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學良憤然道:“這頭剛出名,那頭假冒偽劣產品就來了,動作真快。你手上這瓶,隻是其中一瓶,在縣城一個煙酒行裏買到的。老板說他店裏還有,可以走批量呢!”


    林安然拿著那瓶假酒,翻來覆去把玩了一番,道:“批量?”


    這瓶假酒做工精良,如果光從瓶子和商標、盒子上看,基本很難看出真假,這讓林安然不由產生了一個疑問:就算是假酒,從模仿到生產,至少也要有一段時間。這次能這麽快批量上市,顯然早有預謀。


    不過之前神王酒業的兩個主打產品在市場上知名度隻能用寂寂無聞幾個字形容,誰有知道神王酒廠的產品會旺銷?誰有這個先見之明?


    “學良,神王酒業以前的神王液和滿樓香兩個產品,有沒有人仿冒過?”


    周學良一怔,說:“聽說有,早年被評為省宴用酒的時候,在酒廠最輝煌時期的年代,曾經出現過仿冒潮,不過之後廠子經營每況愈下之後,仿冒也逐漸消失了。”


    林安然低頭想了一陣道:“以前有沒有打過假?”


    周學良說:“這樣吧,李棟和夏冬青倆人在廠裏時間長,最清楚,我把他們叫過來,你親自問問。”


    沒過多久,夏冬青和李棟就趕了過來。


    聽說出現了假冒偽劣產品,夏冬青情緒馬上激動起來,不停罵娘。


    “這幫斷子絕孫的王八蛋!以前就試過被仿冒鬧得我們焦頭爛額。91年的時候,神王廠銷售還比較火爆,假冒產品當時對我們衝擊很大,造成不少消費者退貨。咱們現在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它們又來吸血!”


    他拿著瓶子左看看右看看,忽然驚奇道:“這酒!和91年那批假貨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林安然道:“你怎麽看出來的?”


    夏冬青哼了一聲,說:“我家裏還有當年我保存下來的假酒樣板,有些細微的細節都沒便,字體上的小缺陷也如出一轍,我敢保證,這酒就是當年作假的人做出來的!”


    林安然問:“當時神王廠為什麽不打假?”


    李棟苦笑道:“林書記,你有所不知了,打假成本很高的。這些家夥就像瘟疫一樣,打也打不完,加上工商那幫人,都不願意深入調查,你催一催,他們動一動,還得請他們吃喝,酒廠幹了幾次打假,抓的都是小魚小蝦,線索到了酒行就會斷掉,鏟除不了根源,後來都失去興趣了,隻能由得假貨橫行了。”


    周學良忽然道:“等我們第一季度的利潤出來,我個人建議要做防偽包裝才行。”


    李棟道:“現在市麵上來說,防偽做得最好的就是茅台酒,他們的防偽設備是德國進口的,要八百萬一條線,采取的是數碼噴碼防偽技術,瓶蓋上的生產日期是用數碼設備噴製上去的,由一個個小圓點組成,每個小圓點之間又不會粘連,用放大鏡一看就知道真假,目前國內仿冒技術還做不出這麽精致的東西。”


    周學良眉頭一皺:“八百萬……”


    夏冬青十分心疼,說:“這可是一大筆錢啊!”


    林安然思忖再三,說:“廠裏的事情,你們幾個自己合計,我不插手,不過我個人有個看法,企業要有長遠的眼光,一下子拿八百萬出來是有些心疼,不過為長遠打算,這個防偽技術遲早要做,既然遲早要做,遲做不如早做。”


    周學良等三人聽了,也覺得林安然的話很有道理。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目光交流中達成了共識。


    周學良咬牙道:“行!買!”


    林安然道:“除了買設備,打假的事情也要同步進行,武俠小說裏的高手不都是內外雙修嗎?企業自身要自強,外部環境也要肅清。打假的事情,我去辦。下午我就去縣裏,找縣工商局的邵波局長談談。”


    其實,林安然自己也很清楚,就這麽去找邵波,恐怕作用不大。現在政府職能部門的現狀就是這樣,凡事都得看關係,看利益。沒利益的事情,許多部門都嫌麻煩,如果有罰沒有收入,大家搶著做。


    要工商局積極打假,唯一的辦法就是設立打假基金,目前國內許多大廠都采取這種做法,對工商執行打假行動的工作人員根據案值大小進行獎勵,然後對舉報線索的線民也給予高額獎勵。


    但神王廠的實際情況似乎不允許這麽做。雖然現在產銷兩旺,預計95年第一季度的利潤可以達到一千多萬,可要買防偽設備,必須用掉一大塊,剩下的要考慮投入擴建增產工作中去,否則應付不了如此之多的訂單。


