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堤泄洪這個決定很快從指揮部傳達到城關縣,由城關縣傳達到林安然處。


    對於這個決定,彭愛國和鍾躍民從內心來講是有抵觸的。城關縣作為六縣四區中防台工作做得最早、最好、最嚴密的一個縣,到頭來因為上遊河東縣的失誤而要承擔泄洪帶來的損失。


    即便是縣官也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情緒,現在的狀況好比是彭愛國要拿這草紙給河東縣的領導擦屁股。


    在電話裏,他卻沒敢發牢騷。趙奎是說一不二的領導,劉大同也不見得是什麽有多大的氣量。


    況且在這個危機關頭,如果口出怨言,恐怕事兒到最後還得辦,又落個不好印象。


    林安然聽完整個撤離安排,對這個決定是讚成的。現在的形勢,輪不到自己有更好的選擇。


    就在市、縣做出炸堤這段決定的短短時間裏,恒海水產飼料倉庫一帶的情況已經十分不容樂觀。


    風力開始慢慢變大,雨也加大了。


    “莎莉”已經完全將自己惡魔般的能量釋放得徹徹底底。風在怒吼,樹在飄搖,雨在瓢潑,電線杆在倒塌,垃圾雜物在空中飛舞,海邊漁港裏的漁船一艘艘被高達七八米的海浪卷起,以摧枯拉朽的姿勢席卷而來,整個倉庫外麵都是一片風和水的世界,似乎是世界末日的來臨。


    一艘長約七米的木殼機帆船撞到了倉庫上,把正麵前撞出了一個大洞,海水肆無忌憚湧進來,倉庫裏的水深達到了兩米多。


    林安然把人都撤到二樓上,目前隻能等待台風眼到來的二十分鍾,能撤多少人就算多少。


    對於在這種惡劣環境下,用二十分鍾撤離上百人,林安然心裏也沒底。


    從太平鎮最近的地方派出衝鋒舟,趕到這裏來回也需要二十多分鍾,撤人還需要時間,即便是用米-171直升機撤人,恐怕也沒有著陸場,隻能懸停在半空用繩索慢慢把人吊上去,效率是在不高,屋頂位置有限,也隻能懸停一架直升機,多來也無用。


    一想到這裏,林安然眉頭就皺了起來。


    自從在南疆戰場上走下來,林安然就沒再遇到過如此嚴峻的生死關頭。如果到時候撤不完,誰先走?


    是幹部先走還是群眾先走?


    他把陳港生拉倒一旁,說:“待會兒台風眼到來,你帶著所有漁民先撤,體弱的、年老的先走,會水的、身體好的最後撤離。”


    陳港生明白林安然的意思,假若在規定時間裏不能撤完所有人,留下的人必須是強壯的而且是水性好的,否則一旦泄洪,水勢如萬馬奔騰一樣傾瀉而下,身體強壯的人活下來的幾率會高許多。


    倉庫裏的氣氛十分緊張,當初死活要回船上抗風的漁民們,終於明白人定勝天不過是一句鼓勵人的口號而已,真正在大自然的災難麵前,人是那麽的虛弱無力而且渺小如塵。


    林安然走到秦萍身邊,慢慢坐下來,側頭看了一眼這位美女。


    秦萍渾身也濕透,不過更顯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


    捋了一把濕漉漉的頭發,秦萍溫柔一笑,說:“怎麽,盯著我看做什麽?我臉上髒了?”


    林安然被她一笑,心情也輕鬆了些,開起玩笑來:“美女嘛,就算臉上塗滿了泥巴也還是美女,怎麽看都看不夠。”


    秦萍呸了一聲,臉上飛起兩片紅暈,嗔道:“林安然,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這裏油嘴滑舌。”


    林安然嘿嘿道:“正因如此,更要笑……”


    他忽然歎了口氣,繼續道:“當年,在南疆戰場上,和我關係比較好的一個班副在一次執行偵察任務時被敵人的特工發現了。激戰之下他身負重傷,人是被抬回來了,可是到了駐地已經不行了。我在車上陪著他去野戰醫院,中途他對我說,安然,你給我說個笑話吧,一定要把我逗笑,不然老子做鬼都不放過你!我問他為什麽,他說要死老子也要笑著死,見了閻王爺咱也不丟臉。”


    秦萍靜靜聽著,忽然道:“以前我聽爺爺和叔叔說過很多關於戰場上很多故事,都說人死的時候,會很痛苦……能笑著走,恐怕才是真正的英雄。”


    “那是當然,又不是拍革命教育電影,裏頭的英雄連死的姿勢都那麽優美……”林安然話鋒一轉,道:“待會直升機來了,你第一個上去。”


    秦萍說:“為什麽?就因為我是秦安國的女兒?”


    林安然很清楚這次趙奎聯係駐軍如此大張旗鼓要來這裏救援是為了什麽,倒不是說趙奎對漁民的生命視如草芥,而是有一個秦萍在,這群漁民的救援才顯得更重要一些。


    林安然說:“這種時候,就沒必要去分析原因了,女士優先的道理你總會懂吧?”


