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經有二十年沒見過了。”


    南宮七月緩步走向蘇重臣。


    “就算是讓我麵對麵的仔細看著你,我也不是馬上就能把你認出來。”


    他走到蘇重臣對麵,就那麽看著蘇重臣那張臉。


    “當年我們匆匆相聚匆匆離別,在比武場上是對手,後來同入新秀榜,我們都以為自己前程錦繡,都以為自己是幸運的那個。”


    “可即便那時候我們互相看不上對方,生怕搶了彼此前程,直到變故突發,你提前察覺蜀軍要把我們都殺了,帶著我們逃出營地,我們才算真正的認識,我也才算真心認下你這個二哥。”


    他直視著蘇重臣的眼睛。


    “二哥,大哥是不是你親手所殺。”


    蘇重臣抬起頭看著南宮七月,沒有回答。


    南宮七月聲音越發顫抖。


    “二十幾年來,大哥不準我們到益州,甚至不準與官府中人打交道,他說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兄弟們,隻能由他自己與你聯絡。”


    “可我們都知道,大哥是想報答你當年的救命之恩,若非是你察覺的早,兄弟們早早就死在蜀軍大營裏了。”


    “二哥,這個恩,大家一報就是二十年!”


    蘇重臣閉上眼睛,似乎是不敢再看南宮七月。


    “二十多年沒有見你了,我都不認得你了啊二哥。”


    南宮七月終究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眼淚順著臉如溪流落下。


    “二哥,二十多年前我們還不相熟,為了爭奪功名大打出手,那個時候的你都能救下我們,後來我們結拜為異性兄弟,為什麽你就能下得去手了?”


    他忽然咆哮起來:“回答我!”


    蘇重臣緩緩道:“那時候年輕。”


    南宮七月怒問:“就這一個理由?你冒著風險救下我們就隻這一個理由?!”


    蘇重臣點了點頭:“隻這一個理由,年輕做事太過衝動,如果是現在的我,隻會悄悄逃走不告訴你們,那樣的話蜀軍也就不會因為隻走了一人而大動幹戈。”


    “當年就因為我告訴了你們,帶著你們逃離蜀軍大營,蜀軍追殺百裏,與我關係最好的兩個朋友,其中還有一個是與我一起長大的兄弟,被蜀軍亂箭射死。”


    “反而是你們這些當初與我爭前程的人活了下來,當時你們跪在我麵前抱拳道謝的時候,我就隻覺得自己愚蠢。”


    “就是因為這衝動讓我兄弟慘死,你們都活下來了,對我感恩戴德,我卻覺得自己做的是天下第一的錯事。”


    說到這的時候,蘇重臣剛才眼神裏還有的愧疚已經消散不見。


    他緩緩起身,不再跪著。


    與南宮七月直麵,也直視著彼此的眼睛。


    “你們說自此之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那時候我甚至覺得惡心。”


    他問南宮七月:“當時我們爭奪新秀榜,你與蕭錦密謀要給我下毒,蕭錦是蜀中唐門外門弟子,他最善下毒之事。”


    南宮七月愣住。


    蘇重臣道:“若不是後來發生的事我可能被你們毒死了,你敢否認?”


    輪到南宮七月不知道說什麽。


    “現在你看起來好仗義,且正義。”


    蘇重臣道:“打著為大哥報仇為兄弟們報仇的旗號,竟敢站在我麵前指責?”


    他往前邁了一步,南宮七月這個本該步步相逼的卻退後一步。


    蘇重臣道:“原本還互相仇視的人後來假惺惺的意氣相投,跪在一起就結拜成了兄弟,你捫心自問,此舉虛偽不虛偽?”


    “那時候我就不想與你們在一起,你們說要落草為寇我自然不答應,我說要謀一個遠大前程,隻是想和你們劃清界限。”


    “是晁擎天自我感動,非要助我,不過他倒是個磊落坦蕩的,二十幾年來從沒有泄露我的身份。”


    “為了助我升遷,他也始終不遺餘力,西蜀剿匪,他出力甚巨,可是你們又想過沒有,為了我,他出賣的那些山寨是不是也真心把他當大哥的?”


    南宮七月因為這句話,臉色大變,連著往後退了兩步,眼神之中已經茫然且恐懼起來。


    “說他無私助我不假,可因為我救過他一次,他就將那麽多真心拜他為大哥的人出賣了,那他是無私還是自私?”


    “是真義氣,還是假義氣?”


    一連幾問,問的南宮七月竟是站立不穩。


    “你也一樣,不過是自我感動罷了。”


    蘇重臣繼續邁步向前,逼的南宮七月不住後退。


    蘇重臣道:“蕭錦想自立為王,你們幾個背著晁擎天私下與他來往,這邊說隻聽大哥的,那邊說若蕭錦能成就大業你們必會鞍前馬後。”


    南宮七月被問的啞口無言。


    “江湖義氣?”


    蘇重臣道:“晁擎天做壽那天,我與顧山章上山的時候確實是準備好了毒死他,可蕭錦難道就沒有與你們合謀毒死他?”


    南宮七月此時反駁:“蕭錦說要害了大哥,我們無人答應!”


    蘇重臣道:“那你們將蕭錦要謀害大哥的事,告訴大哥了嗎?”


    南宮七月再次啞口無言。


    蘇重臣道:“別站在道德高處指責我,剛才你大吼一聲陪我淩遲是何等氣概,現在說到這些,為何又如此氣餒?”


