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吾山督府府治諸葛井亭很緊張,他在厭吾山已有六年經曆了兩個任期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任何差錯。


    可一旦葉千辦所說是事實的話,且不說職位還能不能保住,這半生為官的清白,肯定是保不住了。


    所以在餘百歲取出一個小小的瓶子之後,諸葛井亭就緊張的看著餘百歲下一步要做什麽。


    他沒有想到的是餘百歲打開瓶子之後,竟是飛出來一隻比蒼蠅大一些的東西,看樣子像是瓢蟲,但並無斑點。


    餘百歲張開手掌,那隻形似瓢蟲的飛蟲就振翅飛了起來,在半空之中稍作盤繞,然後就朝著下邊密密麻麻站著的囚徒飛過去。


    餘百歲從高台上一躍而下跟著那飛蟲走,此時雁翎穗才稍微明白過來一些,為何之前餘百歲帶路的時候會走的那樣繞來繞去,原來是靠這隻飛蟲在引路。


    這是餘家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也是餘國公傳給兒子的寶貝。


    這種飛蟲雌雄一對,雌蟲能分泌出來一種獨特的經久不散的氣味,但人並不能聞到,雄蟲能尋著氣味一直尋找雌蟲直到找到為止。


    這種飛蟲生死與共,雌蟲需要數年才能產卵一次,每一次也隻產兩枚,產下蟲卵之後雌蟲就會吃掉雄蟲來維持營養,它則一直守護到幼蟲破卵而出,到幼蟲破卵的時候,雌蟲也基本上就耗盡了生命。


    雄蟲上下起伏著飛到隊尾,然後在一個囚徒身邊盤繞著不肯再飛走了,它能發出一種人幾乎聽不到的細微聲音,雌蟲聽到聲音之後就會飛出來與它相會。


    而這個被雄蟲盯上的人,就是那個自稱方知我的少年。


    餘百歲看著這少年那張已經嚇白了的臉,他輕輕歎了口氣:“我還真是挺願意相信你的,因為你真的是有一張看起來就很老實的臉。”


    “薑虹?”


    諸葛井亭一眼就認出來這少年是誰,這裏的三千多名囚徒他每一個都能叫出名字。


    諸葛井亭從高台上下來,大步走到叫薑虹的少年麵前:“你為何假扮方知我?你的律衛衣服是從哪裏來的!方知我又在何處!”


    就在他厲聲問這些的時候,葉無坷站在高台上沒有動,他在仔細觀察著校場上的囚徒,按照事先約定好的,三奎他們每個人都死死盯著一個方隊。


    諸葛井亭怒視著薑虹的眼睛質問道:“方知我到底在哪兒?!”


    這個麵目猶如小女孩一樣的少年嚇得連連後退,眼神裏是無盡的慌張和恐懼。


    “方知我在哪兒!”


    諸葛井亭又怒吼一聲。


    “死......死了。”


    薑虹嚇得跌坐在地,緊跟著就哭了起來。


    “孫校尉。”


    諸葛井亭大聲喊道:“約束所有犯人不準離開校場,任何人想要離開都按照逃獄處置,格殺勿論!”


    戰兵校尉孫高欄答應了一聲,隨著他下令,外圍的戰兵紛紛將連弩端了起來,隻要有誰輕舉妄動他們是真的會馬上射殺。


    “把薑虹帶回去審問!”


    諸葛井亭吩咐完後之後轉身就往回走,臉色難看的要命。


    怕什麽來什麽,葉無坷說的竟然是真的。


    這位葉千辦的名聲他也早有耳聞,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葉千辦這一隊人破案抓人的手段。


    就在這時候,葉無坷身後的馬千忽然驚呼一聲:“穗姐姐你幹什麽!”