    秦萍定睛看著林安然,沒有馬上反駁,忽然輕輕把手伸過來,握住林安然的手掌,道:“剛才在碼頭,你已經趕走我一次了,這一次,我是不會走的。安然,我的性子你也知道,你也不用跟我說什麽大道理,也沒有資格去命令我。”


    她的聲音忽然轉變的無比溫柔:“就讓我陪著你,好嗎?”


    林安然覺得自己心裏湧起一陣暖流,本來想好的勸言全都說不出口,正如秦萍所說,這女孩的性子,誰又能逼得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濱海市三防指揮部會議室內的氣氛卻越來越緊張。


    按照趙奎的要求,青年水庫每二十分鍾報告一次水位上升情況。


    至目前止,已經達到了警戒水位。


    劉大同在會議室裏踱步,忽然覺得自己也無法徹底冷靜下來,抬頭看了看大屏幕,問李士章:“李副台長,台風眼怎麽還沒到?”


    李士章額頭上有一層亮晶晶的薄汗,他看了看表:“不超過二十分鍾,應該到了。”


    劉大同轉身問水利局的魏文亮:“文亮同誌,現在河東縣青年運河段搶險工作怎樣了?”


    魏文亮搖搖頭:“不容樂觀,如果不是羅司令員調了兩個團上去,恐怕現在已經崩堤了。但是現在風勢太大,很多人上去就連人帶沙包都吹翻在地,台風太影響搶險了,造成了進度很緩慢。”


    羅平一咬牙,說:“劉市長,你放心,我再派一個團上去,不行的我親自帶隊上!”


    說罷,他拿起桌上的迷彩帽,向在座的人敬了禮,頭也不回離開了會議室。


    趙奎一直沉默不語,眼睛一刻沒離開過大屏幕,目光聚焦在那個渾圓的台風眼上。這是他趙奎唯一扳回大局的機會,如果失敗,後果顯而易見。


    “到了!”一個工作人員興奮得叫了起來:“台風眼已經達到城關縣範圍!”


    所有人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大屏幕,巨大的白色漩渦中心,那個圓圓的風眼,正籠罩在濱海市上方。


    趙奎馬上下達命令:“馬上讓海航的直升機和軍分區的民兵分隊趕往青石坳島和太平鎮恒海水產倉庫,務必在二十分鍾內撤走所有人員。”


    李士章對工作人員說:“把時間倒計時放到大屏幕上。”


    大屏幕馬上顯示出二十分鍾的倒計時,數字沒跳一下,大家的心也跟著跳動一下。


    恒海水產飼料倉庫內,所有人忽然覺得世界靜了下來。


    林安然叫道:“台風眼到了!大家準備一下!”


    倉庫有一個旋梯,能登上房頂,林安然帶著鎮幹部指揮著所有的漁民從旋梯上慢慢全部上到樓頂。


    樓頂是鐵皮做的,已經被砸地麵目全非,一棵大樹的樹幹插在鐵皮屋頂上,擊穿了鐵皮,倒豎在那裏。


    陳港生倒吸了一口冷氣,說:“幸虧這恒海公司的老板黃勇是建築公司出身,自己給自己蓋房子,總不算偷工減料,若是碰到偷工減連的豆腐渣工程,恐怕熬不到現在。”


    林安然開玩笑道:“那咱們回去後,就請王勇喝一頓酒,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所有人被他一說,心情都少尉輕鬆了一下,臉上展露出短暫的笑容。


    有人看著天,驚歎道:“你們看!天空真美!”


    所有人抬起頭,發現天空如此湛藍,頭頂上的天清澈無比,太陽掛高,陽光溫暖,和剛才的情形恍若隔世。


    隻有往遠處看,發現四周的天邊都是密密而厚重的雲層,像一隻鐵桶,把腳下一片土地扣在裏頭住。


    許多人都是第一次在台風中心看台風眼,都忍不住發出陣陣驚歎。


    秦萍感慨說道:“台風從大自然的角度來說,也並非一無是處。有清新空氣,滌蕩塵埃的作用。大自然每一個舉動,都有善的一麵。”


    “看!直升機來了!”有人指著遠處一個小黑點,興奮地叫道。


    天空果然傳來螺旋槳撕破空氣的聲音,一架米-171由遠及近,慢慢顯出了它巨大的身形。


    很快,直升機懸停在倉庫上訪,將眾人吹得有些東倒西歪,底下的水麵也蕩起無數漣漪。


    一個穿著藍色作訓服的上士從機艙裏探出頭來叫道:“我放個軟梯,你們慢慢爬上來,不要往下看。”


    直升機離屋頂有五米多高,一架軟梯從機艙裏墜下。


    “按照安排好的人員,一個個上!”林安然叫道:“都不要爭不要急,待會還有衝鋒舟過來!現在讓有點力氣的爬上去,受傷的和力氣小的別爬!”


    陳港生走到林安然身邊,看著直升機軟梯上一個接一個往上爬的人,不無擔心說:“林副縣長,如果光靠直升機,恐怕這二十分鍾還撤不到三分之一的人……”


    林安然看了看手表,說:“民兵隊的衝鋒舟怎麽還沒到?”


    陳港生想了下,說:“現在水淹的情況十分複雜,該不是在什麽地方耽誤了吧?”


    林安然心頭一懸,所有的時間都是預算得十分精準的,剛好夠用,如果稍微出一點簍子,就像打仗的進攻計劃出了問題,要付出人命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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