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秀珍的別墅出來,林安然並沒有馬上上車,而是在門口點了根煙。


    別墅區裏燈光昏暗,路人極少,煙頭上的光亮在黑暗中一明一滅。


    許久,林安然才道:“阿勇那邊出了問題,恐怕你我這次肯定受到牽連了。不過,我個人這麽多年在綠力集團的發展上是問心無愧,相信他們差也不會查到什麽有用的東西。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搞清楚白沙島項目是否涉及違規用地的問題,否則劉大同肯定以這個為由叫停白沙島項目,甚至會讓別的公司染指白沙島項目。”


    尚東海許久沒說話,倆人在別墅區裏往外走,海風吹過來,炎熱的夏夜裏沁著一絲涼意。


    過了很久,尚東海緩緩道:“安然,阿勇出事之後,我同父親談了一次,如果這次真的牽涉麵太廣,我想主動提出辭職。”


    林安然吃了一驚,道:“你不想在政府裏幹了?”


    尚東海笑笑道:“其實一早我就有這個念頭了,當年進機關裏做事,無非是謀個好圈子,想編織一下自己的關係網,便於自己找點生意給楚楚做。現如今,綠力集團每年的分紅足夠我幾輩子都花不完了,對政治前途我是意興闌珊,早就有退意。”


    他停下腳步,說:“你想一下,楚楚是我的配偶,我在開發區做財政局副局長,別人會怎麽說?還有劉大同那些人也會咬著不放。我主動辭職,也算是引咎而為,父親那邊好說得過去,對這件事也算是一個交代,免得濱海市的市民議論紛紛,對你將來也不利。”


    尚東海嘴上是這麽說,其實林安然明白,尚東海雖說也提過不想在政府裏從政,但是這次如此堅決要辭職,恐怕還是為了自己。尚東海父親畢竟是個濱海市老領導,在政府裏還有許多門生故舊,他辭了職,劉大同如果再對這件事窮追猛打,無形中就得罪了許多人。


    可以說,尚東海是以退為進,給劉大同設置障礙。


    不過尚東海也說得對,事情到了如今這種地步,他如果繼續在政府部門任職,恐怕難以服眾,如果讓他免職改為普通幹部,那跟辭職又有何分別?幹脆辭了還一幹二淨。


    林安然道:“你的決定我尊重,辭職的事情,暫時放一放吧,還沒到那一步。現在這種情況,是要搞清楚阿勇的事情。剛才李阿姨提到阿勇辦公室裏的那個保險箱,你想想,到底誰能拿到密碼?”


    尚東海道:“這事我還問過楚楚,連楚楚都不知道密碼。阿勇告訴過誰,隻有他才知道。不過我聽楚楚說,這個保險箱阿勇極為重視,安裝了報警係統,隻要輸錯三次密碼,必定會鎖死。你說這麽秘密的東西,除了跟他親密的人,誰能知道?”


    林安然道:“他的秘書知不知道?”


    尚東海搖頭道:“楚楚查問過了,不知道。”


    林安然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剛才看李秀珍的意思,連他這個做母親的都不知道,王勇自己的老婆更不可能,他一向從反對讓老婆沾手綠力集團的事情,密碼當然也不會告訴她。


    有一個人忽然劃過林安然的腦海,他忽然站住了腳步,轉身道:“你說會不會是苗圃?”


    尚東海愣了一下,半天才反應過來,道:“還真有這個可能性。我聽楚楚說,王勇最近和苗圃如膠如漆,苗圃多次煲了靚湯送上董事長辦公室給王勇,你說會不會他往保險箱裏放文件的時候,恰好苗圃在,所以看到了?”


    林安然道:“可能性很大。苗圃這個人,我一直就很警惕,你別看她樣子清清純純,從前是跟著電視台那個肖丹丹一起的,第一次認識她,也是劉小建給我擺鴻門宴的時候,她算是一個花瓶,如果我沒猜錯,當時想對我用美人計呢。”


    尚東海一跺腳:“這就難怪了。按你這麽說,既然苗圃認識劉小建,對馬海文當然也不會陌生,這次的事情明擺著就是劉大同和馬海文倆人搞鬼,會不會早就部署了,用苗圃接近王勇,刺探出那份股權協議書的內容和存放位置?”


    林安然想起當初李寶亮被林水森下套,被迫說出自己和綠力集團之間有不簡單關係一事,再綜合如今這種情況,恐怕從那一頓飯之後,馬海文就已經圖謀在這裏下手對自己不利。


    隻不過做賊拿贓,自己好歹是個常委,他光憑一些坊間傳說和李寶亮的話,沒有充分的證據不敢下手,因此一直就絞盡腦汁想找到那份股權協議。


    這樣一來,苗圃充當間諜的事情就一點不奇怪了。唯獨最讓林安然有些奇怪的是,苗圃看起來和王勇還真不像是虛情假意的,王勇對她那麽好,如今她又懷孕了,將來生活安定無憂,何必將這一切葬送出去?


