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延年,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林安然腦海裏盤旋了好一陣,終於找到了出處。


    餘嘉雯曾經對林安然提起過,在太平鎮的青石坳島上有個叫唐延年的老漁民,搞養殖是一把好手,可是因為某些原因現在已經不再養魚。沒想到居然這麽巧,就是唐月兒的爺爺。


    在院子裏沒坐多久,村支書蘇進才就騎著自行車帶著幾個村幹部趕了過來。


    村支書蘇進才已經四十多歲了,是個有些胖的中年人,一張臉上永遠紅呼呼的,像塊燒紅了的烙鐵。


    他剛進院子,林安然就問道一股子酒味,想起別人說過這裏的村支書好酒,登時印象大打折扣。


    鄭誌堅趕緊招呼蘇進才過來,為他介紹林安然。


    大家一一握了手,林安然話中有話說道:“蘇支書今天是遇到什麽喜事了?喝得臉都紅成這樣。”


    蘇進才神色頓時發窘,好一陣才自嘲道:“林書記,不怕你笑話,在這島上實在也沒什麽可做的,工作之餘也就是喝兩杯打發打發日子。”


    林安然倒是沒想到蘇進才說話這麽直白,想想他說的也沒錯,這島上幾乎與世隔絕,島上的都是漁民,平常出海的出海,沒出海的就在家修理漁具,實在是沒什麽可為的。


    你說讓他一村長去搞什麽經濟發展,似乎也有些過於強求。


    倆人說話間,唐延年從房裏拿著一鍋淘了一半的米出來,看到蘇進才,打了個招呼說:“進才,你到這裏來做什麽?”


    蘇進才道:“年叔,我來給林書記匯報工作來了。”


    唐延年聽了有些發懵,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看了看林安然。


    蘇進才也意識到,唐延年根本不知道坐在自家院子裏的是什麽人,便解釋道:“這位是太平鎮新上任的林書記,他今天到這裏是來檢查工作的。”


    唐延年又愣了,沒想到自己的孫女的救命恩人居然是太平鎮新任的黨委書記,對於這位新書記,唐延年是略有耳聞。平日裏他隔三差五會搖著木船出太平鎮市集上出售自己製作的漁具。集市這種地方是坊間傳言的匯聚地,小販們和鎮上來買東西的群眾都會在交易之餘談一些鎮上的新聞。


    其中就有談到這位新來的書記,據說十分年輕,今天一見,果真如此,看起來才二十多歲。


    林安然趕緊抱歉道:“唐大爺,我剛才沒來得及說明,請別見怪。”


    唐延年見林安然這麽客氣,更是出乎意料,以往也不是沒有見過鎮幹部來島上,一個個官範兒十足,對著蘇進才都人五人六的,更何況對村民,哪有這般客氣。


    他不好意思起來,這畢竟是自己孫女的救命恩人,管他是什麽官兒。


    “林書記客氣了,你們繼續談工作,我淘米去。”


    說著走到一個大木盆旁,將淘米的水倒進去。


    林安然注意到,那個木盆裏居然還有衣服,於是奇道:“唐大爺,我聽說用淘米水洗衣服,可以更白?你是不是打算這麽漿洗一下衣服?”


    唐延年愣了一下,啞然失笑,他根本就不知道淘米水還有這種用處,便道:“林書記,你說的我壓根兒不懂。”


    蘇進才在旁搖了搖頭,苦笑說道:“林書記,你誤會了,這不是什麽漿洗衣服。隻不過是想省點水用而已。”


    林安然道:“這裏很缺水嗎?”


    蘇進才道:“當然缺!十分缺!”他見林安然問起這事,登時有了精神。


    “這青石坳島,本是火山噴發形成,島上岩石多,打井成本相當高。而且由於是海島,井打淺了沒水,打深了又很容易被海水滲透。原本島上有三口井,現在兩口已經被海水滲透了,廢掉了。目前隻有地勢最高的一口暫時還能挺住,不過也有滲透的跡象了。”


    他站起來指著馬鞍山山脊,說:“林書記你看。”


    林安然站起身,順著蘇進才手指方向看去,隻見馬鞍山的一側,在嶙峋的火山岩石上,一排排人工雕鑿出來的類似排水渠一樣的溝渠映入眼簾,溝渠一直延伸到山腳。


    蘇進才說:“那是我們村自發鑿出來的集水槽,下雨的時候,水都沿著那些槽慢慢流到山腳的蓄水池裏,這種方式也是我們收集生活用水的一個方法。唉,這兩年用水越來越緊張,真是什麽法子都想過嘍。”


    林安然問:“那現在淡水夠不夠用?”


    蘇進才趕緊搖頭,說:“當然不夠,青石坳島上有五百二十二戶人家,光靠一口井和這蓄水池的水怎麽會夠用?”


    林安然說:“如果不夠用,水從哪來?”


    蘇進才歎了口氣,無奈道:“到島上的碼頭那裏買。有人專門開船到太平鎮那邊去裝水,然後到這邊賣,一桶水五毛錢。”


    林安然重新坐回石桌邊,低頭沉思一陣,問蘇進才:“老蘇,你告訴我,現在島上最迫切需要解決的是什麽問題?”


