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建悻悻離去,林安然在辦公桌旁坐了好一陣,心緒才漸漸平複。他不是個易動怒的人,不過今天劉小建的行為舉止已經徹底激起了他的怒火。


    劉小建居然敢大搖大擺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還用金星集團的進貨渠道來要挾自己,公然提出要“合作”,這簡直就是對法律的一種蔑視。


    之所以敢這麽做,證明他已經是有恃無恐,不光是因為他父親是劉大同,而是在濱海市的地界上,那些所謂的職能部門早就被他控製在股掌之間。在劉小建的角度看來,這些所謂的職能部門,都是能夠用錢收買的。分別隻在於他們脖子上的價碼牌,那個數字之後要多少個零。


    在冷靜下來後,他慢慢回想劉小建的每一句話,細細分析其中的含義。最讓他擔心的就是劉小建居然敢把金星集團當做籌碼擺在桌麵上跟自己談條件。


    看來這個濱海市明星企業金星集團恐怕有著不為人知的貓膩,林安然從來不打沒準備的仗,既然今天和劉小建徹底撕破臉皮,那麽就得防著他下一步棋。


    他拿起電話,想給讓魏大山來見自己。剛撥了幾個號碼,手就停在了空中。


    如果金星集團和石化廠一樣,即便現在把魏大山叫過來,恐怕此人也不會說真話,因為魏大山自己屁股都不幹淨。


    想了想,他掛掉電話,喊來劉京東,讓他通知經貿局的趙顯亮來見自己。


    趙顯亮尚未到場,林安然卻接到個省裏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葉文高的秘書唐蘊偉,一開口就說有個好消息。


    林安然說:“唐秘書,有什麽好消息值得你親自打電話來下指示?”


    唐蘊偉馬上謙虛道:“你林常委才是領導,我隻是個小秘書,指示還真不敢說了。”


    林安然道:“你可是領導秘書,直達聽天,說你是領導一點都沒錯。”


    唐蘊偉這次沒有再解釋什麽,說:“我今天剛得到消息,寧遠同誌很快要回到濱海市,繼續擔任書記職務。”


    這個消息既在意料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之所以是意料之中,是因為寧遠根本就沒經濟問題;說是意料之外,林安然本以為當初省紀委查清了結果出了結論之後,寧遠就會官複原職,沒想到卻拖了那麽久。


    對於寧遠這件事,濱海市官場上的人一直就沒停止過議論。很多人知道了省紀委調查結果之後,都和林安然一樣,以為寧遠很快就會回來。


    可是沒想到,春節過後,寧遠一點回來的動靜都沒有,一直拖到如今,已經是四月底了,忽然卻說要回來。


    林安然忙問:“消息確切?”


    唐蘊偉說:“早上剛開完會,葉書記提出的,紀委這邊也同意寧書記恢複職務的決定,我看就是兩天內就會回到濱海市任職了。”


    林安然說:“沒有不同意見?”


    唐蘊偉道:“有。鄔省長和趙奎副省長覺得寧遠書記不適合擔任濱海市的市委書記,原因是當時因為查案導致港商撤資和告狀,重新任職不利於地方建設。”


    林安然說:“後來怎麽通過的?”


    唐蘊偉道:“葉書記說了,寧遠任職時間不長,地方領導不宜短期內多次變動,這樣不利於幹部隊伍的穩定,所以這是要放在屆中或者換屆時候再另行安排。”


    林安然暗暗叫了一聲妙。葉文高用的就是拖字訣,一個不利於地方幹部隊伍穩定的借口便延長了寧遠在濱海市的政治生命。


    也許葉文高是故意讓寧遠遲一些才回濱海市。因為時間拖得越久,鍾山南和劉大同之間的矛盾就越明朗化,等到這時候寧遠再次回歸,鍾山南在政治上就別無選擇,隻能倒向寧遠這頭。


    倆人在電話裏談了幾分鍾,剛掛了電話,趙顯亮就到了。


    林安然告訴劉京東,讓趙顯亮在隔壁等一陣子。劉京東剛要轉身離開,林安然把他叫回來,說如果趙顯亮問起自己為什麽叫他到辦公室來,不要告訴他別的,直說劉小建剛來過。


    他故意讓趙顯亮等,因為趙顯亮肯定會向劉京東打聽自己把他叫來所為何事。劉小建早上剛去了經貿局談藍灣公司脫鉤一事,以這位劉公子的脾氣,鐵定不會給趙顯亮好臉色看。


    而通過劉京東把劉小建來過一事告訴他,會讓趙顯亮有更多的猜測。讓他在隔壁的秘書辦公室等,就是讓他受一陣子煎熬。官場上的人往往有個習慣,遇事肯定要揣測一番,尤其是麵對上級領導的時候,會通過一些蛛絲馬跡分析一遍,然後做出判斷。


    遇事三思而後行,原本是個好事,隻是明知道是一件壞事,那麽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林安然足足讓趙顯亮在秘書辦裏等了二十多分鍾,自己在辦公室裏批閱文件。臨了看看表,覺得差不多了,就叫來劉京東,讓趙顯亮進來。


    趙顯亮額頭上布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林安然來開發區一年,其綿中帶剛的手段和幹淨利落的行事風格讓許多幹部暗自敬畏。都知道這年輕的林書記看起來不溫不火,做起事來可一點不手軟。


    劉小建從自己局裏出來就上了樓上找林安然,而林安然見完劉小建就召見自己,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是什麽事了。


    況且劉小建在樓下是拍了桌子的,來林安然這裏雖然不至於拍桌子,但肯定沒什麽好話說。現在召見自己,難道是怪自己工作沒做好,是興師問罪來了?


