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最不想讓人因為可能牽扯到誣陷二皇子一事而多說話的張湯,借高院長之手安排了一場別開生麵的說話大會。


    如果是他要這樣做,那他肯定做不成。


    哪怕他是張湯。


    一個已經涉案的人,一個已經被很多人在議論紛紛之中給定了罪的人,無法召開這樣一場大會。


    他回京之後自己都可能說不了想說的話,又怎麽可能會讓更多人說話?


    而看起來最想讓所有人因為張湯陷害二皇子一案說話的徐績,卻真的不想讓那麽多人因為這件事而大說特說。


    長安城裏的人都可以說,隨便說,吃飯的時候說喝茶的時候說,怎麽說都行,唯獨不能聚起來這麽多人在他麵前說。


    徐績如果可以阻止一定會阻止這件事發生,但他失去了先機。


    其一是因為他閉門不見客,這對他來說當然是一件很有利的事,他暫時把自己隔絕了,外邊發生了什麽事都與他無關。


    其二是因為太快了,從高院長下決定到燕青之親自登門前後不過半日,而定下來的日期就在第二天,徐績也沒辦法去阻止。


    但他知道怎麽讓人閉嘴。


    張湯說的沒錯,如果徐績聽到張湯的分析一定會對張湯更加刮目相看。


    能被徐績視為對手的人本就不多,張湯此前就在這個為數不多的名單之內。


    若聽到張湯的話,徐績會把張湯在這份名單裏的排名再往上提一提。


    讓人沒辦法說話的最好辦法不是堵住他的嘴,而是讓他百口莫辯。


    就在燕青之離開長安的當天下午,徐績打開了府門。


    相府的人開始往各部各衙送徐績的口信,徐相要見他們。


    很多人此時都已經猜測到徐績是要和陛下正麵對抗了,不想再去徐績那邊沾一身腥臊。


    可徐績還是宰相,還是大寧朝堂第一人,那徐績的話他們就不得不聽,不想來也要來。


    不到一個時辰,徐績那冷清了數日的相府就再次變得熱鬧起來。


    那間巨大的書房內,又是人滿為患的樣子。


    徐績也沒有繞圈子,而是直截了當的告訴所有人明日雁塔書院的事......凡不當值的從四品以上官員都要去。


    正五品以下的官員若是聽到這句話,都會鬆一口氣。


    有些時候官位低,也不是什麽壞事。


    各部各衙的人都有些搞不清楚徐績的目的,這件事徐績原本裝聾作啞現在怎麽忽然又要大張旗鼓?


    被徐績要求去雁塔書院的官員,尤其被要求不可缺席的是大理寺,刑部,禦史台。


    徐績也向他們透露,陛下可能會去。


    這一下,勾起了所有人的興趣。


    朝臣們都沒有見過這種事,更何況是那些尚在書院的學生。


    這一夜睡不著的人太多了,又何止是書院裏的學生?


