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坷死了。


    羅怯勝帶著他的隊伍將金雀鎮從外到內屠了一遍,又讓人把所有屍體都翻過來仔細對比。


    找到一個葉無坷。


    沒有謝無嗔。


    謝無嗔的屍體不在這,不出乎羅怯勝的預料,但葉無坷死了,卻出乎他的預料。


    就在羅怯勝準備下令讓益州廂兵殺進金雀鎮的時候,忽然從另一側山坡上有一群高手迅速突入。


    這些人實力強悍,來曆不明。


    至少百十個,配合默契又殺人如麻。


    從金雀鎮正門突進去之後就開始追殺葉無坷。


    一開始金雀鎮的人突然遇襲還以為是葉無坷的幫手來了,結果發現這些殺手的目的也是那些當兵的。


    原本就快力竭的戰兵和葉千辦,很快就被圍攻的人群吞噬。


    羅怯勝猜到了那是溫澤安排的殺手,哪怕溫澤並沒有提前知會他也能猜到。


    他隻是沒猜到,葉無坷真的死了。


    他蹲下來仔仔細細檢查了一下麵前這具屍體,無頭屍體。


    從衣著和身材來看是葉無坷,從衣著來看也沒有問題,最關鍵的地方,連身上的傷口都對的上。


    羅怯勝是一直都在暗中觀察著的,所以他知道葉無坷身上大概受了幾處傷大概在什麽位置。


    他看的最真切的,是葉無坷一個人殺進上百名手持長矛的金雀鎮悍匪隊伍裏的時候,腿上被刺了一槍。


    所以他最先檢查的就是這個傷口。


    他也看到葉無坷用死人身上的衣服包紮了大腿,衣服也對的上。


    猶豫片刻,羅怯勝把這具屍體上的東西都翻出來。


    那個已經被血泡透了的無事包裏有很多東西,有一些藥包也被血泡透了,還有一些糖果,以及亂七八糟的各種用途的東西。


    屍體不僅僅是外衣沒有問題,連裏邊的衣服都沒有問題,那是廷尉府發的衣服,衣服斜領上有金線繡出來的廷尉府的標徽。


    “得去找溫公子確認一下。”


    楊廷柱在羅怯勝身後提醒道:“剛才的殺手顯然是溫公子安排的,人頭被割掉大概是為了向溫澤複命。”


    羅怯勝又在屍體上仔細檢查了一會兒,起身道:“我現在就派人去,咱們得想辦法寫奏章了。”


    他們就是來殺葉無坷的,可是當葉無坷真的死了他們心中的恐懼反而有些壓不住了。


    這奏章該怎麽寫?


    哪怕他們已經合計過很多次,也對過無數次用詞,可真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兩個誰都不想拿起那支筆。


    “消息傳到長安,可想而知張湯的殺氣會多大。”


    羅怯勝看向楊廷柱:“咱們之前想好的對策,能扛得住張湯的問話嗎?”


    楊廷柱道:“扛不扛得住也沒別的選擇了。”


    他歎了口氣道:“剛才殺進來之前我還想著,咱們若是見葉無坷還活著,就說咱們是不放心來護送他的,這樣比殺了他還要好些。”


    羅怯勝道:“我也想過,若不是擔心溫澤會有些說法我就這麽辦了。”


    他往四周掃了掃,整個金雀鎮裏好像都漂浮著一層血氣似的。


    “反正證人都死了,咱們若能救下葉無坷確實更好些,更能坐實了謝無嗔安排這一切的罪名。”


    楊廷柱:“還是先去找溫澤問問,人頭是不是被他的人帶走了。”


    兩個人隨即下令,將所有屍體,除了葉無坷和戰兵的人之外全都焚燒掉。


    所有戰兵的屍體和葉無坷的屍體,裝車運回益州。


    這事不僅僅是要向朝廷解釋,還得想右前衛大將軍解釋。


    幸好現在右前衛已經調到蜀西南去了,準備向白蒲開戰,要是還在益州,那今天這局麵根本不可能發生。


    “速度快些。”


    羅怯勝看向廂兵那邊大聲吩咐道:“盡快處理幹淨,咱們還得趕回益州。”


    “府堂。”


    楊廷柱提醒道:“得安排一隊人往北趕路,就說是去找葉千辦,將來朝廷問起來咱們也有話說。”


    羅怯勝道:“還是你仔細,雖然我們見到了葉無坷的屍體,可如果直接不找了就回去,朝廷問起來確實不好交代。”


    就在這時候,有一名廂兵穿著的人靠近過來。


    “兩位大人,溫公子在那邊祠堂等著兩位。”


    羅怯勝和楊廷柱對視一眼,然後朝著金雀鎮祠堂那邊大步過去。


    不久之後,在祠堂裏他們見到了那顆血糊糊的人頭。


    溫澤背著手站在祠堂裏,兩人一進門他就指了指那顆人頭:“兩位辨認一下。”


    一聽這話,羅怯勝和楊廷柱兩人心裏都往下沉了沉。


    如果溫澤確定這顆人頭就是葉無坷的,不會讓他們兩個再來辨認。


    他們倆走到桌子旁邊,看到那顆人頭的時候兩人都愣了一下。


    整張臉幾乎都沒了,額頭位置凹陷下去一個大坑顯然是被什麽重器狠狠砸中。


    “手下人廢物。”


    溫澤道:“有個莽夫用狼牙棒砸的,已經看不出麵目了,不過我手下幾個人倒是都看的清楚,被砸的確實是葉無坷。”


    羅怯勝忍著惡心仔仔細細的看了好一會兒,還是不敢確定。


    爛成這個樣子,神仙都不敢確定說這是誰。


    不過從頭發上還是能得到些印證,束發的錦帶還在,錦帶上有金色的廷尉府標徽。


    “派人往四周查了嗎?”


