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長辦公室裏煙霧繚繞,林安然在白茫茫的煙霧中沉默不語。擺在麵前的選擇題隻有兩個答案,一個是提早捕撈,少賺算贏;另一個是按原定計劃,過一個多月再捕撈上市。


    林安然知道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剛才吃飯的時候,曾春提到過,台風“莎莉”已經在香港海域180公裏處掃過,如無意外,兩天內將抵達濱海市。


    假如真的如唐延年所言,那麽恒海水產公司麵臨的將是一個極大的挑戰兩天時間內將已投產的三個鎮的蝦塘、圍堰、網箱裏的魚蝦全部捕撈上來入庫。


    兩天,要完成將近兩萬畝的捕撈工作,其強度簡直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恒海水產不但要調動旗下三百多名員工,更要動員所有鄉鎮的漁民們來幫忙,否則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將這些魚蝦都捕撈上岸。


    但是,王勇和蘇易的態度已經十分堅決,那就是不相信唐延年所謂的經驗和預測。這也難怪,提早捕撈,兩萬多畝的蝦塘和網箱魚類,雖然不至於虧本,但是至少少賺15%的利潤,雖然林安然沒有具體統計過數字,不過知道這肯定是以百萬來計算的。


    王勇和蘇易已經離開辦公室,到外頭去了,辦公室裏隻剩下他和唐延年。


    唐延年一言不發,眼睛直勾勾盯著地麵,兩隻手掌絞在一起,不斷地搓揉著,顯然情緒十分淩亂。


    一向做事幹脆利落的林安然,這回也是頭一遭犯難。從未試過有這樣的難題擺在自己麵前,而自己又不能對麵前的唐延年說更深入一些的話,那會讓他知道自己就是恒海水產的真正大股東。


    提早捕撈,還是按照原定的計劃繼續養殖?林安然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林安然拿起來一看,是曾春。


    “曾局,有什麽指示?”


    林安然有些過於直接問曾春,他實在沒有時間和曾春寒暄閑聊。


    曾春在電話裏說:“老弟,我給省氣象台的朋友打了個電話,了解了一下這次台風的預警強度。省裏是17號晚上給我們下的預警,不過他們說,國家氣象台已經給出了預測,風速會達到45米每秒。也就是說,最多是十級風力。”


    林安然心裏稍稍一鬆,問:“十二級風力?這不算大嘛。”


    曾春笑道:“咱們濱海人都是吹著台風長大的,說實在的,十二級風力還真算不了什麽。莎莉這個台風,有點怪,聽說起初是往台灣去的,後來改道了,香港開始隻懸掛了三號風球,結果台風過境的時候,忽然覺得風力加大了,才懸掛了10號風球。要說,這台風也是有些古怪,風力增強得很快。”


    林安然道:“噢?也就是說,到了咱們濱海市的時候,未必就是十二級了?”


    曾春道:“那也未必,台風這玩意,本來就不可完全準確預算強度,隨時會變小,也可能變大,不過咱們還是要相信科學不是?國家、省裏的氣象台都發布了預警,也沒說是什麽超級台風,咱們就不要多想啦。你看今年一共預警了多少次?可是沒有一次是在咱們濱海市登陸的,不是中途消失了就是改道了,我說老弟你還是別擔心太多了,該幹嘛幹嘛去,弄不好早上睡一覺醒來,這台風就去了別的地方了。”


    掛上電話,林安然伸出兩指捏了捏眉心,心想怎麽對唐延年開口。從曾春打聽到的消息,這個台風似乎最強的風力也就是十二級,十二級的台風對於濱海市的人民來說早已是司空見慣。


    這些魚排、蝦塘都是做了防風處理的,就以魚排來說,在一般都是拖到避風處就能頂住,犯不著提早捕撈這麽嚴重。


    “老唐……”


    “林副縣長,您不要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是我唐延年就是認為這次台風不止12級!絕對不止,我敢以性命來擔保!你這幾天有沒有感覺特別悶熱?”


    林安然若有所思說道:“咱們濱海市的夏天,一向都挺熱的,不過……”他想起這幾天的天氣,還真是異常地悶熱,很多人都說今年的秋老虎真凶,所以大家都沒放在心上。


    唐延年又道:“昨晚下了一場驟雨,我特地跑到外頭看了看,你猜我看到什麽了?海在怒吼啊!它在發怒啊!天邊又血一樣發紅,這些都是預兆啊!昨夜裏的雨水裏,還夾帶著冰雹!這十分反常,和85年那次台風簡直就是異曲同工!我真的不是開玩笑啊!我知道,今年台風預警多,但是沒有一次到過咱們濱海市,就連咱們島上的漁民都麻木了,今天早上我還看到有人出海去,我就差沒跪在他們船頭求他們了,不能去啊,去了就是死路一條!”


