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玉渾使者沿芒臉色鐵青,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動了怒氣。


    “大寧皇帝陛下,我相信這不是您的本意,我也相信這不是大寧帝國的待客之道。”


    他朝著禦座那邊走了幾步,兩名禦前侍衛手已經扶在刀柄。


    沿芒看到了,所以駐足。


    “我是受大寧鴻臚寺的邀請來到長安參加大寧九月慶典,鴻臚寺的人再三保證歸給予我突玉渾應有的地位和尊重。”


    沿芒昂著頭大聲說道:“可是陛下,把我安排在這個位置,難道是大寧看不起突玉渾而故意羞辱嗎!”


    見大寧皇帝不說話,沿芒心中不平更重。


    他打算加籌碼。


    “陛下,突玉渾對大寧曆來尊敬,對大寧皇帝陛下視如宗主,可大寧待客如此令人心寒,外臣實在難以忍受。”


    “這般待遇,非但是對外臣的侮辱,也是對突玉渾的侮辱,如果我接受了大寧這樣的待遇,那就是讓我突玉渾皇帝陛下蒙羞。”


    “如此待遇,不隻是我突玉渾難以接受,我突玉渾的盟國也難以接受,我相信,他們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的盟友受辱而坐視不理。”


    說到這他看向深毒使臣。


    深毒使臣沒看他。


    因為他坐的很靠前。


    這也是深毒使者拉吉普特之前沒有想到的事。


    剛才他還在雁塔書院門口和沿芒兩個人眉來眼去,此時沿芒看向他,眉來了,他眼沒去。


    深毒確實是先造訪了突玉渾,確實也與突玉渾在很多方麵達成了盟交。


    可是這次拉吉普特來大寧也有他的使命,他不能什麽都沒幹呢就陪著沿芒直接走人。


    “沿芒殿下。”


    徐績此時開口道:“你因為對安排的位置不滿而在陛下麵前咆哮,此舉是否欠妥?”


    沿芒一聽就來氣了:“徐相,你是說,是我無禮在先?”


    徐績道:“若沿芒殿下覺得自己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那我想請問,何為公平?”


    他從高台上緩步走下:“請沿芒殿下按照您心中的排位來告訴我,你應該坐在什麽位置,理由又是什麽?”


    不等沿芒說話,徐績繼續發問。


    “殿下心中的排位,是按照什麽來確定?是國家的大小,地位,人口,經濟,軍事?”


    “如果是的話,那請問殿下,突玉渾應該排在誰的前邊誰的後邊?你是如何判斷其他國家的實力地位不如突玉渾?”


    徐績走到沿芒麵前:“剛才殿下還說是有人換了你的位置,那我請問殿下剛才坐在什麽地方?”


    沿芒對徐績之前的幾個問題部想回答,他聽的出來這些問題裏都是坑。


    所以他隻回答了徐績最後一個問題:“那裏!”


    他指了指比較靠前的位置。


    徐績道:“如果按照殿下所說,位置在那邊是不受辱,在這邊是受辱,那就說明,殿下認為從那邊到這邊之間,這上百位使臣的國家都不如突玉渾?”


    沿芒臉色一變:“我沒這麽說!”


    徐績問:“那殿下依據是什麽?”


    沿芒道:“依據......依據便是我突玉渾不能被如此對待。”


    徐績笑了笑:“所以殿下還是認為,突玉渾高於其他國家?”


    沿芒覺得不能再回答了,再回答就被徐績挑撥突玉渾與其他諸國關係。


    他是來搗亂的,不能沒搗亂卻被徐績三言兩語挑撥了。


    徐績繼續說道:“大寧對諸國是一樣的尊重,從未有厚此薄彼的想法,鴻臚寺如此安排座位,都是為了照顧諸國使臣。”


    “其一,諸國使臣的飲食習慣不同,所以上菜順序,菜品,也都不同,飲食習慣基本相同的使臣,會被安排在相鄰座位。”


    “其二,諸國使臣的語言不同,為了方便交流,使臣的座位也要按照習慣語言來區分。”


    “其三,這次有四百多支使團進入大寧,有些國家的使臣彼此並不熟悉,安排的座位也有如此考慮,盡量安排認識的人鄰座,如此不會顯得生疏無詞。”


    他看向沿芒:“沿芒殿下,我這樣解釋你能理解嗎?”


