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施、黃二人又對當前的戰局交換了意見。


    之後,


    施令洋起身拱手道別。


    黃仕簡也鄭重的道別。


    雙方約定,3日後,施家攜細軟登船會同提標船隊一起北上。


    途中,於福寧霞浦碼頭補給。


    福寧鎮水師全部船隻,屆時也需並入提標船隊。


    繼續向北航行,


    通過東海後在江蘇海州港補給,之後繼續北上直至登州府。


    乾隆在信中說,


    靖海侯施令洋可推薦一有舉人以上功名的族人擔任登州知府,為福建水師提供必要的便利。


    ……


    “侯爺,泉州老宅大幾百口,怎麽搬家?”


    “閉嘴。”


    施令洋臉色平靜,然步伐飛快。


    親兵隊長瞬間也意識到了什麽,立馬噤聲,臉色凝重,招呼親兵們跟上。


    一行人好似逃亡,急匆匆趕往碼頭。


    沿途,


    無數水師軍官單膝跪地,致敬老主子~的後裔。


    施家在福建地位超然。


    門生故吏多如牛毛,尤其是曾經追隨第一任靖海侯的那些水師軍官,後代子孫若無差事,隻需去泉州府晉江縣衙口村的施家大宅前叩首~


    曆代靖海侯都會伸出援手。


    身強力壯的,介紹到水師。


    天資聰慧的,資助讀書趕考。


    老實巴交的,就安排去施家鋪子裏學徒做個夥計或者登船做個水手。


    ……


    施家是福建(含大員)最大的地主,坊間傳聞,每年光地租就能收60萬石白米。


    施家不缺錢,


    上百年的投資行為,讓施家在本省擁有了一個極其龐大的人脈網。


    而乾隆對於施家的情感也頗為複雜。


    一方麵,必須重用。


    另一方麵,要提防、限製。


    所以,福建水師提督這個位置往往不是施家的。


    海澄公和靖海侯都曾是鄭成功麾下勇將,後陸續叛清。


    第一任海澄公黃梧,能夠被封“公爵”,是因為他把鄭成功經營許久的陸上堡壘——海澄獻給了清廷。


    對於鄭氏是沉重打擊,對於清廷是意外驚喜。


    所以,封賞甚重。


    另外,此人是最早向清廷提出“遷界禁海”的,還挖了鄭氏祖墳。


    ……


    “主子,您看靖海侯真的~”


    “他在撒謊!”


    老邁的黃仕簡站在山坡上,盯著碼頭揚帆離開的坐船。


    “那咱們?”


    “本官已有安排~”


    黃仕簡扭頭走下山坡,去巡視委托福建商人建造的二十艘3000石米艇。


    他早就意識到福建水師的戰船老舊,根本不適應海戰。


    之前海晏河清,朝廷不可能批準。


    如今,亂世降臨。


    整軍備戰,


    為朝廷也為自己。


    ……


    2000多裏的河南,南陽府。


    乾隆背著手,對著掛牆的《皇輿全覽圖》發呆。


    他已經站了2刻鍾了。


    最近,


    他很關注福建,因為這裏充滿了不確定性。


    吳軍一旦攻占廣東,那就對福建形成了3麵合圍。


    福建該何去何從?


    福建水師能否保得住?


    靖海侯一脈,可靠否?


    閩浙總督王亶望,到底在忙活什麽?


    ……


    這段時間裏,


    乾隆徹夜未眠,希冀看透迷霧。


    他反複查看各方奏折加上自己的判斷,結合第一任靖海侯的生平,鄭氏——清——鄭氏——清。


    保不齊,


    施家後麵的軌跡就是,清廷——吳——?——?


    施家世代梟雄,且很有能力。這樣的下屬往往隻擇雄主,很難“鬱鬱久居人下”。


    不如,秘裁之。


    鏟平施家,讓海澄公黃仕簡取而代之,總掌福建陸路海路提督大權。


    如果,


    黃仕簡和王亶望精誠合作的話,福建甚至有希望開辟第二戰場。


    關鍵時刻,


    水陸各出一支奇兵,可搗吳國之月定眼(從地圖看,完全具備可能性)。


    至於說,


    所謂的福建水師北遷純屬幌子,試探施的忠心罷了。


    乾隆的想法是好的,頗具戰略眼光。


    不過。


    他嚴重低估了王亶望。


    ……


    施令洋打了一個大噴嚏,


    坐在艙內反複咀嚼剛才的談話,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承諾太急了。


    3天!


    施家幾百口子、加上數不清的金銀細軟怎麽可能收拾的完?


    怕是被黃仕簡那個老東西看穿了。


    不過,


    若是看穿,為何當時不發難拿下自己?


    黃仕簡後麵的那個護衛明顯有百夫不擋之勇,5步之內取自己性命不難,還有幕後伏兵。


    施家絕不離開福建!


    魚兒離開水,沒有好下場。


    他的立場:不清不吳、待價而沽。


    他的策略:經營閩南,添加大船,以海貿銀子養兵,以大員糧食養兵。


    雖然靖海侯係有個施令倫曾任太湖協副將,被李鬱整死了。


    可區區一個旁支子弟的鮮血怎麽可能影響侯府的方略呢。


    ……


    “難道是我太緊張了?”