    林安然聽他說得振振有詞,不禁有些猶豫,看著唐延年布滿血絲的雙眼,他知道這老漁民沒有開玩笑,昨晚肯定是一夜未眠了。


    “老唐,你先在這裏等等,讓我出去考慮一下,如果我想清楚了,我會以副縣長的身份和朋友的身份好好勸勸王董事長,讓他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林安然走出辦公室,王勇和蘇易已經不知道進了哪間辦公室裏去談事了。


    他在恒海水產公司的辦公樓下轉了一圈,忽然往遠方看去,黑夜裏的天際漆黑一片,可是在天際邊緣卻一片暗紅,偶爾有閃電在雲層裏透出。


    林安然從小在海邊長大,夜裏見到這種火燒雲的現象確實不多見。一般來說,夜晚的天際都是模糊一片,可是現在竟然能看出紅色來,似乎唐延年的話又有幾分可信。


    85年那年的台風,林安然是領教過的。那場台風,市裏也是沒有及早發布預警信息,結果學生都去上課了,到了教室裏坐下,學校才接到停課的通知。


    等大家慌慌張張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已經太晚了。林安然差點被風給刮跑了,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這麽強勁的風力,人都能刮起來。當時情急之下,林安然是抱著校園裏的一棵樹,熬過了那陣強風,趁隙跑回了教室裏,再沒敢強行回家去。


    不過他幾個同班的同學就沒他這麽幸運,強陣風來臨的時候,他們躲到了牆報牆的後頭,結果整堵水泥紅磚砌起來的牆報居然被強風整個刮倒,將幾個人壓在了裏頭。


    最後代價是一死五傷,這事林安然至今記憶猶新。


    提早捕撈,估計隻是損失一點利潤,如果不捕撈,後果將是血本無歸。正如今年多次預警一樣,就算是狼來了,好歹也沒人傷亡,如果真的來了一次,大家又麻木不仁,付出的將是生命的代價。


    夜風一吹,林安然的思緒頓時通了。世上的錢是掙不完的,人不能太過貪心,否則很可能撈不到錢還搭進去老本。


    整個海洋綜合養殖項目投入的資金巨大,如果及早做好防範,損失將巨大的,打擊也會是毀滅性的。倒不如真的用15%利潤去換一個平安更好?


    他拿定了主意,拿出手機,想給王勇打電話,按了一半的號碼,又忽然停住了。


    他重新輸入了秦安紅的電話號碼,這時候,他必須要獲得秦安紅的支持,否則王勇若是不答應,自己也不能做出決定。


    而王勇的工作,他必須做通,否則將無人出麵替自己說服蘇易。自己是隱藏在背後的股東,這重身份,也不能讓蘇易知道。


    王勇和蘇易在另外一間辦公室裏,他們已經沒有什麽可聊的了,倆人早就達成了共識唐延年這個老頭恐怕是瘋了!


    怎麽安然會找這麽一個瘋老頭來技術部門裏當顧問?王勇覺得這回林安然是罕有地看走了眼。再過一個月,達到上市標準的魚蝦將會活蹦亂跳地在網裏被捕撈上來,再送到海鮮交易市場裏,發往全國各地,變成花花綠綠的鈔票再鑽回自己的口袋裏。


    蘇易已經打通了不少的銷路,和不少的各地銷售商達成了協議,隻要捕撈時機一到,這些商人就會從各地趕到城關縣,守在海邊看著自己的產品從水裏被撈上來。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王勇以為林安然已經說服了唐延年這個頑固的老頭。


    沒想到,電話裏顯示的確實秦安紅的手機號碼。


    “秦總?怎麽是你?”王勇心想,該不是連秦安紅這位遠在京城的大股東也驚動了吧?


    蘇易也是一愣,秦安紅大半夜打電話過來,顯然事出緊急,到底是為了什麽事?


    他覺得王勇的臉色在變,一會一個神色,到了最後,王勇長歎一口氣,忽然道:“行,我明白了。”


    把電話掛上,王勇定定看著眼前辦公室裏雪白的牆壁,一句話都沒說。


    蘇易把煙屁股撳滅在煙灰缸裏,推了一把王勇問道:“王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王勇許久才恍若如夢初醒,轉頭看著蘇易道:“老蘇,恐怕是要提早捕撈了,秦總打電話來說了,為了預防咱們血本無歸,她原意承擔一切後果讓我們提早捕撈。如果最後證明是虛驚一場,你的損失,秦總來買單。”


    蘇易像被點了穴一樣,定在那裏,跟木頭人一樣,半天才緩過神來:“這真是亂套了!秦總搞什麽飛機?這事不用說,肯定是林副縣長跑去說服她的,這林副縣長……”


    他一拍大腿:“唉真是……這都是什麽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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