    葉無坷馬上回頭,卻見馬千已經被雁翎穗勒住了脖子,她佩刀在手,刀鋒對著馬千的咽喉。


    “葉千辦,不要輕舉妄動。”


    雁翎穗眼神陰狠的看著葉無坷:“好好的去紅日關不行?為何非要繞到瀾水走一圈。”


    她刀鋒輕輕一抹,馬千的脖子上就見了一道血痕。


    站在他們身邊的關萬代顯然嚇了一跳,然後就急了:“雁翎穗你在幹什麽!你把小千放開!”


    說著話的關萬代就要伸手奪刀,這個一直以來都自視勇武的光頭漢子才靠近就被雁翎穗一腳踹飛出去。


    “穗姐姐,你放下刀,你走不了的。”


    馬千急切的說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啊,你到底做了什麽。”


    “閉嘴!”


    雁翎穗用刀身在馬千的臉上狠狠拍了一下,馬千的鼻子裏立刻就噴湧出來兩股血液。


    “為什麽做這些?為了像個人一樣活著。”


    雁翎穗押著馬千緩步後撤:“葉千辦,你最好還是聽話些,我反正已經抱定必死決心,你步步緊逼沒有用,我大不了多殺幾個人然後死在這。”


    諸葛井亭大步朝著高台這邊走來,穿過一排一排的囚徒,快到高台的時候,旁邊一個囚徒突然出手勒住了他的脖子。


    這個看起來三十幾歲的男人挾持了諸葛井亭後往高台那邊走:“誰都不要亂動!不然我真的會殺了他!”


    人群之中又有幾人衝了出來,因為府治被抓,四周的戰兵一時之間也沒有馬上放箭,那幾人匯合之後押著諸葛井亭和雁翎穗退到一處。


    “葉無坷!”


    雁翎穗怒聲說道:“你問我為什麽?你以為我們都向你那樣好運氣?我最好的十年都在這個鬼地方了,我在這生活了十年!十年,我一個女人,你永遠也想象不出來我有多難。”


    “廷尉府從厭吾山把我調走的時候,我真的以為可以靠著我拚命立功給我一家人換回正常的生活,可他們依然離不開這座山,他們最多也就是不必再每天去挖石頭,不必每天都麵對突如其來的凶險。”


    “漠北,北川小隊的人十之七八都死了,可是廷尉府答應過我們的事他們辦了嗎!那些戰死在外的人,他們的家人真的就自由了嗎!”


    葉無坷心中升起驚濤駭浪,不是因為雁翎穗的嘶吼,而是因為他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副都廷尉親口和我說過。”


    葉無坷大聲說道:“在漠北戰死的人,他們的家眷都已經得到妥善安置,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過去,他們已經算是得到自由了!”


    “你胡扯!”


    雁翎穗紅著眼睛喊道:“趙巷近!冀州人,他的家人被流放到北疆,他死在漠北了,他的家人說是被從北疆帶走轉移到陌生的地方過正常生活,可半路上全都被殺!”


    她怒視著葉無坷的眼睛:“雷從,青州礁郡人,他的家人也是被流放北疆,他也死在漠北了,他的家人也一樣在半路上都被殺了!”


    她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的說著,一口氣說了六七個人名,震耳欲聾。


    此時葉無坷轉身看向那數千名囚徒,他們的情緒已經有了很大震動,如果由著雁翎穗繼續說下去的話,難保一會兒不會出現嘩變。


    雁翎穗要的就是這個!


    她要讓厭吾山裏的人都知道,朝廷是在騙他們,所有為朝廷拚死在外的人根本換不來自由,他們的家人都已經被朝廷秘密除掉了。


    “你不要再胡說了!”


    葉無坷立刻大聲喊起來,用聲音壓住雁翎穗的聲音。


    “所有戰死在漠北的人朝廷都有厚重撫恤,他們的家人被安置在什麽地方我都知道!你現在說這些,無非是想讓厭吾山裏的人仇視朝廷,讓他們覺得朝廷騙了他們!”


    雁翎穗冷笑:“葉無坷,你太幼稚了,有人說你純善,有人說你聖心,可在我看來那就是幼稚,你若能活著回到長安,你去好好問問那親口告訴你說所有人都被妥善安置的張湯,你問問他,是真的安置了,還是都死了!”