    其中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原因。


    林安然馬上給李秀珍打了個電話,李秀珍正在趕往皇家公寓的路上,聽了林安然的提示,便說道:“安然,我剛才也往苗圃身上想了想,隻是我不知道苗圃從前的來曆,所以才沒下定論。你這麽一說,我就明白了。放心,我去到她那裏,一定給你問個明明白白。”


    林安然剛掛了電話,手機馬上響了起來。


    一看,是唐蘊偉的手機。


    林安然接通了,說:“唐大秘書,這麽晚了,你找我有什麽急事?”


    唐蘊偉在那頭低低聲笑,笑了一陣說:“我是專門從秘書室裏出來給你打的這個電話。你知道現在誰在葉書記的辦公室裏嗎?”


    林安然一想,唐蘊偉不會無緣無故打電話給自己談葉文高辦公室裏來了什麽客人,肯定和自己有關。


    這麽晚能約到一個省委書記的人可真不多,又同自己有關。他馬上料到是誰,便道:“恐怕是鄔省長吧?”


    唐蘊偉說:“聰明!他倆在裏頭將近一個小時了。我剛才進去倒茶,聽到是在談你的事情。”


    林安然鎮定道:“這麽快就傳到省裏了?恐怕是濱海市綠力集團王勇的案子吧?”


    唐蘊偉道:“嗯,看來你是早知道了。”


    林安然道:“葉書記什麽態度?”


    唐蘊偉沉默了片刻,說:“他說要一查到底。”


    林安然心頭一震,葉文高的態度倒是有些讓人意外。一查到底?他是個極為聰明的人,對官場政治生態有自己的獨到見解,雖然心裏有些吃驚,可是馬上改變思路,再一想,旋即明白過來。


    自己在京城的時候,葉文高來拜訪秦老爺子,當時倆人在院子外已經談過這個話題。當時自己毫無保留,防備的就是有一天這事紙包不住火,終究被人擺到桌麵上。


    葉文高是很清楚自己母親那53%綠力集團股份是怎麽來的,當時也讓自己放心,說是清者自清,自身要過得硬,他會為他撐腰。


    所謂撐腰,倒不是非得不讓人去查。既然沒事,又怎麽怕別人查。查清楚了,反倒是還了自己一個清白,以後就沒人再拿這件事說事。


    隻不過,劉大同把這件事當做了一個撬動整個濱海市權力格局的杠杆,隻要自己倒了,白沙島項目就完了,而且之前已經敲定的舊城改造項目恐怕也會受到牽連。寧遠不會在濱海市待太長時間,調離看起來已是定局。


    那麽一年之後的屆中調整,濱海市的權力格局會再次發生極大的改變。這才是劉大同的最大目的,也是鄔士林所樂於看到的。


    葉文高在這時候同意鄔士林的徹查意見,豈不是將已經布好局的濱海班子結構拱手相送?


    這一點才是林安然最奇怪的。


    林安然說:“謝謝唐秘書了,這份情,我是記在心裏了。”


    唐蘊偉說:“行了,我是相信你,才給你打的電話,好了,我該回去了,不然書記找我找不到就不好了。”


    其實唐蘊偉這次是冒了極大的政治風險給自己打電話。作為一個省委書記的秘書,書記室裏的一切幾乎都是機密。他這麽做,完全就是一場政治豪賭,如果林安然身上不幹淨,這個電話會讓林安然提早做好準備,可將來出了事,唐蘊偉也逃不掉責任,政治前途肯定被葬送。


    之所以肯冒這個險,是因為唐蘊偉覺得林安然這個人值得自己賭一把。林安然作為南海省近兩年冉冉升起的一顆政治新星,唐蘊偉一直就想結交。能做到省委秘書的當然不是蠢蛋,一個能幫助自己在政治上飛黃騰達的圈子十分重要。


    林安然和秦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能力和政績幾乎能用傳奇來形容,和林安然接觸過後,唐蘊偉覺得此人未來肯定前途無量。


    可是林安然最近兩年一直一帆風順,沒有要唐蘊偉幫得上忙的地方,錦上添花肯定不如雪中送炭。現在林安然出了事,這時候提醒他一句話,比在林安然春風得意時候幫幾個大忙要有用得多。


    接完唐蘊偉的電話,林安然對尚東海說:“現在事情已經鬧到省裏了,恐怕我的時間也不多了,你這倆天要動用你所有的關係,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個龔國興找出來,必須從他嘴裏知道事實的真相。如果龔國興是馬海文和魏天生的同謀,那麽他現在一定躲了起來,肯定也不會在魏天生的手上。他才是整件事情的關鍵,你我都知道,王勇這個人在生意上不會犯下這種低級錯誤,用二十萬去收買一個村長,占了防風林地去做房地產,其中一定有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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