    一大早,受邀前來書院參與這思辨大會的人就到了,書院門口排起長隊,負責檢查他們的不是廷尉府的人也不是武侯,而是宮廷禁衛。


    如此以來,大家更是認為陛下會來。


    書院的弟子們還沒起床的時候,陸續進入書院的人已經從門口排到四海堂外了。


    四海堂的弟子們比其他書院弟子更為興奮,也更為緊張。


    因為今日的主角是張湯,張湯不但是四海書院院長大人的上司,還是院長大人恩師一樣的人。


    或許是因為有這一層關係在,哪怕沒有人見過副都廷尉,可四海堂的弟子多數都認為張湯無罪,最起碼是另有隱情。


    四海堂的弟子也不都是大寧的有誌青年,還有許多來自番邦的人在此學習。


    不過,大寧的學子和來自域外的學子是分開授課。


    來自各國的年輕人學習的是中原文化,尤其是中原禮儀。


    而大寧的學子在四海堂要學的是如何成為一個優秀的外交官員,怎麽對付這些外邦。


    葉無坷雖然並沒有在四海堂多久,日常授課也是吏部和鴻臚寺派人來。


    不過這一招,確實是葉無坷想出來的。


    允許番邦之臣進入四海堂學習,這種事看起來當然是來自番邦的人受益更大。


    可實際上,通過接觸,大寧的學子可以從這些外來弟子身上了解更多關於大寧之外的風土人情。


    來四海堂這邊最早的是禦史左台的人,代表人物就是左台行使鈞既為。


    左台都禦史謝無章還在回京的路上,副都禦史錢謙之也要來,不過始終還未現身,有人推測應該是提前進宮去了。


    這位副都禦史是今年才剛剛從禮部調過來的人,在此之前誰也沒有想到他回到禦史台。


    錢謙之是雁塔書院出來的人,入仕的時候年近十九歲,直接進了戶部。


    幾年後就從七品小官升任為五品員外郎,在朝臣們都以為他再過幾年就可能成為大寧立國以來最年輕的戶部侍郎的時候,陛下一道旨意將他從戶部平調到了吏部,官職上並未有什麽變動。


    又兩年後錢謙之再次平調,從吏部調職到了禮部,這就是去年才發生的事。


    禮部出了些變故之後,錢謙之升任吏部侍郎,這個時候他才二十七歲。


    也是在這個時候,朝臣們才恍然大悟,陛下之前讓他在不同的衙門任職但沒有升遷,隻是在曆練。


    二十七歲就成了禮部侍郎,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接任禮部尚書。


    然而這個時候變故又生,原鴻臚寺卿關外月調任禮部尚書。


    這時候所有人都為錢謙之扼腕歎息,覺得這次起不來大概就要等上很久了,畢竟關外月也沒多大。


    然而就在關外月調任禮部尚書之後不久,陛下一道旨意把錢謙之調到了禦史左台,升任為副都禦史。


    二十八歲,正三品大員。


    如果不是葉無坷這兩年的光芒實在太過璀璨奪目,這位錢大人才是被人視之為天之驕子的那個。


    錢謙之調任到禦史左台是今年的事,前後還不到半年時間。


    對於官員的任用陛下向來眼光長遠,關外月調任禮部尚書年不過四十,錢謙之在他下邊看起來確實不好有出頭之日。


    調到左台,左都禦史謝無章也不到四十歲,似錢謙之在左台好像也沒有什麽出頭之日。


    然而正因為如此,許多人不得不猜測謝無章要升遷了。


    未來朝廷改製不再設立宰相官職而設內閣,謝無章若入閣的話,那錢謙之不就順理成章的上去了?


    陛下要不要來雁塔書院還沒定準,徐績已經到了。


    從書院開門納客算起,不過一個時辰時間,四海堂外邊的空地上人已經快滿了。


    官員在一側,長安城裏的名士在一側,弟子們在正中,黑壓壓的坐了一大片。


    靠近四海堂正堂門外的那片空地,當然是給今天的主角留出來的。


    學生們一個一個的翹首看著,雖然今天來的大人物們已經讓他們驚訝到麻木了。


    可他們還在等,等他們最想見到的人來。


    各部的主官幾乎都到了,然後是徐績,緊跟著來的人是國公歸元術,大將軍夏侯琢,大將軍澹台壓境三人。


    這些傳說中的人物一個接著一個的登場,可是把書院弟子們看的心潮澎湃。


    又等了大概不到兩刻,今日主角張湯到了。


    與張湯一起來的是帝師燕青之,兩人並肩而行的樣子就讓很多人心中再次起了猜測。


    在張湯和燕青之身後跟著一個陌生人,看起來有軍人風範,消息靈通的已經猜到,這位就是那從白蒲來長安覲見陛下的舊楚將軍謝虞卿。


    就在張湯落座之後不久,忽然遠處又有些喧嘩,眾人紛紛起身觀看,卻見是兩位皇子聯袂而來。


    太子李隆勢和二皇子李隆期同時到場,而陪著他倆一起來的就是禦史左台副都禦史錢謙之。


    由此可見,這位年僅二十八歲的副都禦史將來也必會被太子重用。


    等太子和二皇子落座之後,眾人也就明白陛下今日是不會來了。


    陛下不來,高院長也就不會來了。


    雖然說今日來的都是頂尖的大人物,甚至還有太子殿下,別人不來就顯得沒有尊卑禮數,但高院長不來就顯得十分合理。


    太子殿下抬起手微微壓了壓,場間頓時安靜下來。


    太子沒有說話,而是看向身邊的錢謙之。


    錢謙之隨即走到場間說道:“今日這案子本該在左台來辦,要問副都廷尉的話也要在左台問,大寧律例明文規定,左台辦案期間任何人不準過問案情。”


