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需要一場殺戮,讓世人看到你的光華奪目。”


    馬車裏的溫暖輕聲自言自語。


    “我知道這是一個陷阱,可隻要我在這裏就能把陷阱填滿,沒有任何一個陷阱可以讓你止步,你將走向最高的地方。”


    她閉著眼睛,這輕靈宛如吟唱一樣的聲音或許隻有她自己才能聽到。


    但她不是說給自己聽。


    馬車後邊是數百名武裝起來的死士,他們的目標是攻擊逍遙王府。


    驅車的嘻嘻回身問:“逍遙王真的是深藏不露?”


    馬車裏的溫暖回應道:“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他很重要,拋開他重要不重要,殺了他,逍遙城裏的馬賊就群龍無首,答答部的騎兵就能將逍遙城裏的人斬盡殺絕。”


    “可是小姐。”


    嘻嘻臉色擔憂:“我們呢?”


    溫暖回答:“我有無數種準備,可沒有一種能保證我們安然脫身,可我們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這裏的人都要死。”


    嘻嘻不再說話。


    小姐明知道這裏是個陷阱,明知道魏君庭的人沒有一個可信。


    可是小姐來了。


    “失去的沒有一樣值得可惜。”


    溫暖睜開眼睛看了看馬車外邊,在一座建築的屋頂上,有個身形猶如靈猿一樣瘦小但透著一股彪悍氣息的男人站在那,單手持弓,另一隻手向她揮舞了一下。


    是致意,也是告別。


    揮過手的人轉身離去,沒有絲毫猶豫。


    “他叫哲別。”


    溫暖說:“我知道他不是真的叫哲別,這是草原上的話,哲別就是神箭手的意思,也許他隻記得自己是個神箭手了。”


    “我這些年一直都在做一件事,為今日之事物色人選,每一個有本領且可能被我們所用的人,無論出身,無論民族。”


    “哲別是闊闊台部可汗的兒子,幾年前闊闊台被另外兩個部族合力圍攻之下滅族,一個有著將近十萬人口的部族,被殺的隻剩下不到兩千人。”


    “這兩千人是不足車輪高的孩子,他們將成為奴隸,且終生都是奴隸,他們在勝者的家園裏形同豬狗。”


    “那兩個部族的可汗今日都在逍遙城裏,他們將和大寧鴻臚寺的官員會盟,不久之後,他們將會成為大寧立國之後來自草原上的第一批歸順者。”


    “當初我找到哲別的時候隻告訴他一句話,我會想盡辦法讓你親手殺掉那兩個部族的可汗為你的族人報仇。”


    溫暖看向那個揮手告別的身影,已經看不到那揮手告別的身影。


    哲別去了。


    他將去射殺他的仇人。


    至於還有誰會死在他的箭下他不在乎,因為那隻是他獵殺仇人過程之中順便殺掉的無關緊要的人。


    “我是多麽辛苦,多麽勞累,也多麽的厲害。”


    溫暖的視線往後飄了飄,在那條長街上,有六個巨人手持巨斧走向葉無坷,他們天生神力無與倫比。


    “草原上有一座被譽為神山的山,名叫赫連山,傳說赫連山上住著庇護草原的神,而赫連奴就是守護山門的奴仆。”


    “最初的時候,人們對於神的奴仆也一樣充滿敬意,這些赫連奴有著常人無法匹敵的力量,他們強壯的可以隨隨便便放倒一棵大樹。”


    “所以草原人對他們是敬畏的,直到有一天他們發現這些赫連奴智力低下,赫連奴有著和其他地方的人完全不同的社會結構,他們尊重母性。”


    “年紀最大的女人就是赫連奴的族長,這個死了,下一個年紀最大的女人就自動成為族長了,所有的男人都無條件的遵從族長的命令。”


    “草原人隨即用計謀抓住了族長,於是他們擁有了一群無敵的勇士,這些赫連奴在征戰中沒有人可以抵擋,每個人都是以一敵百的至強戰士。”


    “連年征戰後,赫連奴的人數急劇減少,我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剩下不到三百人了,其中半數以上還是女人。”


    “救出他們的族長,我就是他們的恩人,而且我答應過他們,隻讓他們為我進行兩次征戰,今天是第一次。”


    “他們很感激我,那位族長在我麵前跪下來哭泣,相對來說我真的是太善良了,我給他們安置,還答應他們隻用他們兩次。”


    “可是啊......兩次,大概他們就死絕了吧。”


    溫暖像是在和嘻嘻訴說,可她實際上是在和那個她看不見的人在訴說。


    或許是因為她也真的沒有十足把握活著離開逍遙城,所以她開始訴說,哪怕那個人聽不見,她也希望風能把她的聲音送去。


    又或許,她覺得他一直陪著自己。


    “我救了哲別,答應他安排他親手報仇,條件是他為我訓練出十個七人箭組,我救了赫連奴,答應他們以後自由生活,條件是兩次征戰。”


    溫暖輕輕的點了點頭,自言自語:“你可真厲害。”


    趕車的嘻嘻心裏一驚。


    小姐又瘋了。


    雖然她剛才那句話隻是五個字,可語氣完全不是小姐的語氣,小姐此時此刻,大概幻想著那個人就坐在她身邊吧。


    “我當然很厲害啊。”


    溫暖繼續說著。


    “我總是會想盡辦法的讓你光彩奪目。”


    她說:“在長安,在漠北,在這裏,在任何地方,隻要我還活著我就一定會讓你永遠光彩奪目。”


    “對了,還有掛壁先生。”


