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去?”


    大胡子看了看幾乎被一刀看斷開的手臂,搖頭:“誰也不能把我從守著我家大門的地方趕走。”


    他看向城外依然洶湧翻騰的砂鶴士兵,眼神逐漸猙獰。


    “在西域,沒人把我當人,誰能想到我在大寧靠賣胡餅能把日子過的這麽好,大寧把我當人,我就正正經經當好這個寧人。”


    他把胳膊上的傷口用衣服死死勒住,再一次抓起兵器。


    “城下的砂鶴人太多!”


    有人喊著:“快放釘排!”


    大寧戰兵一刀一刀的劈砍下去,將掛著釘排的繩索斬斷,沉重的釘排狠狠砸下去,城牆下邊聚集的砂鶴人立刻就死了整整齊齊的一層。


    靠近城下的敵人沒有一個能在釘排之下存活,長有近一尺的釘子能把人的腦殼直接貫穿。


    就算沒有釘子,光靠釘排的沉重也能把人砸的腦殼崩裂。


    可是砂鶴人太多了,見大寧邊軍還要把釘排收回去,很多砂鶴人看到了機會,他們瘋狂的跳到釘排上。


    若邊軍還能把釘排收回去他們也會被隨之拉上城牆,若收不回去,他們就能免於死在釘排第二次砸下來的時候。


    “火油快用完了!”


    “那就燒開水!”


    崔青鹿一邊指揮一邊放箭,一個剛剛露頭的砂鶴士兵被他一箭射穿眼窩送進地獄。


    可是砂鶴人還在不停的往城牆上爬,而且他們的奴隸也還在不計代價的堆積沙袋。


    屍體和沙袋混在一起,讓這條攻城的道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增長。


    邊軍殺的越多,砂鶴人墊高道路的速度好像就越快。


    幾個大鐵鍋被抬上來,燒到滾開的水朝著砂鶴人潑了下去。


    下邊立刻就傳來鬼哭狼嚎的聲音,不知道多少人在這一瞬間被燙的麵目全非。


    好在城外都是沙地,有著絕對兵力優勢的砂鶴人沒辦法使用攻城樓車,不然的話,可能紅日關麵臨的凶險就會加倍。


    在敵人這次攻勢上來之前,紅日關內的邊軍還能保持完整戰鬥力的士兵已經不足二百人了。


    長達三個多時辰的廝殺之後,這二百多人有一多半戰死。


    之前受了傷的士兵包紮好之後又折返回來,有人吊著一條胳膊,有人赤著上身但纏滿繃帶,有人撐著一根拐杖,還有人雙目受傷還在不停的盲射發箭。


    眼看著砂鶴人搭在城牆上的雲梯越來越多,崔青鹿回頭看到:“最後一批預備隊上來,用長杆!”


    最後一批預備隊,隻有五十人了。


    這五十個人還是第一天廝殺時候受傷的士兵。


    五十個人每個人都抱著也一根能有兩丈多長的大杆子上來,杆子一頭包著油布,上來之前油布就被點燃。


    五十名邊軍士兵用長杆不停的把從雲梯上來的砂鶴人捅下去,每戳出去一次,就有一名砂鶴人的臉被燒傷,哀嚎著墜落。


    最後幾桶火油也不可能再省著用,砂鶴人淤積在城下的人數多到讓人頭皮發麻,所以這幾桶火油潑下去,造成的殺傷無比恐怖。


    一瞬間城下就燃起火海,至少兩三百人被大火瞬間就吞噬進去,這兩三百人哀嚎著奔跑著翻滾著又將火海的麵積不斷擴大。


    空氣之中的焦臭味兒迅速升騰起來,可此時誰還會在意這些?