    羅怯勝回頭問。


    溫澤點頭:“已經派人在鎮子四周查了,現在還沒有回報的消息,還沒有,大概也就沒有了,如果葉無坷突圍出去,或是被人救走,他傷重一定有血跡,不難查。”


    羅怯勝嗯了一聲:“還是不可掉以輕心,我再安排一下。”


    他轉身出去,不多時將一名廂兵校尉叫了過來。


    “我剛才仔細查過......”


    羅怯勝道:“極有可能,這金雀鎮裏的匪首假扮葉千辦逃出去了,你帶人在鎮子四周仔細搜查,一旦查到......殺無赦!”


    “是!”


    那名校尉大聲答應了,然後轉身跑了出去。


    就因為不踏實,羅怯勝他們沒有馬上回益州而是在這金雀鎮裏住了一夜。


    這一晚誰都沒有睡好,楊廷柱出門的時候兩隻眼睛都是紅的。


    他感覺昨夜裏整個鎮子都籠罩在一層陰雲之中,時不時還有些鬼哭狼嚎的聲音。


    羅怯勝也一樣,一驚一乍的,一晚上都沒敢把燈火滅了,他也總下意識的往窗外看。


    有時候窗外飄過個黑影,就能把他嚇得頭皮發麻。


    “有消息嗎?”


    羅怯勝問他。


    楊廷柱搖頭:“出去搜查的隊伍沒有找到人的消息送回來,也沒有查到明顯的痕跡。”


    羅怯勝這才踏實了些。


    他將幾張紙遞給楊廷柱:“我一夜沒睡寫了三封信,一封往兵部,一封給廷尉府,一封給宮裏。”


    楊廷柱想了想:“補一份給鴻臚寺。”


    羅怯勝嗯了一聲:“那我再補一份,你先看著。”


    不多時有手下人過來問他們要不要吃早飯,兩個人別說吃,一想到飯,全都忍不住想吐。


    在另外一個房間裏,他們找到剛起床的溫澤。


    “溫公子昨夜裏睡的還好?”


    “不好。”


    溫澤搖了搖頭:“總覺得到處都是厲鬼。”


    他問:“有消息嗎?”


    羅怯勝道:“我這邊派出去的人,什麽都沒有查到。”


    溫澤道:“我手下回報也沒查到什麽。”


    三人對視一眼。


    明明應該踏實下來才對,可就是誰也踏實不下來。


    “接下來就是長安那邊的事了。”


    溫澤道:“謝無嗔到了長安一定會先下手,你們派人送去的信分走幾路,就要讓長安城的人覺得,你們送信都害怕被人攔截。”


    羅怯勝點頭:“好。”


    溫澤繼續說道:“其實這事咱們有優勢,幹之前就已經想到了的優勢......都死了,唯有謝無嗔一人活著到了長安,他必被懷疑。”


    “咱們這邊的證據都準備好,不要一下子拿出來,長安城派人來查,要讓他們親自查到一些關鍵的才行。”


    “要是咱們一次都給了,那這局做的太明顯,這種蠢事,務必不能辦。”


    楊廷柱點頭:“知道了。”


    羅怯勝道:“就算咱們有萬全準備,一營戰兵全都死在這了,再加上屠了全鎮百姓,這事可能還得有人背鍋。”


    溫澤看向羅怯勝,羅怯勝道:“我就說是我一時怒極下的屠殺全鎮的命令。”


    楊廷柱:“我是府丞,我來吧。”


    溫澤笑了笑:“兩位如此團結我很開心,到時候朝廷來人問,你們就爭著說是自己下的令,比互相推諉要好的多。”


    他抱拳道:“兩位放心,我如此不遮掩的與兩位謀劃,兩位就該相信家族不會放棄你們,不然的話,以你們兩位知道的事隨隨便便說一些家族也跟著完蛋。”


    羅怯勝和楊廷柱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別說他們三個,其實在這駐紮了一夜的廂兵也沒有一個能睡踏實的。


    死了這麽多人,他們誰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哪怕他們都是和山匪打過好多年仗的老兵了,他們依然不能完全適應金雀鎮的這個夜。


    因為這次,是屠了一鎮百姓。


    大隊人馬開拔。


    但在大隊人馬開拔之前,昨天這一仗打完之後不久,傷兵就被裝進馬車,分一隊人護送趕回益州救治。


    此時,這支運送傷兵的車隊已經遠在七八十裏外了。


    躺在馬車裏的都是重傷員,有一個昏迷不醒的,有一個好像被血泡透了,臉上血和泥土混合著,連長什麽樣子都看不出來。


    大概是因為離開金雀鎮已經足夠遠了,一直昏迷的那名重傷員睜開眼睛。


    他輕輕拍拍身邊那個渾身是血的傷兵,傷兵也睜開眼睛看過來。


    “天黑之前就能到益州。”


    那人聲音極輕的說道:“一會兒我想辦法把你送出去,再找人護送你回長安。”


    臉上都是血泥的葉無坷躺在那,雙目有些失神。


    他腦海裏都是陳小攀那決絕的樣子,是那些戰兵兄弟們的寧死不屈。


    “對不起。”


    他身邊傳來束休的聲音。


    “我沒辦法把他們都帶出來,我隻能帶你一個。”


    束休說:“能把你一個帶出來,也是運氣。”


    葉無坷微微點了點頭。


    束休說:“我在蜀中還能找到一些信得過的人,我托他們用商隊把你悄悄送回長安,隻要你到了長安,所有人的仇都能報,所以你一定要沉住氣,聽我的,活著回去再說。”


    葉無坷沉默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搖頭:“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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