    趙顯亮心裏像鑽進了一隻兔子,怎麽都捂不住,撲通撲通隻跳。


    林安然指指前麵的沙發,說:“趙局,咱們到沙發那裏坐坐。”


    趙顯亮忐忑不安地將肉呼呼的屁股輕輕挪在沙發上,有些局促不安地問道:“林書記,有什麽指示盡管吩咐。”


    林安然坐在沙發上,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話,而是拿眼在他臉上掃來掃去。


    趙顯亮覺得林安然的目光裏有刀子,剜地自己臉皮生痛,幾乎不敢正視林安然,尷尬而不安地坐在沙發上,就像坐在一個插滿尖刺的墊子上。


    “趙局,劉小建剛才來找過我,他對藍灣公司脫鉤一事似乎有很大的看法。”


    林安然把話說了一半,卻沒往下說。


    趙顯亮心頭一慌,暗道,果然是劉小建來林安然這裏鬧事了。念及至此,頓時忍不住又是一陣心慌,趕緊解釋道:“他來我辦公室裏也是,都拍桌子了,說咱們經貿局是不是嫌他的掛靠費少了,又說這麽多年他為咱們開發區經濟做了多少貢獻,如今金星集團有名氣了,不愁銷路了,就卸磨殺驢……”


    林安然笑了,說:“卸磨殺驢?趙局,我這裏有件事還真的要請教下你了。”


    趙顯亮連忙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慌道:“書記您是領導,有話盡管指示就是,請教二字我可不敢當。”


    林安然問:“金星集團和藍灣公司是怎樣一種合作關係,這一點我想讓你給我解釋一下。按照剛才劉小建在我這裏的說法,國外汽車製造商的零部件是和藍灣公司簽訂的進口協議,而不是金星集團。當年金星集團的技改項目我是參與了的,我還記得當時成立藍灣公司的目的隻是讓他代理進口事宜,金星集團才是進口合同的主體,而藍灣公司隻能算是一個中間人的角色。怎麽現在情況忽然就變了?”


    趙顯亮對這件事當然不會不清楚,其實他也最怕林安然問起這事,可怕什麽來什麽,麵前這位林書記可不是好糊弄的角色,當年金星集團之所以能做強做大,跟林安然可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一想到這裏,趙顯亮額頭上的汗珠更多了。


    瞞是絕對瞞不過去了,趙顯亮隻好硬著頭皮道:“一開始,的確是這樣。可是後來……後來是馬副市長在任上的時候讓金星集團和藍灣公司簽訂了一份新的協議,才將進口零部件的主體改成了藍灣公司。按照當時的馬書記說法,藍灣公司是開發區的企業,金星集團後來改製成了市裏的企業,如果進口合同上的主體是藍灣公司,則進口和銷售兩項數據都將納入開發區的經濟總量裏頭,有利與提高開發區這個重點工業集中中地的gdp,而金星集團再從藍灣公司手裏購買零部件,組裝成成品汽車出售,數據又會納入市裏的統計數據裏,等於一來一去,可以重複計算兩次,能把麵上數據做得好看一些,對上頭也算是一個政績。”


    林安然恍然大悟,原來是一個數字遊戲,這是統計部門慣用的伎倆。隻是,相信其中並非完全為了美化數據,藍灣公司是掛靠性質,每年隻給開發區掛靠費,按道理,這家貿易公司是公家性質,利潤應該歸入開發區財政。


    可是從目前情況看,劉小建這麽多年來卻沒上繳多少利潤,大部分都做大開支衝了賬,而經貿局也好,財政局也好,都因為馬海文和劉大同的關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目前這種情況也並非趙顯亮一人造成的,他隻是個經貿局的局長,當年在馬海文剛上任時候,他隻是個副局長,在這件事裏頭沒多少說話分量。


    看著局促的趙顯亮,林安然口氣溫和了一些,說:“趙局,你放心,我找你來不是要確定你跟這件事有多少關係,我隻是想理清藍灣公司現在和金星集團之間的頭緒。還有一件事,如果藍灣公司真的不給金星集團提供配件,那麽是否金星集團就要停產了?”


    趙顯亮一張臉瞬間就皺成一團,像是吞了幾條苦瓜一樣,十分難看。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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