    濃烈的黑煙和翻騰的火焰把砂鶴人再次逼退,就算後邊砂鶴的將軍不停催促可沒人在這個時候還敢往前擠。


    火海將已經爬上來的砂鶴士兵隔絕成了一個一個的孤島,這些孤島很快就被大寧邊軍斬的沉入海中。


    關外月一刀砍在砂鶴人的腦殼上,因為廝殺太久已經沒什麽力氣,這一刀沒能把砂鶴人砍死,刀還卡在頭骨上了。


    關外月不停的往外拉拽,砂鶴人則下意識的往後仰頭,兩個人來回拉扯,關外月近在咫尺的看到了那個砂鶴人眼中無邊的恐懼。


    終於將橫刀抽出來的關外月向後踉蹌一步,而那個砂鶴人則墜落在城下火海之中。


    一個被燒成火人的砂鶴士兵見身邊掉下來一個人,瘋狂的拉拽著這個他不認識的同袍:“救我,求你救救我。”


    腦殼裂開一條口子,腦漿都在往外流著的砂鶴人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很快他的身上也被引燃,火將他吞噬進去的時候他好像還莫名其妙的笑了。


    後退的砂鶴人讓大寧邊軍再次迎來短暫的喘息時間,可誰都知道當火焰熄滅的那一刻砂鶴人馬上就會重新撲上來。


    敵人已經看到了破城的希望,他們用人命已經把攻城的路堆到了半城高度。


    “郡主。”


    扶著城牆的崔青鹿臉色煞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傷,他身上的血好像都快流盡了似的,不扶著牆的話他隨時都可能跌倒下去。


    “快走吧。”


    崔青鹿沙啞著嗓子說道:“守不住城,我們已是大寧的罪人,如果你也死在這裏,我們就算死也不能死的安生。”


    高清澄抹去臉上的血跡,沒有回應。


    她雙手都是血。


    那是因為不知道拉了多少次弓弦之後,手指上的皮肉都被弓弦割開了。


    默不作聲的少女咬著牙撕下來衣袖,用牙齒咬著布條將雙手纏好。


    “我從來都不認為有人生而高貴。”


    高清澄將雙手纏好之後,再次抓起她的弓:“高貴是被人認可的,而不是自認的,如果因為你們叫我一聲郡主我就提前離開這,那這高貴是恥辱。”


    “郡主算什麽?”


    她一箭將遠處正在來回驅趕士兵的一名砂鶴將軍射穿咽喉。


    那箭穿過了層層黑煙,留下一條煙霧暫時無法覆蓋的箭痕。


    “就算是大寧的皇帝陛下在這,他也不會離開半步。”


    稍微遠一些的地方,束休麵無表情的將他肩膀上的一支羽箭斬斷,然後一掌拍出去,他還是那樣沉默的低頭撿起一根燃燒著的木頭按在傷口處。


    火燒之下,束休那張臉出現了短暫的扭曲。


    他隨手將木棍扔開,轉身看向那些傷勢嚴重的大寧邊軍:“把羽箭都給我,我現在能比你們加起來射殺的敵人還要多。”


    沒有人反駁這句聽起來很高傲的話,傷痕累累的士兵們將他們剩下的羽箭都放在束休身邊。


    “敵人放飯了。”


    崔青鹿看見了城外的砂鶴人正在分發食物,他又鬆了一口氣。


    這就說明,他們又多了一些休息的時間。


    城中已經沒有預備隊了,也沒有夥夫,所有人都上城來打仗,在敵人吃飯的時候,大寧的邊軍們也翻出來幹糧補充體力。


    “關寺卿。”


    崔青鹿幾乎是帶著哭腔哀求著:“你帶郡主走吧。”


    關外月道:“崔將軍,請你認清你自己,這裏沒有郡主,也沒有關寺卿,這裏的每個人都是你的士兵,也請你記住,你這個將軍可以指揮每個人戰鬥,但沒有讓任何一個人臨陣脫逃的權力。”


    崔青鹿苦笑。


    他說:“我是有私心的......得有人活著回去告訴陛下,告訴大寧的百姓們,我們丟了紅日關,但我們不是孬種。”


    他抬起頭看向天空:“我可能是大寧立國之後第一個丟失了邊關的將軍,我的名字將和恥辱永遠的連在一起,可我得讓所有人知道,我的兵都是戰死的!”


