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同故作為難,說:“作為領導幹部,本不應該說這些……但是……”


    他歎息一聲,道:“趙書記,我與你共事多年,也就不再顧忌什麽規矩了,咱們就實話實說吧。你提拔市委書記的時候,省裏也有過不同聲音,這次提拔常務副省長,在程序上屬於破格提拔,中央、省裏的一些領導似乎都保留了意見,若不是佟省長和中央的南海省老同誌一致給你保薦,恐怕……”


    趙奎沉默不語,劉大同的言下之意,他不會不清楚。這次提拔是經了過少的考驗,是自己花了多少力氣去爭取的,這一點他自己心裏十分清楚。


    劉大同的話,戳中了要害。


    “趙書記,況且這次中央破格下放葉文高來當書記,恐怕手段不止於此。上頭想插手南海省的官場人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早幾年就有這個意思,不過當時老一批的領導都比較團結,頂住了。這次上頭把省委書記給換了,算是下了重手,你這個時候假如有什麽把柄被捅到中組部,損失的不光是你個人的前程,還有咱們南海官場一批老同誌辛苦布下的人事格局……”


    趙奎打斷劉大同道:“大同,你不要說了,容我考慮考慮。”


    按照趙奎的吩咐,林安然離開辦公室後給冼白瑜去了個電話,約好第二天晚上找個地方見見趙奎。


    事已臨頭,躲是躲不過去的。多年的心結,冼白瑜覺得也是時候打開算了。倒是肖遠航知道消息後十分反對,在電話裏狠狠痛斥趙奎,這位曾經的師長對自己的學生可謂是深惡痛絕。


    “一個道德敗壞毫無良心,可以為前程出賣心愛女人的男人,有什麽值得再見的!?”


    肖遠航給趙奎下了一個死定論。


    “他就算當官,也不會是什麽好官!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自我修養都不好,何以為官一方,談何造福一方!?”


    他發泄歸發泄,終究這事還是冼白瑜的個人私事,即便自己這個養父,也不好過多插手。


    不過肖遠航也不敢罵得太甚,皆因餘嘉雯上了省城,白天由袁小奇安排專門培訓,一心一意備戰歌唱比賽,晚上就住在肖遠航家裏。


    肖遠航擔心自己發火會讓餘嘉雯察覺,於是盡量不在家裏談這事。


    要說二人之中,最受煎熬當屬趙奎無疑。


    當晚他特地回了省城一趟。


    趙奎的妻子張欣是南海省老幹部子女,目前在省裏某國家銀行裏擔任副行長一職,聽說趙奎回家,特地推掉了所有的應酬,早早回家裏布置了一番,準備二人世界。


    倆人育有一子,目前在京城某大學裏就讀國際金融專業,住在爺爺家裏,成績優異,是一家人的驕傲。


    從外人角度來看,趙奎的家庭已經是完美無缺,有權有勢,夫妻間相敬如賓。


    趙奎為官一直尚算清廉,除了他個人的自我修養之外,家庭因素也極為重要。


    當年妻子父親剛剛平反恢複了工作,在複讀班裏認識了趙奎,一見鍾情,三個月就確立了戀愛關係,大學畢業後馬上舉辦了婚禮。


    趙奎從政以來,換過不少崗位,從南海省到中央部委,再從中央部委回到南海省,倒是張欣的工作一直都在銀行係統,所以房子也是張欣的,在省城中心的行政區裏,這個區域政府機構最多,環境也是最好,無工業,被譽為省城的富人區。


    銀行不缺錢,所以宿舍的位置也很好,張欣是副行長,房子自然不會小,足有兩百多平,在省城算得上是極其優越的居住條件。


    到了宿舍樓下,趙奎讓司機自己回駐省辦的賓館裏休息,自己獨自上了樓。和劉大同在辦公室裏談完話,趙奎思緒一直亂得像一團麻。


    他既想鼓起勇氣想張欣坦白一切,認回餘嘉雯這個女兒,讓自己愧疚多年的良心稍微得到一點安寧,但是劉大同的警告又不時縈繞在耳,現在他已經是要提拔副省長的人了,在官場的某條利益鏈上是極其重要的一環。


    就算自己拋開什麽都不要,這種時候想打退堂鼓也是不可能輕易脫身的。


    “老公你回來啦?”


