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建傑讓林安然想起一個詞——熟悉的陌生人。


    他和曹建傑就屬於這一類,當然,聽起來像是男女之間的關係,實際上男人和男人有時候也是如此。


    曹建傑和林安然的相識是非常偶然的。九十年代,濱海市剛剛出現第一家健身房,是一家國營單位濱海市化工廠利用職工俱樂部裏的場地投資興建。


    大凡是效益不錯的國營企業,都有自己的宿舍區和俱樂部,類似港務局、化工廠這些大型國企,都有一些讓其他單位看著眼熱的設置。


    化工廠是第一個在濱城做起健身房的單位,地點就在最大的宿舍區裏,放在俱樂部地下一層。對於濱海市的群眾來說,健身是個新鮮玩意。從前吃都吃不飽,力氣都留著幹活用,誰還沒事跑到健身房裏揮汗如雨?吃都吃不肥,誰還想著去減肥?


    健身房的出現,從另外一個角度印證了生活水平的提高。


    健身房開業的時候,林安然剛退伍回來沒多久,剛到了南路派出所應聘治安員,在部隊習慣了鍛煉,沒事動動拳腳,回家了卻想不到可以上哪去鍛煉,唯一可以去的就是學校的操場。化工廠健身房的開業,對於林安然來說是一個好消息,尤其是健身房裏居然還時髦地做了一個擂台區,吊著沙包,有個二十平方的擂台,讓喜歡拳擊的玩玩拳擊。


    對於拳擊這種西洋玩意,濱海市群眾接受程度不高,但是散打確是很受歡迎,尤其是一些在大學時候念體育係的,也設置有散打專業。曹建傑就是念體育出身的,而且酷愛散打,早在學生時代,在某大學裏也是一個散打好手。化工廠健身房吸引了不少像他和林安然這樣拳頭發癢的人。


    曹建傑回到濱海市工作,沾了曾是市工商局副局長位置上退休的老爸的光,被安排在臨海區的工商分局,雖然是念體育出身的,四肢發達,不過頭腦一點也不簡單,加上父親在位時候人緣不錯,老部下許多還在係統內任職,因此年紀輕輕就當上了臨海區工商分局最大的解放工商所的所長。


    林安然和曹建傑在健身房裏相識,但是他們玩健身隻是一種愛好,大家慢慢熟絡了,也僅限於交流健身經驗和打打擂台交流散打技巧這層麵上,沒誰想過在那種地方去打聽別人的職業和背景。


    曹建傑叫林安然林老弟,林安然叫虛長他幾歲的曹建傑曹大哥。林安然的套路不算正兒八經的比賽散打模式,隻能算是部隊偵察專業裏的捕俘術,而且捕俘術很多時候擊打的都是對手的要害部位,例如人體的關節、襠部、眼睛、脖子等等能讓人立即喪失行動和反抗能力的地方,而這些確是體育競技散打項目的大忌,都是犯規的範疇。


    於是乎,曹建傑就順理成章成了林安然學散打的老師,而林安然狠辣的捕俘術又讓曹建傑眼界大開,自愧不如,他和林安然交手,往往沒交手幾招就被打得暈頭轉向。一開始感到特別丟臉,自己好歹是體育生,多年鍛煉居然沒幾下子就吃癟。後來一問才知道林安然是集團軍偵察大隊出身,還在南疆參加過實戰,當下釋然了,輸在這種人手裏,服了。


    倆人一直就這麽大哥老弟稱呼,從未想過會在這種場合裏見麵,都感到非常意外,嗬嗬一笑,上來握手,異口同聲說:“怎麽是你啊!”


    見到其他人也是愕然的表情,林安然解釋道:“我和曹所長認識有一段時間了,隻是以前都不知道對方是幹什麽的,這次在這裏意外碰上了。”他不想在這裏敘舊情,輕輕帶過。


    這時候,門口進來一位二級警司,丁子華向大家介紹:“這位是我們所負責治安工作的費力副所長。”


    費力四十出頭,剪著一頭板寸,矮壯身子,國字臉,見到吳永盛趕緊走過去,握手道:“老領導,歡迎來我們這裏指導工作啊。”


    吳永盛笑道:“什麽指導工作呀,給你們找麻煩來了。”


    費力趕緊打斷道:“這是哪裏的話,老領導現在是市局領導了,就算找麻煩也是我們有工作沒做好嘛。”


    林安然覺得費力似乎和吳永盛關係好很多,他和吳永盛握手和說話,明顯要比丁子華熱乎多了。


    丁子華招呼大家坐下,說:“都別站著了,坐下嘛,人都到齊了,就談談正事吧。”等大家坐好了,丁子華說:“吳科長,這裏級別你最高,還是你先發表下指示吧?”


