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是為了得不到的東西絞盡腦汁煞費苦心最終心力交瘁。”


    溫柔看向高清澄的時候,眼神裏有些罕見的長輩看晚輩的溫柔。


    “可人活著就是為了得到而活著。”


    她坐在那,儀態雍容。


    看起來依然是那個高貴典雅的貴妃娘娘。


    “人從出生在摸索探求第一口奶水算起就是在求得到,得到才是人生的意義。”


    她看向高清澄:“所以甘願付出的人才會被冠以高貴品質的稱號,而甘願付出的人是少數嗎?”


    “有人說肯定是少數,實則不然,這個世上九成九的人都甘願付出,如果不甘願付出,隻是還沒有到時候。”


    她問:“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嗎?”


    高清澄回答:“父母。”


    溫柔笑了起來,笑容依然明媚。


    “如果不是注定了要走到對頭路上,我真的很想很想有你這樣一個女兒。”


    她笑著說道:“九成九的人在成為父母之後都甘願付出,那麽這種付出是無私嗎?”


    高清澄回答:“一半。”


    溫柔點頭:“是啊,最多算一般無私,一般自私。”


    “父母的無私是給子女的,而不是給別人,這種無私越高大,自私的地基就越堅固。”


    “無私的把自己拚盡全力得來的一切都給子女,自私的去從別人手裏奪取東西來做無私的禮物。”


    “我不認為自己是個壞母親,我最多是個罪人。”


    她看向窗外,似乎是想從窗口看到她的孩子。


    可是她已經看不到了,她的孩子已經被陛下送往北疆。


    那是一種近乎無情的處置,哪怕陛下之前說過父有罪而子不知則子無罪。


    “誰叫他是帝王的兒子?”


    溫柔輕輕歎了口氣。


    “誰叫他是那樣一位帝王的兒子?”


    她說:“所以這個世上無私的人是可怕的,比自私的人還要可怕。”


    “古人說無欲則剛大抵就有這一層含義在......可自私起來的人也一樣剛強。”


    高清澄說:“你是說,你為二皇子謀劃一切?”


    溫柔搖頭:“我沒有這樣說,我隻是......我是個無私又自私的母親。”


    高清澄道:“可你的態度能決定二皇子的將來。”


    溫柔又笑了笑,隻是這一次的笑容之中看起來盡是苦澀。


    “決定他的將來?”


    溫柔說:“連他自己都不能決定他的將來,能決定他將來的隻能是陛下。”


    “小橘子,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放棄為他爭取來一些清白,我很感激。”


    “可你該明白的是如果他不清白陛下就不隻是讓他去北疆,而是與我一樣被關押在廷尉府裏。”


    “陛下也是個自私的人,可他的自私與別人不同。”


    “別人的自私是無私的根基,陛下的自私是以無私為根基。”


    “不管我說什麽也改變不了隆期已經難以回到長安的結局......但我依然感激你。”


    溫柔說:“你也是從小就在宮裏長大的孩子,你比外邊的人都清楚陛下對待子女的苛刻。”


    “隆期自幼就已經接受了他的命運,所以他自始至終都想在這個命運之中做到最好。”


    “正如你......其實你和隆期有太多相似之處。”


    她說話的語氣之中帶著些心疼。


    “你也是自幼便知道是什麽命運的人,所以你才會一頭紮進廷尉府卷牘庫和書院裏。”


    “你們都是那種不想辜負別人的人,你們都是好孩子。”


    “不同的是你的命運比他要好些,因為你的父母比他的父母要好些。”


    溫柔說到這的時候,似乎已經不太想再繼續說下去了。


    二皇子的結局就是她心裏剜不掉的一根刺,雖然這個結局是她一手造成。


    “他認命,可我不認。”


    溫柔說:“哪有母親不希望兒子更好的?”


    她還說:“等有一天你做了母親才能真正體會到我這句話的含義。”


    高清澄並沒有否認,她從不會隨隨便便就去否認自己未曾經曆過的事。


    “等我做了母親之後我會回想你說的話。”


    她說:“但你現在更該講清楚,發生了那麽多事究竟有多少是你親自籌謀,又有多少是被人知識?”


    溫柔是個聰明的女人,聰明到了極致的女人。


    如果是一般聰明的女人,此時會死死的咬住徐績。


    用盡一切辦法,像是一頭護崽兒的母狼一樣死死咬住徐績。


    不管說法有多惡毒,有多凶狠,就一口咬住不放。


    可她不是一般聰明的女人。


    所以她的回答不凶狠也不惡毒,而是帶著幾分自責和懊悔。


    “其實......”


    溫柔說:“如果我不同意,如果我不是也想那樣,誰又能指使我?任何指使,我都可以抗拒甚至可以揭發。”


    “如果我不想那樣,徐績的話我早就可以親口告訴陛下,所以歸根結底,被指使也隻是我願意。”


    這話回答的粗聽起來模棱兩可,甚至歸罪於自身。


    可這話卻再一次將矛頭指向徐績,且將一位女性的可憐發揮到了極致。


    她沒有刻意的去表現自己有多可憐,甚至一直都在說自己有錯。


    偏偏如此,更讓人覺得她可憐。


    如果此時坐在她對麵的不是高清澄,那她已經成功的將審訊者的憤怒轉移到了徐績身上。


    高清澄看起來確實也有些憤怒。


    “話是這樣說,若你一心求死那你該如實說,若你不想求死你更該說清楚。”


    高清澄道:“萬一活著,對於二皇子來說也是安慰。”


    因為這句話,溫柔的眼神悄悄的亮了一下。


    她到目前為止還在試探,試圖從高清澄這裏探知她的下場。


    她又怎麽可能真的想死呢?