    高清澄傲立在城牆上,看著城外已經在重新集結起來的敵人肅然道:“無人生還,就是最大的聲音,大寧的百姓們就都知道,我們這裏沒有一個人怕死。”


    “我們不是丟失了邊關的罪人,我們將是大寧有史以來第一批轉世投胎在大寧的烈士,等我們再長大的時候,就不會再有人敢來侵犯我們的家園。”


    “將來笑著長大的孩子們之中就有我們,也許在某個夜裏孩子們突然想起來前世他們做了些什麽的時候,他們會流一些淚但無比自豪。”


    砂鶴人的號角聲再次響起。


    那些砂鶴奴隸可能是他們人生之中第一次吃到了一頓飽飯,可他們卻無法感激砂鶴貴族這樣的恩德。


    這頓飽飯的代價,是讓他們成為登上紅日關城牆的地基。


    砂鶴士兵們開始用皮鞭抽打那些奴隸,剛剛吃飽飯的奴隸們隻好拚了命的往前衝,他們不敢抬頭看,隻能低著頭甚至閉著眼往前衝。


    他們很可憐,但他們也是敵人。


    “殺敵!”


    崔青鹿再次站起來,伸手抓起來一根投槍。


    第一個衝上來的砂鶴奴隸嗷嗷的叫喚著,然後被崔青鹿擲出的投槍直接轟穿心口。


    砂鶴大將軍曄欽大聲下令:“弓箭手再往前壓!”


    負責指揮弓箭手的將軍臉色一變:“可是大將軍,再往前壓的話,我們的奴隸沒有一個能回來,都會被我們自己的箭射死。”


    曄欽冷著臉說道:“那將是他們的榮耀,他們從奴隸變成了帝國的功臣。”


    隨著他手往下一壓,砂鶴人萬箭齊發。


    剛剛衝上來的大批奴隸才到城牆下邊,鋪天蓋地的羽箭就到了,他們以為隻要自己跑的足夠快運氣足夠好,就能躲開寧人的羽箭活著回去。


    他們錯了,他們運氣好能躲開寧人的箭但躲不開砂鶴人的箭。


    大批的奴隸死在城牆下,後續的奴隸踩著奴隸的屍體繼續往前跑然後成為再後邊那群人腳下的屍體。


    一個時辰之後,城牆上的寧軍已經無法阻擋砂鶴人攻上城牆了。


    如果,那天夜裏不是有一半的大寧邊軍死在城外的話,也許今天就不會這麽難,可這個世上哪有那麽多如果?


    “二叔!”


    關萬代一刀將敵人砍死的時候,正好看到關外月中了一箭往後仰倒。


    這個發誓要靠自己成為將軍的漢子,瘋了一樣一路劈砍著衝到關外月身邊。


    倒在血泊之中的關外月眼神都有些迷離了,那一箭並沒有命中要害,可他早已沒了力氣,這不在要害的一箭也可能要了他的命。


    “別管我,去殺敵。”


    關外月看向這個他始終嫌棄的侄子,抬起血糊糊的手摸摸關萬代的臉:“如果你能活下去了,就去看看你爹,你告訴他,他的罪不是他自己一個人在贖罪,他的弟弟,也盡力了。”


    關萬代啊的吼了一聲,起身一刀將躍上城牆的砂鶴人直接劈開脖子。


    “關家沒有孬種!”


    關萬代已有必死之心,眼看著又是一層砂鶴人翻牆上來,他張開雙臂就撲了上去:“都給老子陪葬吧!”


    “兒子!”


    旁邊一道虛弱佝僂但突然間偉岸起來的身影瞬息而至,直接將幾個砂鶴人撞翻出去。


    如果不是阻攔這一下的話,抱著敵人跌落下去的就是關萬代。


    與敵人一起翻滾下去的那個在兒子麵前戰戰兢兢畏首畏尾的父親,在敵人的人群裏大聲喊著:“別怕,你爹在此!”


    在關萬代他們身後,一群衣衫襤褸的人衝上城牆。


    “厭吾山!”


    “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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