    他微微搖頭:“終究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說完這句話後他轉身看向謝無嗔:“軍堂大人,你說的那些罪我都認了,我確實與晁擎天有所勾結,不隻是晁擎天,我與蜀中山匪多有來往。”


    “張遷確實是我安排給顧山章的人,殺晁擎天之後,顧山章在救災途中發生意外,也是我讓張遷動的手腳。”


    謝無嗔臉色深沉。


    葉無坷靜靜看著。


    蘇重臣道:“既然已經說到這些,那也就無需這位義氣為重的南宮老七替我說,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們,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他緩了一口氣,神態越發從容。


    “二十多年前,我們一起參加江湖大會,一同闖進了新秀榜前四十,那時候我們之間並無交情,甚至還都在想怎麽將對方擠出去。”


    “我性格孤僻,不善與人交集,他們表麵上稱兄道弟各懷鬼胎,我們同鄉三人從不與他們來往。”


    “蜀軍中有個管夥食的小吏聽我們聊天就來相認,他也是同鄉,已離家多年,湊上來向我們打聽家鄉的事。”


    “後來,蕭錦他們在吃飯的時候密謀毒死我們同鄉三人,恰巧被他聽到了,於是提醒我們早早提防。”


    “當時的武林大會,原本是要評選出兩榜前十,我們這些都在新秀榜前四十的,誰也不願放棄這也許是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改命機會。”


    “後來我們進入新秀前二十,楊競忽然下令說新秀榜保留二十人,蕭錦他們這才放棄了毒死其他人的念頭。”


    “再後來,又是那個管火頭的小吏突然找到我,告訴我說,蜀軍將領正在商量怎麽把你們這二十人全都除掉。”


    “當時我雖然聽了卻不願相信,畢竟那是楚皇楊競親自舉辦的武林大會,難道那些蜀軍將領,連楚皇的話都敢不聽?”


    他說到這看向葉無坷:“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所處之時代,令人羨慕。”


    葉無坷點了點頭:“是。”


    蘇重臣繼續說道:“當天夜裏,就有六人被楚軍圍攻殺害,他們說,是那六個人試圖偷盜軍械被發現了,夜深天黑沒看出來是誰。”


    “守衛亂箭把人射死了才知道是他們,不然的話,最多也就是教訓他們一頓,怎麽會殺了人呢。”


    “可是那天夜裏,我們都被要求前往軍械庫領取將軍甲......是那管火頭的小吏拚死攔著,我們這才得以幸免。”


    “也是我一時糊塗,想著其他人雖然不值得我救,但晁擎天為人坦蕩直率,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害了。”


    “我告知晁擎天,他是真仗義之人,立刻就去找了你們......”


    他看向南宮七月道:“所以歸根結底,救你們命的不是我而是晁擎天,自始至終,我也隻告訴他一人而已。”


    “二十幾年來,晁大哥始終想報救命之恩,這一點我必須承認,他認定了要報恩就絕不會半途而廢。”


    他閉上眼睛,像是說累了要休息一會兒。


    場麵安靜的連呼吸聲都都顯得有些大,圍觀的百姓們沒有一個說話的。


    “我們逃出來了,我讓那火頭小吏自己走,跟著我們,一是因為目標大他又不善武功,難免會被甩下送了性命,二是因為他跑的太慢我怕被他拖累。”


    “後來我做官又找到他,讓他替我與晁擎天聯絡......他就是張遷。”


    說到這,蘇重臣轉身看向謝無嗔:“軍堂大人,你問我張遷一家被殺是否與我有關?這些年來,我曾想過殺很多人,連晁擎天我都想殺,唯獨沒有想過殺張遷。”


    “因為張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這些年一路升遷,張遷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他也算享福了。”


    說到這,他再次看向南宮七月。


    “你這個標榜自己仗義的人,顧山章也是當初一起逃出去的十二個人之一,如果讓你再和他麵對麵相認,你還能認出來嗎?”


    南宮七月表情有些僵硬,似乎是不敢回答。


    “不過我還是敬重你的。”


    蘇重臣道:“當年蕭錦要毒死我們的時候,你一直都在勸阻,不然的話,蕭錦可能早就已經下手了。”


    “晁擎天死後,蜀中與他暗中有來往且沒有暴露出來的那麽多人,隻有你一個,不畏生死的想為他報仇。”


    “晁擎天,我敬重他,殺了他,我確實該死,你,我敬重,你敢在這種場合站出來說與我一同領了淩遲也要逼我認罪,說明你是真丈夫。”


    “我剛才雖然將你貶的一文不值,可事實上你比我強的太多,換過來,我遠不如你。”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二十幾年,如雲而過,我出身農戶,向往江湖,少年時最大心願,也不過行俠仗義。”


    “二十年間,一路升遷,雖農戶之子,紅袍加身,此時回望來路才知,原來最難的就是行俠仗義。”


    “我利用了晁擎天,但我為蜀中除掉匪寇累以數萬,隻此一事,蜀中百姓就該為我樹碑立傳。”


    “我知恩圖報,張遷曾救我一命,我還他二十年榮華富貴,直至他死,我也從未有過害他之心。”


    “我這大半生,功過難以評述......”


    蘇重臣仰起頭看向天穹。


    “後人評說吧,但今日之西蜀,沒人可以宣判我怎麽死。”


    他閉上眼睛,心口突然炸開一團血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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