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實坐在火車南站廣場的水泥隔離墩上,整個人弓著身子,雙手抱頭,又像被人攥在手心裏捏了一把似地。


    何阿金見林安然趕到了,連忙抱歉道:“林主任,事出緊急,打擾你今天參加婚禮了。”


    林安然擺擺手,說:“你做得對!白老實你怎麽找著的?”


    何阿金說:“還不是昨晚到他老鄉家裏磨了半天嘴,才算撬開口了,今天就差一點,這白老實就上車了。”


    林安然雙眉緊鎖,不解地望了一眼白老實,心想,才幾天沒見,白老實怎麽又焉了?


    白老實從指縫裏瞄見林安然到場了,更沒臉見人,將頭埋得更低了。


    “白老實,你要去哪?”林安然蹲下來,拍了拍白老實的胳膊問道。


    白老實不吭聲,又縮了縮,頭又低了幾分。


    何阿金忍不住了,在邊上罵道:“白老實,你就繼續慫吧!林主任為了你,得罪了市裏領導,現在人都要被調職了,他媽的,你到底是不是故意害咱們林主任呐!”


    林安然趕緊製止何阿金,不讓她繼續說下去。何阿金雖然是女人,卻是狗脾氣,再讓她說下去,更難聽的話都會說出來。


    “白老實,你老婆現在已經快放出來了,紀委已經查明她沒有傷人,李香梅的流產鑒定是偽造的。可你現在這麽一走,這案子就算黃了。”林安然耐下性子對白老實說:“到底有什麽困難,可以和我們說,你得為老婆想想。”


    白老實忽然動了,手一挪開,臉上早已老淚縱橫,說:“林主任,對不住了,都是我害了你!我就是為老婆和孩子著想,這才要走!”


    林安然不解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白老實嗚嗚幾聲,沒說話。


    何阿金忽然道:“我來的時候,看到衛誌強也在,剛才鬼鬼祟祟在那邊探頭探腦,現在不見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說:“白老實,是不是衛誌強逼你離開的?”


    白老實頹然說道:“不是,是我自己要走的!不走,我大兒子就得坐牢。”


    林安然吃了一驚,掃了一眼周圍,果然,白老實隻帶著小兒子,大兒子不見了蹤影。


    “到底怎麽回事?你能不能現在告訴我?”


    白老實嗚嗚了一陣,喪氣道:“都是我那大兒子不爭氣,落把柄在人家手裏了,現在關在派出所裏呢。”


    抹了一把鼻涕眼淚,白老實一五一十將經過說了出來。


    當日白老實被帶到治保隊辦公室,被衛誌強揍了一頓,和厲新軍關在了一起。事後劉大同趕來救人,把厲新軍放了之餘,也讓衛國慶放了白老實。


    白老實已經不能在村子裏待下去了,隻好在開發區的垃圾場附近搭了個窩棚住,但還是決心不離開濱海。


    沒想到沒兩天,大兒子就出事了。


    白老實的大兒子最近放假,便幫忙外出撿點破銅爛鐵什麽的,也不知道怎麽弄的,被幾個轄區裏混的小流氓找上了,倒不是搶他,也不是打他,而是告訴他有個地方有不少銅材揀。


    這幫小子都是在這一帶混的,平日和白老實的大兒子也混了個熟臉,不過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況且白老實也不是有錢人,他兒子也沒什麽油水可榨。


    這次忽然發善心,給了這麽個消息,起初白老實的兒子也不信,不過銅是非常值錢的東西,父親每天撿回來的破爛裏隻要能找到銅,總能讓人高興一場。


    誘惑之下,他決定跟著這幫小子去看看,沒想到還真是如他們所說,在開發區工業園附近一個無人的倉庫門前堆了一堆銅管。白老實的大兒子如獲至寶,拖了一大堆回去。第二天又去,還是撿了個盤滿缽滿。第三天還去,結果被人當場就逮住了。


    原來那個倉庫是金星汽車廠以前的老倉庫,最近工業園區擴建,新的廠房建好了,倉庫自然也跟著挪了過去。這老倉庫還有一堆廢棄料,不過確實銅的,用在汽車上的管子。


    鹿泉派出所的李幹親自帶人把白老實的大兒子帶了回去,讓白老實來派出所裏一趟。白老實到了派出所,見到的不是李幹,確實衛國慶。


    衛國慶說得十分清楚,這事要公了還是私了還看白老實自己。


    公了,他兒子前後偷了兩百多斤銅管,都是發動機的輸油管,折合人民幣已經多達兩千多元,構成了盜竊罪。雖然白老實的大兒子才讀高一,隻有十六歲,不過已經足夠送少管所了。


    如果是私了,那麽就離開濱海市,不再告狀,如此一來,蔡慶娥和他大兒子都會沒事,事後衛國慶還承諾會給車費他們回老家去。


    兩條路,擺在了白老實麵前。如果說蔡慶娥的事情還可以撐一下,那麽大兒子卻然他無所適從了,少管所那種地方雖然不是監獄,不過也足夠讓白老實覺得毛骨悚然。


    他堅決不能讓自己兒子到那種地方去!不過,如果不接受私了的條件,自己又能怎樣呢?老婆的案子一年多了,告到了中央信訪部門都沒能解決,至今雖然看到了一點希望,但是衛國慶還是在白泥村裏做他的支書,當他的企業老總,自己能拿他怎樣?