    高清澄這句話就像是一根火把,點燃了溫柔心中的希望。


    “我說什麽都沒有用處。”


    溫柔語氣有些悲涼:“徐績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也清楚,他怎會有把柄落於我手?”


    “我就算能把樁樁件件說的明明白白,可就是沒有一點證據。”


    高清澄道:“找證據的事歸廷尉府,若找到了證據是廷尉府的分內事,若找不到,是廷尉府無能。”


    這句話,把溫柔心中燃起來的生的希望無限擴大。


    “好!”


    溫柔使勁兒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高清澄說:“你從一開始就應該相信我。”


    溫柔深吸一口氣:“那我們就從徐績一開始都讓我做了些什麽說起。”


    此時此刻,在刑房門口,坐在特製輪椅上的張湯嘴角微微一揚。


    他看了看身邊曹獵,擺手示意可以走了。


    曹獵的嘴角也是笑意,都是對高清澄這個小丫頭本事的欣慰。


    推著張湯離開,走到半路上曹獵忍不住問:“這種鬼心眼都是你教的?”


    張湯道:“底子好。”


    曹獵撇嘴道:“你放什麽臭屁,小橘子小時候多單純可愛一個孩子,跟你在廷尉府裏學查案,這才學出來那麽多鬼心眼,別忘了你才叫鬼見愁。”


    張湯道:“你是誰教的?”


    曹獵:“我......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張湯道:“你們這一脈底子都好。”


    曹獵:“......”


    片刻後他忽然笑了:“那你是誰教的?”


    但凡張湯敢說是陛下或是皇後,曹獵立刻就會把他咬死。


    張湯:“我底子更好。”


    曹獵:“......”


    然後啐了一口:“老東西。”


    張湯:“溫柔底子其實也不賴,她不知道的是當初皇後娘娘真心待她,甚至想過把廷尉府交給她來打理。”


    曹獵微微一怔,然後有些慶幸的說道:“幸好沒有。”


    張湯道:“這世上一半兒的幸好,其實都不是幸好。”


    曹獵略一皺眉。


    這話似乎有些深意。


    一半兒的幸好都不是幸好那是什麽?隻能是已有及時更正。


    “溫柔最大的失敗就是低估了皇後,也低估了皇後教出來的小橘子。”


    張湯道:“鬥法這種事......皇後什麽時候輸過?”


    曹獵嘿嘿一笑:“果然還是皇後娘娘教的好。”


    張湯也嘿嘿一笑:“剛剛也不知道是誰說,原本單純可愛的小橘子被教出來一身鬼心眼。”


    曹獵:“???!!!”


    張湯:“一會兒到了宮裏我反正會如實說。”


    曹獵:“!!!!!”


    張湯:“我這把年紀了,也不知道還有什麽能打動我。”


    曹獵:“小淮河去過嗎?”


    張湯:“嗬嗬......”


    曹獵:“也對,你管著廷尉府那麽多年,小淮河這種地方你怎麽可能不仔細盯著。”


    張湯:“嗬嗬......”


    曹獵:“你嗬嗬個雞毛!”


    張湯:“嗬嗬......沒去過!”


    曹獵:“???”


    他歎了口氣:“你也算半截入土的人了,連小淮河都沒去過確實有些悲哀。”


    然後他又說:“但我還不想花我自己錢請你。”


    張湯:“嗬嗬。”


    曹獵:“來個人,去把百歲叫過來,就說他張大爺有事請他幫忙!”


    張湯:“老銀幣......”


    此時此刻,餘百歲正在和大奎他們準備去北疆的事。


    聽聞張湯叫他連忙趕了過來,一見麵知道兩位老人家要去小淮河餘百歲就樂了。


    曹獵:“你樂個屁?”


    餘百歲:“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小淮河最大的東家可是東廣雲匯。”


    曹獵:“我已經不是東廣雲匯的大當家了。”


    餘百歲:“來個人,去把曹懶喊來。”


    曹獵:“小銀幣......”


    不多時,曹懶也來了。


    一看到自己親爹和張大爺要去小淮河,曹懶臉都有些綠。


    兩個小的陪著兩個老的往小淮河走,曹懶壓低聲音對餘百歲說道:“你不嫌丟人?”


    餘百歲:“又不是我親爹。”


    曹懶:“你親爹也沒少去。”


    餘百歲:“我親爹去又沒讓我出錢。”


    曹懶:“......”


    他說:“實在是太丟人了。”


    餘百歲:“我有個法子,可以讓事情看起來沒有那麽丟人。”


    曹懶:“有何妙計?”


    餘百歲:“你先說你為什麽覺得你爹和張大爺去小淮河丟人?”


    曹懶:“他倆一把年紀了!”


    餘百歲:“你覺得他們老了,去小淮河丟人,那解決起來簡直不要更容易。”


    “快說!”


    “找個更老的來。”


    “啊?”


    “咱們去接我師父阿爺。”


    “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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