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葉無坷帶著威衛三十六戰兵進書院整一個月的這天,又一支戰兵隊伍按照原定計劃到達長安。


    一共四十八人,到長安之後就被兵部安排進了巡城兵馬司,在這經過簡短的集結之後,領取了最為精良的武器裝備,以及和戰兵完全不同的裝束之後,又迅速的離開長安,秘密前往北疆。


    這些葉無坷並不知情,但他能想到要去疏勒必然不會隻有威衛這三十六人的隊伍保駕護航。


    這支隊伍甚至都沒有去鴻臚寺,洪勝火是在兵部見到這些人的,由他親自布置了任務,並且製定了日期。


    和這四十八人同一天到達長安的還有一支看起來尋常無奇的商隊,從江南來,運送一批錦緞到長安,這支商隊每年都要往來兩次,所以也不算什麽稀奇事。


    如果非要說這支商隊和過去來往長安有什麽不同,那就是這家商行的少東家親自押送以及車裏的某個不速之客。


    說是少東家,其實也已經過了四十歲,衣著樸素,待人客氣,據說大順商行累財百萬,生意做到大江南北,可不管是這位少東家還是下邊的尋常夥計,從沒有一個看起來眼高過頂待人不善的。


    車隊在長安城外停下來等著接受檢查,少東家楊乙承提前很早就下車來與一眾夥計一同等著。


    輪到大順商行的車隊檢查的時候,他更是要求夥計們把所有貨物都提前開箱。


    這樣的商人總是會討人喜歡,規矩且謙遜,而且早早做好準備還不必浪費時間,所以檢查的速度很快。


    當值的戰兵查到第二輛馬車的時候發現了一些異樣,於是去請示今日城門守。


    長安城的城門守不是一個固定在誰身上的官職,而是輪值,今日帶隊的是誰,誰便是這座城門今日的城門守。


    一般來說,領隊當值的都是校尉,按照大寧的軍製來說校尉正六品,可輪值城門守的職權就立刻大了起來。


    就算是三品大員進出城門,也要規規矩矩接受城門守的檢查要求,讓你下車就下車,不然的話城門守有權直接將人羈押。


    今日城門守是一個才三十歲左右的校尉,高高大大,魁梧且精神,為人剛直,性格方毅,也從不跋扈,待人待事一視同仁。


    城門守戴答在走到那輛馬車旁邊往裏看了一眼後,饒是他經驗豐富也還是稍稍顯得有些驚訝。


    車裏坐著一個僧人。


    原本在中原大地上隨處可見的僧人,在大寧立國之後已經變得越來越少。


    楚時候,禪宗昌盛到舉國之內有兩萬餘座廟宇,整個楚國的田地有將近六分之一都在寺廟手裏,且不必向朝廷繳納任何賦稅。


    從楚末年各地戰亂頻發之後,大批的僧眾離開中原往西域或是北方遷移,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百姓和禪寺之間的矛盾爆發,大量的難民和各地的叛軍瘋狂衝擊禪寺,僧眾死傷慘重。


    到大寧立國之後,各地的禪寺被仔細盤查,超出規格之外的田地一律清退,如此一來又有大批禪寺日漸冷落,沒幾年就徹底荒廢。


    到大寧立國二十年後,各地的禪寺數量已經不及楚禪宗昌盛時候禪寺數量的百分之一。


    也正是因為楚末年戰亂導致禪宗僧眾在中原死傷太大,導致西域禪宗宣布中斷與中原的往來。


    所以,哪怕現如今大寧國力日漸昌盛,但禪宗也難以再回複往日模樣,就連長安都稀少見到僧人進出,尤其是這車裏的僧人......身穿白色袈裟。


    戴答在長安已有十一年,在城門當值也有六年,就連他都是第一次見到這般裝束的僧人,但他馬上就反應過來這白色袈裟代表的是在禪宗的超然身份。


    可是看這僧人麵相應該還不到三十歲,所以戴答一時之間又有些吃不準。


    傳聞中,即便是在舊楚時候,一共也隻有三座寺廟的大德高僧能身披白色袈裟。


    這三座寺廟依然存在,並沒有毀於戰亂,有人說是因為這三座寺廟中的修行者才是真正的僧人,他們在戰亂時期曾經救助過無數難民。


    所以哪怕是在匪亂橫行死人無數的那段至暗時期,這三座禪寺也並沒有受到任何衝擊。


    當然,這隻是傳聞,那場近乎於波及整個中原且綿延數十年的戰亂,沒有一座禪寺幸免於難。


    而這三座禪寺也確實收容保護了不少無辜難民,時至今日在當地依然備受敬仰。


    江南杭城自覺寺明覺禪師為保護百姓被亂匪活活燒死,大火焚燒過程中老禪師一言不發紋絲不動,於大火中雙手合十低聲誦禪的樣子,被後來者尊稱為禪音佛影。


    棲山禪院開門接納所有百姓進寺廟避難,為了照顧生產的婦人而同意在寺廟內開葷。


    報曉山寺當年為了掩護義軍,主持下令僧眾與義軍更換衣服,引走追兵,導致報曉山寺三百餘人活下來的不過三五個。


    而這三座寺廟的大德高僧之所以能身披白色袈裟,也非什麽西域禪宗那爛陀寺特許,是當年楚國最後一個皇帝楊卓的旨意。


    如今,白衣僧第一次出現在長安,城門守戴答都深感意外,也頗覺棘手。


    似乎是看出他有些為難,白衣僧雙手遞給他兩樣東西。


    “這是我的度牒戒牒,我隻是經過長安,隻停留兩三日,然後就要北行。”