    “他是一個很有趣也很可憐的人,他在江湖無名,是因為他一直都心不在江湖,他答應過他母親,他要出人頭地。”


    “他自幼習武,沒錢請武師,他的父親很生氣,認為他完全可以成為一個種莊稼的好把式,可他母親支持他。”


    “他幾次去求見楚國官員,想成為一名能報效楚國的戰士,可因為他太醜太矮更因為他沒錢孝敬官員,所以他一直都沒能如願穿上錦衣。”


    “他爹被他氣死了或是累死了,他娘一直盼著他能出人頭地,可沒盼到......我找到他的時候隻是安安靜靜的聽他訴說,然後告訴他,將來站在最高處的那個人身邊的人一定有你。”


    “我帶著他回到老家,為他父母重新風光大葬,告訴那個村子的人他現在已經是朝廷的人了,讓他也很風光。”


    溫暖說:“這樣的人都被我馴服,我可真的是太厲害了。”


    “是的,你真的是太厲害了,我若沒有你的話,以後可怎麽辦?”


    兩句話,依然都是溫暖自己說的。


    而在她自己說完第二句話的時候,她眼神迷離的把頭往一側歪了歪,似乎是靠在了什麽人的肩膀上,她閉著眼睛表情享受,好像有一隻溫暖寬厚的手掌在輕撫她的臉頰。


    “你怎麽會沒有我呢?”


    她說:“我付出了這麽多的努力,就是為了陪著你一起走過最難走的路啊。”


    馬車外邊的嘻嘻已經臉色發白。


    她以前也聽到過小姐的自言自語,但從來都沒有一次如今天這樣令人害怕。


    溫暖不是在自言自語,是在對話。


    是在和一個嘻嘻隻見過一次的人對話,可時至今日她都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我最厲害的是利用了魏君庭,那可真是一群可憐人。”


    “他們得不到朝廷的認可,得不到皇帝的認可,他們卻傻乎乎的認為,他們也可以創造一番事業。”


    “這樣的人自負又驕傲,他們以為把控全局的是他們,可實際上,我隻是安安靜靜的看著他們把一切都布置好罷了。”


    “你為什麽不誇誇我?”


    “我怎麽能誇你呢?我找不到任何話來誇你,因為任何誇獎的話都配不上你,唯有用我的一生陪你才能配得上。”


    換了一個語氣說話的溫暖,臉上是一種對某人寵溺的表情。


    可是下一息,她就又回到了自己。


    “徐勝己到草原上之後就開始謀劃的事,我一眼就看出他的目的,他想利用會盟,讓得黑武支持的答答部和哈察欽出手,將想歸順大寧的諸部可汗都殺了。”


    “如此一來,草原將會出現前所未有的混戰,雖然草原已經混戰了十幾年,可這一次將會徹底讓草原人無法憑借自己的力量重歸平靜。”


    “草原諸部會形成兩個對立的勢力,之前就存在可不會那麽清晰明了,接下來,大寧隻需隨便出手就能將已經拚的精疲力盡的答答部滅掉。”


    “失去了幾乎全部戰力的草原諸部,將會順利的重歸大寧......我其實無法理解,徐勝己他們這些人到底是圖什麽?”


    “圖一個認可?”


    溫暖微微搖頭。


    “他們如果真的隻是圖這些,那他們可真的是太傻了。”


    “或許正是因為他傻且偏執,所以才能被我所用......我利用他們的布局,將效忠於皇帝的那些老家夥引出來。”


    “唯有這些死忠於皇帝的人所死一些,你將來的阻礙才會更小一些,你看啊,來了多少人?”


    “我已經看到了許多年沒有出山過的葉杖竹,還有那個更讓人害怕的蘇入夜,那可是蘇入夜,天下無不可殺之人的蘇入夜。”


    “蘇入夜死在這裏,你以後就不必那麽害怕,除了他們兩個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個......高清澄。”


    溫暖說到這的時候她睜開眼睛,眼神裏有些複雜到了極致的東西。


    “你曾經還試圖讓她成為你的幫手,她怎麽配得上你?”


    “唯有我,唯有我才能真心真意的為你謀劃一切,我知道你其實舍不得殺她,哪怕她從來都沒有對你動過心,她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野小子動心,都沒對你動心。”


    說這句話的時候,溫暖甚至有幾分咬牙切齒。


    “我知道的,哪怕大事成了你也想留著高清澄,因為你將始終以光明的形象麵對她,將來你希望她執掌廷尉府後為繼續你效力。”


    “對不起啊。”


    溫暖說:“今日這個局,唯一一個不是為你殺的人就是高清澄,我不能讓她活著,因為你心裏始終有她。”


    馬車外,嘻嘻已經聽的微微發抖,她感覺有一股寒意,正從脊椎骨裏散發出來蔓延全身。


    “她得死,她死了你心裏才能隻有我一個,那個空出來的地方,才會完全歸屬於我。”


    就在這時候,分神的嘻嘻沒有避開前邊一塊石塊,馬車顛簸了一下,溫暖眉頭一皺。


    她似乎是蘇醒了一樣,片刻後問道:“我剛才又睡著了,是不是又說了夢話?”


    車外的嘻嘻立刻搖頭:“沒有,小姐沒有說話。”


    溫暖嗯了一聲,看向車外:“高清澄來了嗎?死了嗎?”


    砰!


    一個身影落在馬車前邊。


    背身落地的葉無坷轉身看向馬車,手扶著腰間的龍鱗黑線。


    “你好啊。”


    葉無坷揮手:“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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