑟發抖,這個世上,剩下的隻有仁愛。”


    “這個世上可以把善良分出大小,卻不該將惡分出大小,惡就是惡,再小的惡也不該存在於這人間之內。”


    葉迷顏伸出手:“如果你願意加入我們,我們甚至可以奉你為首領,可以聽從你的召喚和指揮,我.....也可以放棄我妹妹死在你手裏的仇恨。”


    高清澄沒有說話,束休卻忍不住問了一句:“所以你們的計劃是要殺掉多少人?全天下人的一成?兩成?三成?”


    葉迷顏微微昂著下頜回答道:“為什麽你要給除惡提出一個上限?”


    束休都微微一怔。


    葉迷顏以一種凡人生死不過螻蟻的姿態看著束休:“這個世上最不該的就是為懲惡揚善設定一個限度,什麽時候除惡到了無惡可除的時候我們就會停下來。”


    他看向束休:“你明白嗎,在這個世上你想靠勸人向善就會讓所有人向善根本不可能成功,哪怕我們將所有心存惡念的人都殺了,也隻是讓剩下的人沒有惡念,不代表他們都善良。”


    束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殺到剩下的人哪怕不行善但隻要不作惡的時候?”


    葉迷顏微微點頭。


    束休看向高清澄:“現在你怎麽覺得?你是不是覺得魏君庭都變得可愛起來了?”


    高清澄看了束休一眼,沒說話,可大概的意思是......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說話。


    束休以前當然不是這樣說話,還不是怪薑頭那個家夥。


    束休此時朝著葉迷顏舉了舉手:“那個,我打斷一下......你們是不是有些想當然了?這種殺人的方式,你們是當朝廷不存在?”


    葉迷顏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後看向高清澄。


    “所以是她。”


    葉迷顏道:“你可以左右廷尉府,現在就算還差些,可隻要我們配合你殺了張湯之後,廷尉府就一定是你掌控,到時候有廷尉府的批判,多少人不能殺?”


    “我們還可以為所有被殺掉的惡人按上他們本該有的罪名昭告天下,讓世人都明白死的都是該死的。”


    他指了指自己指了指高清澄:“我們是你的後盾,你也是我們的後盾,器與廷尉府,將成為天下間最有威望最有力量的懲惡罰善的工具,我們都是仁愛的工具。”


    說到這他目光凜然起來,直視著高清澄的眼睛問:“接受,還是拒絕?”


    高清澄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她隻是問了一個問題。


    “在我回答之前,我想知道晏青禾到底為什麽這麽做?這個答案,將會影響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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