    神王廠的生產能力是短板,雖然夏冬青的廠子合並過來以後,已經緩解了一點壓力,不過從長遠看,隨著在東三省廣告的繼續投入,之後的訂單會越來越多,光靠原廠和夏冬青的副廠,根本應付不來。


    況且如果這個骨節眼上拿出一大筆錢去搞打假基金,顯然有些不分輕重,是舍本逐末的行為。


    林安然知道,如果設立了這種基金,開了先河,往後所有的工作都會遭遇同樣的尷尬境地別人不見鈔票不撒鷹。工商部門食髓知味,不會真正下功夫把源頭打絕,反而會打個半死不活,又讓假冒產品春風吹又生,養肥了繼續打假。


    如此反複之中,企業就成了提款機。


    果然,縣工商局長邵波一開口,就是訴苦:“林書記,你放心!我們工商一定加強市場巡查,發現一樁,處理一樁!”


    開場先為強心丹,這是當職能部門頭頭的一貫做法。林安然清楚,接下來,邵波應該要訴苦了。


    若然,局長大人給林安然倒了杯水,話鋒馬上就一轉,語氣就低落下來:“不過,我們縣局人手實在有限,你也知道,現在職能部門基本都缺編,人手實在不足。工商工作不好做啊,量大麵廣,市場要管,商戶要管,打假還要管。在執行上如果有什麽不足,還請林書記你這邊也要理解理解。”


    所謂“理解”二字,含義非常豐富。林安然覺得這兩個字其實可以理解為“利益”,在開發區工作的時候,和曾春吃飯的時候,曾經聽他說過一件趣事。


    開發區某建材商被騙了一批鋁合金,案值十三萬,報了案,結果一年過去了,案子沒一點音訊。


    後來李長偉上任,和這名建材商是老同學,而且關係十分要好。一番請吃和桌底交易之後,這樁積案馬上被重新提到了刑警隊的桌麵上。刑警隊派出了一組精幹的刑警,走了三個省,通過各種技偵手段,終於找到了嫌犯,最後在某省將其抓獲。


    這案子最後成了公安局的政績,在報紙上大做文章,曾春當時就拿著那份報紙,笑著對林安然道:“誰說咱們公安破案不厲害?如果想破,咱們就沒破不了的案子。”


    說完了就是笑,一桌人都笑,笑得意味深長。


    從邵波的辦公室裏出來,林安然知道自己不能指望這位工商局長,於是去找了彭愛國。


    彭愛國對事情倒十分重視,畢竟現在太平鎮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全濱海市領導的預料。林安然又在所有報告裏都把彭愛國描述成了一個決策英明、運籌帷幄的高大上領導形象。


    在這一點上,彭愛國相當滿意。市委書記趙奎是個隻看效果不看過程的人,彭愛國既然能做出好成績,當然少不了要誇獎。對於想靠攏趙奎的彭愛國來說,幫助之大不言而喻。


    況且,林安然描述的太平鎮未來藍圖實在太誘人,如果能實現,估計下屆換屆,自己要到市委市政府裏找個好位置挪挪就有了足夠的籌碼。


    彭愛國很清楚這些成績到底是誰做的,林安然在他眼裏,目前就是一個能生金蛋的母雞。對於神王廠要打假的要求,當然是一口答應,一個電話答道邵波辦公室,用不可商量的口吻要求工商局必須馬上清理市麵上的神王液、滿樓香假貨。


    有了彭書記的支持,工商局倒也做得蠻轟轟烈烈的,搞了一個專項行動方案,報了縣委、縣政府,又組織了幾個職能部門牽頭搞起了一個清掃行動。


    加上宣傳造勢,這場打假行動表麵上看起來聲勢極為浩大,大有將假貨徹底連根拔起的態勢。


    可是讓人大跌眼鏡的是,一個月後,周學良再次走進林安然的辦公室,告訴他,假貨消停了大半個月,現在又冒頭了。


    而且比原來來勢更凶猛。


    周學良氣得臉色發青,將一瓶剛收繳上來的假酒往桌上一放,罵道:“邵波就是做花架子,應付一下而已。媽的,就是狗****,起初看起來猛,仿佛見誰都要操翻在地一樣,結果是,沒操幾下自己倒軟了!”


    話糙理不糙,周學良滿嘴狗****,林安然聽了一愣,想想確實又是如此,心裏暗自苦笑,看來和假貨的博弈還有一段漫長的路子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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