    蘇進才想都不想,似乎這事已經不是第一次回答了:“一是交通,沒渡輪,都是木殼船出入,風浪稍大點就過不去了;二是用水,這問題剛才跟您說過了;三是學校,咱們村也有兩千多人,可是連個小學都沒有,孩子們都要到島外上學,很多人拿不出這筆住宿費,隻好輟學了。”


    蘇進才和林安然談工作一談就忘了時間,直到所有的飯菜煮好,大家都不敢打斷兩人對話。


    直到七點鍾了,眼看天色徹底要暗下來,陳港生才敢過來叫林安然吃飯。


    林安然和蘇進才聊了一個多小時,對青石坳島的情況大致有了個了解。同時對蘇進才的印象也大有改觀,這人雖然好酒,不過看起來要比黃公勝之流要稱職許多,對島上的大小事務了如指掌,對存在的問題一針見血,對問題原因也毫不避忌。


    如果說太平鎮是個被遺忘的角落,那麽青石坳島簡直就是消失的島嶼。幾乎就連鎮上的鎮政府機關對這個島嶼也采取了一種無視的態度。


    當年錢凡搞兩水一牧,太平鎮所有的村莊都開發搞養殖,唯獨這青石坳島依舊在計劃之外。原因是,這個島嶼交通不便、用水緊缺,要在這裏發展養殖業,比在太平鎮沿岸發展的投資預算要大出許多。


    所以,當太平鎮沿岸的村子都在風風火火搞養殖的時候,青石坳島反而是一片沉寂,日子還是老樣子。所以在這次基金會風波裏,青石坳島反而是出人意料一個完全沒牽連的村子。


    因為當年沒人願意到島上貸款給這些完全沒有價值的村民們,沿岸村子裏的村民向基金會貸款就像上廁所一樣簡單,青石坳島的人卻不行,去了,問了,人家就黑著臉:“你要貸款幹嘛?到青石坳島上敲石頭去麽?”


    的確,除了一島嶼的火山岩,青石坳島真的拿不出什麽可以用來發展的資本了。之後,大家再沒人提貸款的事情,老老實實搖起自己的小漁船外出打漁去。


    不過,更為奇跡的事情又發生了。


    錢凡在太平鎮一帶重點投資的養殖業因天災**遭遇滅頂之時,倒是青石坳島有幾家漁民自己在自己的村旁海上做了三個魚排,卻安然無恙,一點沒受到當年氣候、病害等等原因的影響。


    這功勞,就是唐延年的。


    那三個魚排是青石坳島幾個村民自己做的,無一例外都是到唐延年那裏請教了養殖的經驗,按照他說的做,才避過了那年的天災。


    至於唐延年為什麽會養殖,林安然問了一句蘇進才,蘇進才卻似有難言之隱,看了看唐延年蹲在院子角落裏洗菜的背影,搖頭不答。


    吃完飯,蘇進才邀請林安然到村委去過夜,林安然心裏早有算計,於是讓陳港生、鄭誌堅和劉軍跟著蘇進才去村委休息,自己留在唐延年家過夜。


    鄭誌堅對於林安然要留在唐延年家過夜的想法趕到不可思議。村委好歹也有幾張像樣點的床,在這裏恐怕要喂蚊子了。


    不過他知道林安然一向做事出人意表,也就沒再多說,蘇進才見狀就說等安排了幾人便過來這裏繼續和林安然聊天。


    陳港生笑道:“我也在這裏先待一會,待會睡覺再回村委裏去。”他知道林安然肯定有什麽事情要做,而唐延年家估計也騰不出多餘的床鋪安排其他人,自己就在這裏待到深夜,然後再回去村委不遲。


    等蘇進才等人走了,陳港生悄悄問林安然:“書記,有事你也別瞞著我,幹嘛非得留著裏?”


    林安然偷偷看了看唐延年,低聲說:“餘嘉雯曾經和我提過,整個太平鎮,養魚養蝦最拿手的就是唐延年,如果想在這裏發展養殖業,就必須要和他聊聊,如果必要,甚至要請他出山。”


    按照蘇進才和餘嘉雯的說法,唐延年雖然懂養魚養蝦,不過卻從來沒從事過這一行,其中必有緣故。


    留下來,就是要找機會和唐延年聊一下,找到其中的原因。


    陳港生驚道:“書記,你要在這裏搞養殖業?”在他看來,錢凡傾一市之力都沒搞好的發展戰略,林安然卻要拾人牙慧,是否有些不靠譜?


    林安然說:“錢書記在去世之前曾和我見過麵,他把自己多年搞農業養殖業積累的經驗都給了我,我仔細研究了很久,像太平鎮乃至城關縣這種地區,如果按照我們在開發區搞的那套,鐵定是不行的。因地製宜,這才是關鍵在,這裏得天獨厚的條件是什麽?就是優質的海洋資源和旅遊資源,所以在這裏搞養殖業、加工業、旅遊業,是有可為的。”


    正說著,唐延年收拾完了碗筷,拿著一堆漁網漁具走到燈光下,修補起來。由於這裏電也沒通,所以唐延年家用的還是煤油馬燈。


    林安然湊到他身邊坐下,看著他在馬燈下修補漁網,問道:“唐大爺,這是您的漁具?”


    唐延年搖搖頭,便動作麻利地穿針引線,便道:“不是,幫村裏的人修補的,賺幾個手工錢。”


    林安然故意將話題引到打漁上去:“您現在不打魚了?”


    聞言,唐延年手微微一抖,竟刺破了自己的手指,沁出一滴鮮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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