    施令洋嘀咕著。


    突然,


    甲板水手來報:


    “侯爺,剛才有艘哨船和我們擦肩而過,船上扔過來的。”


    施令洋打開包著小石子的布團,瞬間臉色煞白。


    布麵,用墨魚汁潦草寫著:


    “海上有伏擊,速速上岸。”


    他衝出船艙,隻見1艘哨船背道而馳,乘風破浪,已然在半裏之外。


    ……


    施令洋瞭望四周,海麵茫茫。


    他閉著眼睛狠狠嗅了一口海風~


    再度睜開眼時,高聲喝道:


    “改變航向,目標——永寧鎮。”


    水手們齊聲答應,調整風帆。


    半個時辰後,


    泉州府晉江縣永寧鎮的海邊,多了一條被人遺棄的舢板。


    施令洋隻帶3名心腹從此登陸,買了馬匹繞道陸路回家。


    而他的那艘坐船,依舊按照原定航線駛入泉州灣。


    駛入泉州灣不久,即遭遇了伏擊。


    2艘大型米艇、4艘快蟹槳帆船好似正常巡哨,以縱編隊擦肩而過。


    突然翻臉,


    十幾門子母炮、抬槍一起轟擊。


    坐船一時沒反應過來,風帆起火,甲板水手瞬間被清空大半。


    海戰接舷,


    以有心算無心往往就是這樣。


    1刻鍾後,


    這艘同安梭船逐漸傾覆。


    被體型龐大的米艇反複衝撞、碾壓,直至全部沉入海底。


    ……


    “快看看,有沒有跳海的?”


    “連人帶船全部去了龍宮。”


    “好。快撤。”


    6艘船掛上全帆,扔掉各種笨重玩意減重,快速向東遠離灣口,然後再向南。


    他們是福建水師提標中營,奉提督軍令誅殺國賊,將企圖叛逃的靖海侯施令洋坐船擊沉在大海。


    當然,


    黃仕簡會選擇秘不發喪。


    最終,悲痛的將施令洋失蹤定性為“遇海盜突襲殉國”。


    從南陽府來的那名信使,身份是粘杆處侍衛。


    此刻正坐在提督府內。


    笑容滿麵:


    “海澄公忠勇可嘉,怪不得皇上令奴才到了福建先找您,而不是去找靖海侯。”


    “不論這仗打成什麽樣子,黃氏永遠是大清忠臣。”


    “好!”


    ……


    東坪山,


    乃是廈門島的最高峰。


    黃仕簡陪同粘杆處侍衛一起查看廈門島防禦。


    今日晴朗,位於島嶼北邊的水師港口清晰可見。


    “順治年間,咱福建水師所用主力戰艦是鳥船,到了康熙20年,逐漸改成了趕繒船,現在,本官又發覺米艇更為先進,故而大力引進。”


    信使其實啥也不懂,這輩子頭一次見大海。


    隻覺新鮮。


    黃仕簡遞給他一支黃銅千裏鏡,繼續講解:


    “米艇長9丈5尺,寬2丈。航速快,操控方便,甲板寬大,能裝更多的炮。和夷船最大區別就是米艇比較低矮,尾部不設加高尾艙。”


    “海澄公,我怎麽瞧著咱們這幾條船挺高的,有尾艙啊。


    “是嗎?”


    ……


    黃仕簡接過千裏鏡看了兩眼。


    瞬間須發倒豎,毛骨悚然。


    三角軟帆,2層炮甲板、高大尾艙,方形船尾,這踏馬的明明是蓋倫船!


    大清朝水師,從未裝備過這種船型。


    他大吼一聲:


    “有夷艦,備戰。”


    喊罷,


    他以和自身年齡不相稱的敏捷躥上山頂的瞭望烽火台,點燃~


    轟,


    黑煙騰空而起,全島瞬間大亂。


    在各級軍官的嘶吼聲中,水師兵丁瘋狂奔跑備戰。


    “欽差且請在此觀戰,本官下去指揮。”


    “好,好。”


    久居京城的粘杆處侍衛對海戰大為新奇,他瞪大了眼睛想看福建水師如何擊敗夷艦。


    千裏鏡中,


    隻見那夷艦側舷陸續噴出火焰,己方的巡航哨船立即起火,甚至斷裂。


    ……


    “博因河號”指揮艙,


    劉武頭一次以旁觀者的角度欣賞一場海戰。


    阿德萊德就站在他身旁。


    通過翻譯講解己方的戰術。


    撒克遜艦隊離開金山衛後,按照和吳國的口頭約定,順路炮擊福建水師主要基地——廈門島。


    出於對未知對手的謹慎,


    阿德萊德出動了3艘戰艦、2艘武裝商船。


    其餘商船隊暫在外海停泊,不介入戰場。


    ……


    廈門港地理頗為特殊。


    是一個典型的“凹”字形軍港,條件優越。


    對於台風經常光顧的閩南地區,這樣的軍港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護戰艦免受大浪破壞。


    壞處也很明顯~


    一旦被敵艦封鎖,就出不去了。


    不過,


    撒克遜艦隊想突入就必須先解決掉碼頭兩側的炮台。


    兩座炮台就好比是螃蟹的兩條鉗子,守護著主體。


    阿德萊德和副官耳語幾句。


    副官將命令傳給旗手,旗手又將命令傳到附近各艦。


    ……


    劉武注意到其中有1艘四級艦明顯滯後,似乎在等待機會。


    他拉開千裏鏡,見其甲板上炮手們正在操作3門臼炮。


    “貴國的水師也裝備了這種武器嗎?”