    白衣僧聲音寬厚柔和,隻是聽他說話就似乎有一種心神寧靜的感覺。


    戴答將度牒戒牒雙手接過,翻看之後才知道這位白衣僧竟是棲山禪院的堂頭和尚,也就是百姓們常說的住持。


    棲山禪院在江南清淨山上,距離長安三千裏。


    詢問之後戴答得知,這位大和尚是孤身出門,準備往漠北疏勒國去迎奉真經,走在半路的時候遇到了大順商行的隊伍,盛情邀請之下他才答應與商隊同行。


    “大和尚去疏勒迎奉的是.....”


    戴答問了一句。


    白衣僧回答道:“二十多年前,中原禪宗至寶,三祖開悟且親書的十二卷經文在戰亂之中丟失,數月前我收到一封信,是疏勒國彌泓寺住持廣信禪師所寫,他說三祖十二卷經文都在彌泓寺,他想歸還大寧,但又不敢貿然派人來送,所以想讓我想辦法問問大寧朝廷,是否可以接納,我思之再三,決定親去迎回真經。”


    白衣僧看向戴答道:“我來長安,是想向朝廷報備此事,若得朝廷準許,我就即刻動身往疏勒去了。”


    戴答道:“大和尚你且先進城,你的事我會上報朝廷。”


    得了戴答的許可,白衣僧俯身致謝,而大順商行的少東家楊乙承帶著所有夥計,也一同俯身致謝。


    這消息很快就到了鴻臚寺,也立刻就引起了趙泛舟的警覺。


    “哪有這麽巧的事。”


    趙泛舟背著手在書房裏一邊緩緩踱步一邊說道:“和黑武人定在疏勒談判,三祖真經十二卷就出現在疏勒。”


    他回頭看向關外月,關外月道:“確實巧合的有些過分了。”


    趙泛舟道:“漠北諸國都不大,可也不容小覷,南北近千裏東西一千五百裏的地方有大大小小三十幾個汗國,大大小小的部族更是有兩百多個,看起來是一盤散沙,但......都篤信禪宗。”


    他眼神裏有些淡淡寒意。


    “棲山禪院的大和尚這次去疏勒,怎麽可能那麽簡單。”


    他吩咐道:“關外月,你召集人,大家都多想想,盡快把漠北諸國和黑武人可能涉及到岐山禪寺的因果都捋一捋,我現在進宮,回來之後聽你們議出的結果。”


    關外月俯身道:“我馬上就去召集人。”


    趙泛舟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快步出門,腳步有些罕見的著急。


    鴻臚寺的人都知道咱家趙大人處變不驚,能讓趙大人都著急起來的事那就不可能小的了。


    不到一個時辰,習慣了坐在土炕上處理政務的大寧皇帝已經聽完了趙泛舟的上報。


    他將手中奏折放下,微微皺眉。


    趙泛舟道:“漠北數十國兩百部族篤信禪宗,所以當年楚滅的時候才會有大批的禪宗信徒往北遷移,臣也隻是聽聞不曾親見,有說法是去漠北的禪宗弟子比去西域的還要多。”


    皇帝點了點頭:“是多,且不是多一點。”


    他從土炕上下來,已經連續批閱奏折將近兩個時辰的皇帝顯然有些疲憊,趁著和趙泛舟說話的時候下來活動活動。


    他抬起手揉著脖子:“那時候朕在冀州親眼所見,往北去的僧眾多的數不過來,朕還蹭親自問過,他們說,往北去比往西要好的多。”


    “西域禪宗雖然一再聲稱中原禪宗是源自西域,可又一直都看不起中原禪宗,朕是覺得,看不起隻是表象,他們也有抗拒與害怕。”


    皇帝走到門口,對著門外連續深呼吸了幾次。


    “西域禪宗一邊說和中原禪宗一脈相承,一邊又說中原禪宗信仰不純,戰亂時候遷去了西域的禪宗弟子,在西域多數都過的不好。”


    “往北不一樣,漠北諸國以及遊牧諸部雖然相比於西域要窮苦不少,可他們尊敬中原禪宗,隻要過去的,都會妥善安置,奉若貴賓。”


    他看向趙泛舟說道:“也正因為大量禪宗弟子去了漠北,倒是讓漠北的文化有不小進步,諸部之間連年征戰雖然還沒斷,也不似之前那麽狠了。”


    “能讓漠北諸國團結起來的不是他們自己人,也不可能是黑武人......”


    皇帝說到這稍作停頓,趙泛舟隨即接話道;“是禪宗,隻能是禪宗。”


    皇帝微微搖頭道:“不......是大和尚,是一個死了的大和尚,活著的都不行,唯有死了才行。”


    趙泛舟臉色一變:“陛下的意思是,棲山禪院的大和尚去疏勒就是死路一條,可他們也知道隻要說出三祖真經十二卷這幾個字棲山禪院的大和尚就必然要去。”


    “棲山禪院在中原禪宗地位超然,而北去的禪宗弟子之中仰慕棋山禪院的數不勝數,若大和尚在疏勒死了......漠北禪宗必然震蕩。”


    他猛然抬頭:“有人要.......漠北伐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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