    吳永盛當仁不讓,按規矩,他不開口,別人也不好開口,於是喝了口茶,清清嗓子說:“這次下來,是為了一宗市委交辦的案子,涉及到避風港海鮮市場,據稱市場裏的鮑魚和對蝦價格被人壟斷,存在一些欺行霸市的行為,還涉及了一些帶黑性質的團夥。”


    說著從包裏拿出幾份複印件,林安然見狀忙走過去,接過來將文件發給在場的各位領導。


    吳永盛抬著頭看著林安然,微微頜首笑著,很滿意這機靈的小夥子。他也不急,等派出所的人和工商的人細細看清楚文件,自己側過頭去和周宏偉小聲交流著什麽。


    林安然對文件內容早已一清二楚,目光在各人的臉上慢慢掃過,像從表情上分析諸人對這件案子的看法。他也在派出所工作過,知道一個轄區裏的事情,特別是涉黑的,這就屬於道上的事,這種事瞞不過一個派出所的所長。


    這些所長都是一方地界上的土地爺,對轄區裏黑白兩道上的人物和轄區裏風吹草動都很清楚,做公安這一行,和道上的人免不了交朋友,這也是必須的,如果你假清高,對道上的人不屑一顧,那麽幹起工作來肯定兩眼一抹黑,什麽都做不成。


    很多時候,甚至要培養所謂的“特情人員”,就是線人,為自己提供一些案件的情報,自己又為他們提供一些必要的保護作為交換。


    林安然不相信避風港海鮮市場的事情能瞞得過丁子華和費力,甚至連曹建傑,也肯定多少知道一些內情,工商的人天天走市場,和那些個體戶老板們打交道熟絡非常,絕對能掌握一些內幕。隻要這事真的存在,而公安、工商兩個部門的人真心想查清,這事情用不了一個禮拜就能水落石出。


    不過,道上的人不是傻瓜,他們往往也有自己的關係網,千絲萬縷,有的甚至搭帶上一些公職人員甚至領導,林安然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可以很快功成身退。


    接受這個任務的時候,林安然曾問過安秋嵐,為什麽派周宏偉接手,還要自己也跟著去。周紅偉主管外勤,去參加調查組無可厚非,可是如果按照常理,他去辦案,自己更應該坐守大本營,主持外勤工作才是,現在居然倆個管外勤的都派了出去,可見安秋嵐有別的意圖。


    果然,安秋嵐說:“小林,你有什麽想法?”


    林安然說:“周主任路子野,誰都知道他交遊廣闊,涉黑案子他辦肯定比我更合適。”


    安秋嵐點頭表示讚成林安然的看法,同時又說:“正因為路子野,所以他辦案子合適,但又有些不合適,所以才派你也去。”


    林安然起初聽了有些糊塗,後來一想,忽然明白了,點頭笑道:“明白了,我知道怎麽做。”


    安秋嵐的話讓林安然印象深刻,從辦公室開碰頭會到現在,他一直很注意觀察周宏偉的神情,確實讓他心裏覺得很反常。


    官場上有一些人很喜歡做包打聽。周宏偉肯定屬於這一類人,平常對社會麵上任何事情都要插上一嘴,問個一清二楚,避風港海鮮市場的投訴牽涉到涉黑團夥,以他黑白兩道通吃的性格,肯定會有很大的興趣。可是一路上,林安然都覺得他對此事一點沒表現出有什麽興致,和吳永盛談的都是無關這一案子的一些瑣事,太反常。


    費力的表情也很奇怪。他的轄區管製範圍內出現這些事,按常理應該緊張才對。可費力隨手翻了幾下文件便也不再看,跟著周宏偉插話,同吳永盛一起低聲聊天,說的也不是關於這件案子的情況。


    丁子華倒是神色凝重,手肘撐在桌上,手掌摸著下巴,眉頭擰在一起,顯然在想事,看來他應該知道這事的一些內情,而且這個內情一定不簡單,否則一個所長,麵對這種事情查了就是,用不著這麽苦苦思索。


    難道這事他也牽涉在裏頭?


    避風港海鮮交易市場是濱海市目前最大的水產交易市場,是市國營水產公司用自己碼頭的地皮建起來的一個市場,雖然是簡易市場,但交易量占全市同行業的七成,多數的海產品都在這裏成交,發往全國各地,如果壟斷了對蝦和鮑魚的價格,其中利潤可想而知。


    目光掃到曹建傑的時候,發現對方居然也在掃視所有人,看來和自己的心思一樣,兩人目光一碰,相視而笑,又禮貌式地點點頭,移開目光,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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