    說著話她一招手:“咱們走。”


    她挾持馬千往後退,示意同伴跟上。


    府治諸葛井亭被死死的勒著,眼看著臉色都變得發紫。


    校尉孫高欄低聲向身邊親兵交代了幾句,那親兵立刻跑了出去,不多時幾名神箭手就悄悄的轉移到了大門附近,他們利用人群遮擋,找到合適位置後就先藏身,等著雁翎穗他們往大門這邊退。


    可是令人驚訝的是雁翎穗他們並沒有朝著大門方向走,他們朝著厭吾山裏走。


    葉無坷示意孫校尉帶著戰兵維持秩序,因為此時此刻這裏的囚徒隨時都能爆發,誰也不知道,暴-亂會在什麽時候到來。


    雁翎穗的那些話就像是往幹柴上潑了一桶火油然後一把火點了,厭吾山裏的人已經徹底看不到希望了,他們不但絕望,而且憤怒。


    這個時候沒有人質疑雁翎穗是不是說謊了,他們更願意相信她說的都是真的。


    為了朝廷去拚命的人,以為能給家人換來自由,結果他們死在塞外,家人也被屠戮殆盡。


    他們的家人被帶走的時候該是滿懷希望吧,一邊忍受著失去親人的悲痛一邊又滿懷希望。


    他們還會對帶走他們的人千恩萬謝,然後卻在半路上被這些人殺害。


    囚徒們腦海之中已經能想象出來那慘絕人寰的畫麵,他們的怒火正在不斷的攀升。


    “聽我說!”


    孫校尉跳上高台大聲喊道:“她說的那些話就是故意激起你們的怒火,她就是想讓你們暴-亂,你們一旦上當了,那你們就是真的沒有希望了!”


    葉無坷帶著大奎二奎三奎緊跟在雁翎穗身後,那幾個人一路往厭吾山方向跑,厭吾山已經被開掘出來一個巨大的缺口,這裏就是絕路。


    山體上有一個一個的挖掘出來的洞,雁翎穗等人押著兩個人質退到了其中一個洞口。


    “你們先走。”


    雁翎穗守在洞外:“葉無坷!”


    她大聲喊道:“你現在還以為我剛才都是在騙那些可憐人?你現在還覺得朝廷光明磊落?我還是那句話,若你能活著回到長安你去問問張湯,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葉無坷道:“告訴你這些的人是徐績?你們為什麽不想想是不是被他利用了?”


    “無所謂!”


    雁翎穗大聲喊道:“曾經跟我並肩作戰的人死在北疆之外那是真的,他們的家人都被屠殺也是真的,我親眼看過了,那個埋死人的坑我親眼看過了!”


    葉無坷道:“朝廷不會這樣做,誰故意讓你去看那就是誰下的手,徐績有一萬種法子把他們都殺了,有一萬種法子利用你們報複朝廷。”


    雁翎穗撕裂著嗓子喊道:“你為什麽就那麽相信這個朝廷!”


    葉無坷回答:“沒有為什麽,就像你選擇相信徐績一樣。”


    雁翎穗道:“徐績從來都沒有派人見過我,這事和徐績沒有關係!”


    葉無坷皺眉。


    “葉千辦!”


    就在這時候馬千大聲喊道:“我叫馬千!我和他們不是一隊的。”


    然後一低頭就要用雁翎穗的刀抹掉自己的脖子,雁翎穗下意識的往旁邊一撤刀。


    就在這時候山洞裏走出來一個人,悄無聲息,一把攥住了雁翎穗的脖子往側麵一壓,緊跟著膝蓋撞上來,砰地一聲,重擊之下雁翎穗直接昏死過去。


    片刻後,之前進入山洞的人都被拎了出來,全都是昏死狀態。


    打暈了雁翎穗的人彎腰將雁翎穗提起來,朝著葉無坷微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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