    沿芒笑了:“先說飲食,深毒與我突玉渾接壤,飲食習慣雖有差別但可互相兼容,再說語言,深毒與我突玉渾在多年前就已建立邦交兩國文化交流互有往來,再說熟識......深毒使者拉吉普特與我是朋友。”


    他看向徐績:“徐相,為什麽要把我們兩個分開?”


    徐績看向拉吉普特那邊,仔細看了看那位深毒使者。


    然後又回頭看向沿芒:“殿下是覺得深毒使臣不該坐在那邊?是因為他坐的距離大寧皇帝陛下近了?”


    沿芒臉色再次變了變。


    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還是中了徐績的奸計。


    徐績這老狐狸,三言兩語就不停的挑撥他與諸國使臣關係,現在,他更是挑撥突玉渾與深毒的關係了。


    “徐相!”


    沿芒道:“我不想牽扯到別人。”


    徐績問:“那你為何屢屢點名深毒使臣?”


    拉吉普特此時已經皺眉。


    徐績道:“你真的不是因為覺得深毒被重視了,而你不被重視,所以心懷不滿?”


    沿芒深吸一口氣,忽然笑了。


    “徐相名不虛傳。”


    他看向徐績說道:“我早就聽聞大寧宰相有詭辯之才,今日總算是領教了,我沿芒,代表突玉渾鄭重表明......”


    “突玉渾從未對任何國家有任何不滿,隻對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不滿,如果今日大寧沒有合理解釋,突玉渾將因受辱而與大寧斷絕來往,且將受辱之事公告天下。”


    “因此事而引發的任何糾紛矛盾,都非我突玉渾所願,哪怕將來會有戰爭,也非我突玉渾的過錯。”


    說完他掃視眾人:“與我突玉渾有盟交關係的諸位使者還請仔細思考,今日大寧如此待我,明日是不是就要如此待你。”


    徐績問:“殿下是想要一個什麽解釋?我與你解釋你又不聽。”


    沿芒挺起胸膛:“我要一個道歉。”


    徐績問:“要誰道歉?”


    沿芒猛然看向坐在高處的大寧皇帝陛下:“我要......”


    “麻煩讓開。”


    沿芒的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自己被扒拉了一下。


    他身強體壯在突玉渾也是有名的勇士,可被扒拉這一下竟然毫無抵抗之力就到旁邊去了。


    正要上前接替徐績與沿芒過招的關外月一看到把沿芒扒拉開的人,先是喜了一下緊跟著就驚了一下。


    隻見葉無坷大步上前,百辦卓牧雲帶著他手下的十餘名兄弟抬著幾個捆綁起來的人在門口等著。


    “臣,廷尉府千辦、鴻臚寺少卿、執金吾,葉無坷,叩見陛下。”


    皇帝原本還想看看關外月如何應對這沿芒的挑釁,關外月還沒出場葉無坷先到了。


    他問:“為何來的這麽晚?”


    葉無坷俯身道:“回陛下,臣剛才查到了一些極重要的案情所以耽擱了。”


    “嗯?”


    皇帝問:“今日四海堂待客,你身為鴻臚寺少卿卻去查案是否有失禮節?”


    葉無坷道:“臣身為鴻臚寺少卿,怠慢使臣確實不妥,所以.....”


    他忽然一伸手將頭上梁冠摘下來:“臣請辭鴻臚寺少卿官職。”


    這句話一出口,包括徐績在內所有人都驚了一下。


    隻不過是遲到,居然辭官?