    劉武搖搖頭~


    ……


    清軍的炮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海麵騰起根根水柱,十分壯觀。


    不過,


    在內行人的眼裏,看到的卻是炮術糟糕。


    阿德萊德低聲和身邊的軍官說了句什麽,所有人都笑了。


    想必是在嘲笑歐洲各國,居然被孱弱的大清朝給嚇到了吧。


    錯把紙老虎當成東北虎了。


    這1輪炮擊,


    最近的炮彈落點距離船隻也有100丈,表現離譜。


    如果按照皇家海軍的考核要求,炮手該被當眾鞭打。


    ……


    阿德萊德捏著一塊懷表,他在計算清軍炮台兩次炮擊的間隔時間。


    炮擊頻率是衡量炮手素養的重要指標。


    隻有形成了肌肉記憶和默契配合的炮手才能縮短裝填間隔,快速發炮。


    皇家海軍在航行時,


    艦長經常無緣無故的發布“作戰命令”。


    然後捏著懷表,看秒針跳動,直到艙下第一輪齊射。


    計算一共花了多少時間。


    皇家海軍的每個艦長都熱衷於搞“實彈演練”,每次持續半個時辰,消耗火藥速度飛快。


    以至於,


    海軍部不得不出“限製令”。


    戰艦巡航期間若無作戰,每6個月的火藥消耗量不得超過三分之一,否則由艦長出錢補齊。


    艦長們太狂熱,國庫吃不消啊。


    ……


    火炮齊射時,整條艦都在震動。


    劉武是木匠出身,又做了這麽久的水師指揮官。


    低聲詢問:


    “這條船用的什麽木材?”


    翻譯直接回答:


    “橡木。世界上最適合造艦的木材。”


    “造價多少?”


    “大概在7萬英鎊左右,相當於你們的22萬兩白銀。”


    劉武聽了,心裏酸溜溜。


    ……


    雙方激烈炮戰~


    清軍每220息一發,皇家海軍每50息一發。


    很快,


    炮台就被壓製,多處中彈。


    磚木結構的幾座小型炮台已經垮塌,裏麵的清軍好似受驚的蟑螂四散奔逃。


    但是,


    位於更高處的主炮台,其花崗岩建築足夠結實。


    且,


    由於高度差。


    戰艦的火炮很打得到。


    劉武走到方形船尾,觀看那艘滯後的四級艦。


    博因河號艦長盡收眼底,


    低聲說道:


    “伯爵閣下,看來我們的東方同行是了解臼炮的。”


    阿德萊德點點頭,收起鍍金懷表。


    ……


    四級艦甲板,


    臼炮猛的噴出火焰。


    大鐵球在空中劃出一道高高的拋物線,然後落下。


    臼炮,實則就是迫擊炮的祖宗~


    炮手們不斷調整發射。


    臼炮的轟擊頻率遠高於長炮。因其裝填的難度小。


    終於,


    大約在第10發時,堪堪命中了主炮台。


    一聲巨響,


    主體炮台隨即垮塌了四分之一,被硬生生砸垮了。


    炮手們齊刷刷歡呼~


    ……


    劉武拉開千裏鏡,仔細觀看臼炮的裝填發射過程。


    形製不複雜。


    炮筒矮胖,炮口碩大。


    青銅炮身,鐵製炮座。


    距離較遠,加之水手身影阻擋,


    他不確定撒克遜海軍裝備的這種臼炮能否可以調整射擊角度,是否可以原地旋轉。


    總之,


    這是一種利器。


    作戰範圍絕不僅限於艦載對陸轟擊,還可以作為步兵的近距離殺傷武器,相當於霰彈炮pro。


    ……


    阿德萊德和艦長低聲討論了好一會,


    突然走到船尾,


    說道:


    “作為同行,我想以個人名義贈送您一門臼炮。”


    劉武自然欣然接受。


    哪怕到19世紀早期之前,


    歐洲人出於一種很難形容的動機,並不介意將本國最先進的工業品送到東方,希冀得到認可、尊重。


    主要還是心虛、自卑。


    希望得到大明(大清)的認可。


    當初,


    馬嘎爾尼使團進獻的禮物當中就有一門重型臼炮。


    此時,躺在乾隆的內庫裏吃灰。


    禮物清單當中還有一架天體運行儀,被當成故障鍾表送到內務府修了半年。


    大卸八塊,最終無法複原。


    內務府幹脆上報,夷使進獻的是“欺君劣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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