    張欣和保姆在廚房裏忙活,聽見開門聲,趕緊迎了出來。替趙奎接過公文包後,張欣對廚房裏的保姆道:“阿姨,你不要忙了,早點回家去。”


    保姆見飯菜也準備妥當了,也就不再逗留,出來和趙奎點頭笑笑,轉身就出門回家去了。


    “老公,你過來坐,今晚我要好好慰勞慰勞你。”


    張欣滿臉欣喜地轉入廚房,忙裏忙外,沒多久就在餐桌上擺好了食物。


    趙奎一看,今晚居然是西餐,牛排、沙拉、紅酒、純麥麵包一應俱全。


    “什麽事情值得這麽大張旗鼓慶祝?”趙奎勉強地笑了笑。


    張欣說:“你怎麽一點興奮的感覺都沒有啊?”張欣把桌上兩根紅蠟燭點上,說:“下午我爸來電話了,說你的考察很順利,這幾年你在濱海市的成績有目共睹,估計這次提拔沒什麽問題。”


    趙奎頓時明白了,原來張欣是打聽到消息了,提前給自己慶祝升官一事。


    “提拔幹部最後還要呈交紀委審閱,得作風上過得硬才可以最終確定呢。”


    他有意無意地說道。


    張欣笑道:“我自己的老公我不清楚?在我眼裏,你就是個聖人,完美的!”


    她舉起酒杯,在燭光映照下,一張臉上泛起幸福的光:“來,讓我們為未來的副省長,為了我這個完美的老公,為了我這個幸福的女人,幹一杯!”


    趙奎內心一陣刺痛,不得不承認,張欣對自己始終一往情深,冼白瑜和餘嘉雯的事情,她是一星半點都不知道。當年倆人談戀愛的時候,張欣曾經問過自己,如果在她之前有過情感上的故事也無所謂。


    不夠那天晚上,月光那麽明亮,趙奎卻鬼使神差一樣說自己從未談過戀愛。如果當天把冼白瑜的事情說出來,恐怕今天也不至於如此為難。


    假若現在把真相告訴張欣,結果會怎樣?趙奎想到這裏,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不敢再往下想。


    看到趙奎神不守舍,臉色又有些蒼白,張欣擔心地問道:“老公,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趙奎如夢初醒,趕緊否認道:“沒有,忽然覺得空調有些冷,這些年當領導,身子倒是虛了不少。”


    張欣走過去把廳裏的櫃式空調調高了一些溫度,回來坐下就開始一個勁地說:“老公,這次你提拔,中央有些領導同誌是沒有投同意票的,如果不是爸爸當年還有些人脈在裏頭,恐怕你的政績再突出,也很難提拔常務副省長,頂多給你個不是常委的副省長安慰安慰。”


    趙奎心裏煩,不願意聽到這些消息,他從進門以來,就一直在暗中集聚勇氣,希望自己說出事情的真相。


    壓垮駱駝往往需要最後一根稻草,說出真話往往需要最後一絲勇氣。


    他端起紅酒,大口地將它灌進自己的喉間,由於太急,竟然嗆著了,大口咳嗽起來。


    張欣忙扯過一章餐巾,給他擦著嘴,嗔道:“你看你這人,急什麽急?高興也不用這樣啊!”


    趙奎忙拿著餐巾擦嘴,掩飾著自己的失態。酒流到胃裏,產生了一點熱氣,湧上來,腦袋裏頓時覺得有了一些力量,勇氣似乎正在一點點積聚著。


    “張欣,我想同你說件事……”


    張欣似乎沒聽見趙奎的話,自顧自地走到茶幾邊,拿起一張賀卡,走回來遞給趙奎,說:“兒子聽說你要提拔副省長,給你寄來了一張賀卡,你看看吧。”


    趙奎心頭一震,對啊,還有兒子呢!


    翻開賀卡,上麵清晰地寫著一行字:“爸爸,你永遠是最棒的!”


    趙奎剛剛積攢起來的一點點勇氣頓時煙消雲散,賀卡上似乎浮現出兒子那雙崇拜的眼睛。兒子趙元如果知道自己的過往,那麽自己還是他眼中“最棒的爸爸”嗎?


    還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中南海大人物們,他們會怎麽看自己?現代陳世美?


    一個常務副省長,職位已經是封建大吏了,如果出了這檔子事,雖然已經是陳芝麻爛穀子,不過就怕有心人拿來當做話題。


    一個德行有失的人,怎麽可以出任如此要職?如果自己的陳年往事被翻出來,前途……前途就徹底沒了。


    一個個想法如同巨錘一樣狠狠砸在趙奎的心頭之上,把他震得眼冒金星。


    張欣輕輕劃開碟子裏的牛排,七成熟的牛排露出鮮紅的紋理,滲著一點點血水。


    趙奎心頭狂震,官場就是戰場,看不見血雨腥風卻從不缺乏血雨腥風,自己不能就這麽自毀長城。


    “老公,你剛才說要跟我商量什麽事來著?”


    張欣忽然想起趙奎之前說過的話,隨口就問。


    趙奎怔了一怔,恍若當年月下張欣問起他之前有沒有感情故事一樣,他再一次鬼使神差起來,口不對心說道:“是這樣的,我如果回省裏來當副書記,按級別是要分配住處的,我想和你商量下,你覺得搬到省委那邊去住,如何?”


    張欣嫣然一笑,說:“就這事啊?我還以為什麽大不了的,我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去哪,我就跟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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