    想了一個晚上,白老實終於屈服了,接受了衛國慶的條件,從衛誌強手裏接過車票,到火車站坐車,打算離開濱海市。


    何阿金聽了道:“我說怎麽剛才看到衛誌強那小子呢!原來是監視來著!”


    林安然站起來,給李幹打了個電話。


    “李所,我是林安然,想問問白老實的兒子是怎麽一回事?”


    李幹聽說是林安然,顯然十分意外,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說:“證人、證詞、贓物都具備,沒什麽可說的,盜竊罪。”


    林安然心想,真世上就這麽巧的事?這轄區小流氓就剛巧“碰上”了出去撿破爛的白老實的大兒子,又發善心告訴他哪有銅材撿?雖然倉庫是金星汽車集團的舊倉庫,可是怎麽會連個看門的都沒有?連續兩天空無一人,第三天偏偏就來值班逮個正著了?


    誰有這個能力讓小流氓在這出戲裏跑龍套?又是誰有能力調開看守倉庫的職工?況且,衛國慶在白老實兒子出事後這麽巧就在派出所裏等白老實了,這一切的一切,令林安然心裏十分清楚,不過是一出戲而已。


    “李所,咱們也算一場交情,我想問問你,白老實兒子的事情,真調查清楚了?”


    李幹顯然內心也十分矛盾,猶豫一下,還是說:“林老弟,你就別問了,我早就提醒過你,讓你別插手幹預。你看,現在你又得到了什麽?好自為之吧!”


    林安然心裏湧起一陣怒火,說:“李所,好自為之的我看是你才對。人在做,天在看!這世上沒有保得住火的紙。這話還給你吧,好自為之!”他覺得已經沒必要和李幹再談下去,恐怕這位派出所長是準備一條道走到黑了。


    李幹聽了林安然的話,覺得從未見過林安然如此大的怒氣。雖然沒罵人,不過話語之中那種冷硬讓他不由打了個冷戰,林安然何許人?可真不是好惹的,萬一……


    李幹不敢再往下想,隻是無奈說了一句:“對不住了,林老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電話被掛斷了。


    林安然收起手機,忽然看到遠處駛來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定睛一看,居然是衛國慶的座駕。


    衛國慶滿臉春風,周繁榮開了車後門,他剛下車就故作驚訝道:“啊喲!原來是林主任!還有白老實你也在呐?!怎麽,都在火車站打算離開濱海市了?”


    他走過來,居然還伸出雙手,極具挑釁意味地要和林安然握手。


    林安然反倒平靜下來了,伸出手去和衛國慶握了握,說:“衛總,你可真是無處不在啊,哪都能看到你。”


    衛國慶說:“緣分嘛,有緣千裏來相會!證明咱們有緣呐。我聽說,林主任要高升了?到太平鎮當鎮委書記去了?恭喜啊恭喜!又官升一級!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轉頭看了看周繁榮。


    林安然看著他的得意樣,說:“衛總,不要笑得太早了,好物沉歸底,好戲在後頭。小心笑得太厲害,閃了腰就不好了。”


    衛國慶斂住笑容,哼了一聲,道:“小子,我早說過,我是你父親輩的人了,過橋比你走路還多,跟我鬥?你真嫩了!”


    林安然哈哈大笑起來,衛國慶一愣,他原以為林安然會暴跳如雷,沒想到卻笑了。


    “你笑什麽!?”他極不痛快道。


    林安然說:“我笑你呐,衛總,空賺了幾十個億,也分辨不出是非好壞,說自己是我父親輩的人,卻白活了這麽多年。好吧,咱們言盡於此,騎驢看唱本,咱們走著瞧好了!”


    他毅然轉身,丟下呆若木雞的衛國慶,走到白老實麵前輕聲說:“老實,你先回老家去,我林安然用人格擔保,三天內給你解決好這事。三天後,你給我打個電話,如果我沒辦成這事,你就不用再回來,如果我讓你回來,你就馬上坐車回來!”


    說罷用力捏了捏白老實的手,說:“我的手機號碼你知道的,記住,三天後,一定給我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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