    “可陛下和院長大人都覺得副都廷尉身份特殊,而案情又可能涉及皇子,這是大寧百姓都關心的事,就該在大寧百姓麵前來說。”


    “陛下說,百姓有私事而皇家無私事,要問的話要給的回答都是在為大家解惑,所以在問案的時候大家盡量安靜,到了請大家說話的時候,再請諸位暢所欲言。”


    “陛下還說,今日所見所聞,在場的諸位盡可監督,亦可傳揚出去以告百姓,任何人不可阻止,不可管製,但諸位言行務求嚴謹真實,亦不可造謠生事。”


    這幾句話說完,場間頓時就變得鴉雀無聲。


    錢謙之回身看向太子殿下,太子微微頷首。


    錢謙之隨即走到張湯不遠處俯身說道:“還勞煩副都廷尉到前邊來。”


    在那片空地上擺著幾把椅子,眾人猜測除了張湯之外或許還有證人到場。


    畢竟陷害二皇子這種事光有物證可不行,沒有人證的話誰能信服。


    張湯落座之後,錢謙之看了一眼鈞既為:“鈞行使。”


    鈞既為隨即也到了空地落座。


    “接下來要到場的兩人是涉案的證人,一位是副都廷尉家鄉老宅的管事宋培。”


    一聽到這話,現場出現一片低呼。


    若這宋管事是證人的話,那對張湯來說格外不利。


    “第二位,廷尉府百辦秦洛。”


    這句話一出口,在場的人又是一聲低呼。


    兩個證人,都是張湯身邊人。


    錢謙之道:“宋管事一直都在副都廷尉老宅做事,從未來過長安。”


    看起來差不多有六十歲左右的宋管事俯身回答:“是。”


    錢謙之又看向另外一個證人:“秦洛,你原本為廷尉府千辦,後來因事被貶為百辦?”


    秦洛臉色一變,但還是俯身回答道:“是。”


    錢謙之道:“先請落座吧,今日不算庭審,隻是各抒己見,你們可以說你們知道的事,副都廷尉也可做出解釋。”


    就在眾人屏氣凝神等著大戲開場的時候,張湯忽然起身:“我的事可暫且放一放。”


    眾人一瞬間就看過來。


    張湯朝著太子殿下俯身說道:“這次臣從白蒲回京,與臣一路同來的有一位很重要的客人,大寧禮儀待客,臣以為該請殿下接見他,他就是原楚國將軍,謝虞卿。”


    眾人聽到這緩了一口氣,心說原來如此。


    他們本以為尚未開始,張湯就要反擊了呢,在張湯說等一下的時候,連徐績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來。


    太子殿下微微頷首:“請謝將軍過來說話。”


    謝虞卿看起來格外激動,久經沙場的人也竟是有些手抖。


    他快步走到大寧太子麵前,似乎是想俯身行禮,但猶豫片刻,撩袍跪了下去:“罪臣謝虞卿,叩見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


    所有人都看過來,其實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聽過謝虞卿的名字。


    不過謝虞卿歸寧的意義,此時眾人也都心知肚明。


    果然,見謝虞卿跪了下去,太子李隆期起身從桌子後邊繞過來,伸手扶起謝虞卿笑道:“謝將軍不必行此大禮。”


    就在他伸手扶起謝虞卿的瞬間,謝虞卿身上忽然炸開了一團黑氣。


    隻一瞬間,黑氣就將太子李隆勢籠罩進去。


    緊跟著就是一聲像是什麽極為堅韌的東西被更為銳利的東西切開撕裂的聲音傳來,刺的人耳膜都一陣陣生疼,再跟著就是有一聲悶哼。


    這一幕來的太過突然太過迅速,誰都沒有想到會出現如此變故。


    這黑氣炸開的又足夠快釋放的範圍還大,誰都看不見太子到底怎麽了。


    一瞬間,在場的人全都發出一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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