    “臣愧對陛下厚恩,愧對朝廷信任,任鴻臚寺少卿以來,鴻臚寺內諸多事務臣少有協理,屍位素餐,輕慢懈怠,今日又有冒犯失禮,實無顏再任鴻臚寺少卿官職。”


    說到這,不等任何人說話,葉無坷從腰帶上將廷尉府千辦的腰牌摘了下來。


    “臣任廷尉府千辦赴西蜀道查案,接連鑄下大錯,沒能將通匪通敵之國賊繩之以法,以致右前衛一營戰兵及校尉張金簡慘死。”


    “連......張金簡的妻子蘇琴依也被賊人所殺,隻留幼-女張蝶蝶一人不遠千裏孤身到長安鳴冤。”


    “臣不配為廷尉府千辦,請辭千辦之職。”


    這一下,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連要大發脾氣的沿芒都決定忍一忍,看看這到底怎麽個事。


    皇帝還是沒說話。


    徐績說話了。


    “葉少卿,你這是何故?隻不過是遲到些許,陛下也並未見怪,你為鴻臚寺少卿,使漠北,出西域,會盟草原,怎麽能說屍位素餐毫無作為?你在西蜀道查案,身負重傷還能鏟除巨寇此事朝臣亦有目共睹。”


    他看向葉無坷:“怎能在陛下麵前有如此草率之言,如此唐突之舉?”


    葉無坷道:“徐相,我實乃有罪之身。”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剛才我已說過,就因為我查案不嚴而使國賊漏網,導致忠良被殺百姓慘死。”


    徐績道:“今日四海堂宴請諸國使臣,這案子上的事你可稍後再向陛下稟明。”


    皇帝淡淡道:“既然說到了這,朕就聽聽他辭官不做的理由到底是什麽。”


    葉無坷回身看向門外:“卓牧雲,把人帶上來。”


    卓牧雲也沒想到今天會見到大寧皇帝陛下,更沒想到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


    他鼓足了勇氣,帶著手下人將那幾個綁的結結實實的提了進來。


    葉無坷道:“臣請將供詞呈遞陛下。”


    皇帝看向馮元衣,馮元衣快步走下高台將供詞拿了回去。


    葉無坷此時猛然看向謝無嗔:“西蜀道道丞謝無嗔,勾結匪寇屠殺百姓詐取軍功,串通外敵出賣關防試圖謀逆!”


    說完這句話他又看向西蜀道道府南宮敬廉:“西蜀道道府南宮敬廉,暗中勾結域外之敵試圖分裂大寧疆土,為掩蓋罪證殺害無辜百姓。”


    “此二人身為朝廷重員封疆大吏,卻有不臣之心,行不軌之舉,試圖謀逆,顛覆大寧!”


    皇帝粗粗看了一遍供詞後遞給太子李隆勢,太子接過來後仔細看了起來。


    “你們兩個,可有話說?”


    皇帝看向南宮敬廉和謝無嗔。


    這兩位二品大員全都起身,緊走幾步又同時撩袍跪倒。


    “陛下,這實乃葉無坷栽贓陷害。”


    “陛下,臣以為是葉無坷實有謀逆之心,要陷害忠良。”


    南宮敬廉臉色煞白:“陛下,葉無坷就算不是謀逆,也是貪功陷害。”


    皇帝道:“是不是陷害,查就是了。”


    他看向歸元術:“刑部尚書,你與大理寺和禦史台聯合辦理此案。”


    歸元術還沒說話,就聽到刷的一聲刀出鞘。


    “陛下!”


    葉無坷仗刀向前:“依照陛下西蜀道剿匪旨意,凡證據確鑿者,無論官階品級,不必複審,殺無赦!”


    眼見著他持刀向前,大內侍衛紛紛抽刀。


    葉無坷一腳將南宮敬廉踹翻在地,踩著他胸膛死死壓住,同時伸手抓了謝無嗔的頭發一拉,一刀將謝無嗔人頭剁下。


    “臣執金吾葉無坷誅殺國賊,事畢請辭。”


    他將龍鱗黑線刀雙手捧著放下。


    然後猛然回頭看向沿芒那邊:“臣死之前,請陛下嚴查,是哪國使臣勾結國賊試圖攻取大寧西蜀!”


    沿芒臉色發白,看了看那地上血糊糊謝無嗔血糊糊無頭屍體,慢慢後退,退到他門口的座位那邊坐下,端端正正。


    深毒使臣拉吉普特盡力往後挪了挪,悄悄擦掉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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