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空中俯瞰,廣州城就像是一把展開的扇麵。


    (城北)越秀山就是扇墜。


    滿城占據了扇麵大約四分之一的麵積,駐防八旗加上家眷有8000餘人。


    廣州將軍,富敏下達了史上最嚴動員令——凡男丁,10歲以上60以下,全部集結日夜輪守。


    原先的鬆木城門換成了鐵力木,城牆加高,垛口用磚石糯米灰漿加固。


    每隔10丈,布置一門子母炮。


    每隔50丈,布置一門千斤以上的重炮。


    城牆內再挖壕溝、後設一道拒馬、一道土壘牆,


    ……


    滿城內囤積了大量火藥、箭矢。


    各家各戶要做到人手一火槍、一佩刀、一弓箭。


    會騎馬的,全部配馬。


    街道交叉口設拒馬。


    屋頂,要考慮射擊位。


    富敏一遍又一遍的召集各旗旗丁,告訴所有人必須死戰到底,不要心存幻想,


    任何人都可以投降!


    唯獨旗人不可以!


    吳軍殘暴,破城動則屠旗,與其被人像豬狗一般屠了,還不如壯烈戰死。


    恐怖的氣氛籠罩全城。


    人人絕望,可確實多了幾分死誌。


    ……


    廣州三巨頭,


    總督伊爾杭、廣州將軍富敏、巡撫趙士生反複商議,最終決定將防禦重心放到“旗境”。


    以大北直街為限,


    西邊是滿人區域,稱為“旗境”。


    東邊是漢人區域,稱為“漢境”。


    將絕大部分火炮調至滿城,


    兵力越集中,火器越集中,理論上,防禦能力就越強。


    ……


    伊爾杭回到宅中,


    幕僚伍秉鑒就來了,提議:


    “製台,偌大的廣州,不如增加些漢兵守衛?”


    “綠營兵?”


    “不,廣府團練。”


    富敏氣笑了,沒好氣道:


    “團練不頂用,烏合之眾罷了。你還真指望他們守得住廣州?”


    “隻要能讓吳軍手上沾滿廣府士紳百姓的鮮血,讓兩方的血仇永世解不開,就夠了。”


    伊爾杭笑容凝固,盯著伍秉鑒半天。


    眼神很複雜。


    “你身為廣府人,計策怎得如此毒辣?”


    “小人家破人亡,生意破敗,孑身一人。若無製台保護,早成了珠江一亡魂。小人不考慮其他,隻是為製台考慮。”


    ……


    廣州對外的渠道還是暢通的。


    總督手令從珠江傳出,號召周邊各縣團總率兵進駐省城。


    一切糧餉皆由總督府支應,封官許願一條龍。


    新任團練大臣、前禮部主事致仕、籍貫肇慶開平,文元德積極響應~


    他剛從南陽府回來,被乾隆感動的涕淚橫流,一腔忠君之心正需要釋放。


    然而,


    手書發出,各種被拒絕~


    順德、香山、東莞、高明這4縣團總態度鮮明,絕不為廣州殉葬。


    東莞團總梁輝,私下和族人抱怨:


    “韃督,想把咱們當傻仔用?”


    “廣州城裏有4萬大兵,被北佬圍的不敢動彈,還想讓我們進城做炮灰?呸~”


    “團練從吃喝到軍械,全是自籌自用,沒用朝廷的1錢銀子。隻需維護鄉梓即可。”


    ……


    眾人皆認可,


    遂勤加操練,絕不出縣。


    任憑文元德嘴角急出大泡,書信一份接著一份,就是不挪窩。


    兩廣,從來就沒有真正忠於清廷。


    清初,八旗刀快,大家還老實交糧。


    後來,刀鈍了,各州縣都開始欠糧~


    組建團練,不是為了拱衛清廷。


    而是為了宗族和地方的安靖,


    ……


    而文元德的老家——肇慶府開平縣,這會正打的不可開交。


    縣境內,


    廣府、客家犬牙交錯,械鬥愈演愈烈。


    四邑(恩平、新會、新寧、開平)目前局麵一樣。


    文元德為了不負君恩,甚至捐輸三分之一家產資助本縣團練。


    然而,


    效果並不理想。


    廣勇雖然在後勤、餉銀、武器上略占優勢,但團練的戰鬥力和組織度並不理想。


    “打仗一窩蜂,撤退一窩蜂。”


    沒有戰術,沒有遠近火力配合,陣型粗糙,火器缺乏。


    每次,


    都能略壓客勇一頭,傷亡也小於客勇。


    但是,


    無法打殲滅戰,無法鏟根。


    ……


    打多了,


    客勇身上的某種特征也逐漸明顯——殘血加點。


    被壓狠了,人死多了,


    首領帶頭,


    然後男女老幼一起發起漫山遍野的衝鋒~


    而這種作戰方式在冷兵器時代永不過時。


    廣勇的各式火器隻能響1到2輪,然後就被迫冷兵器互砍,陣型也隨之消失~


    ……


    文元德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症結,開始在四邑尋訪前綠營軍官、重金請出山培訓團練。


    綠營再爛那也是正規軍,不是團練可以碰瓷的。


    總之,


    他走出了團練正規化的第一步,很快,他就無師自通地走出了第二步——軍官儒化。


    找了一群四邑讀書人。


    投筆從戎,報效朝廷。


    他挨個召見這些人談心,勉勵他們效忠朝廷,事後賞賜官爵不在話下。


    希望,能夠打破地方宗族對團練的把控。


    在南陽府,


    乾隆親口許諾過,團練奏功,朝廷無不封賞。


    而啟用讀書人掌兵,效果也是很難評的。


    儒生軍官往往兩個極端,要麽膽怯如鼠,要麽殘暴如狼。


    當然,


    鼠輩居多。


    ……


    廣州城外,


    第5軍團爆發出陣陣歡呼~


    苗有林率全部非當值尉官,列隊迎接禦駕的到來。


    旌旗飄揚,刺刀雪亮。


    軍靴落地,鏗鏘有力,近衛軍團的士兵們昂起頭顱,表情倨傲。


    領頭的一名騎馬軍官,舉起右手,


    高呼:


    “立~定。”


    位於隊列右側的各級軍官們也跟著高呼:“立~定。”


    2000人齊刷刷原地止步。


    如臂所指,大約就是這種感覺。


    精銳老兵加上每天2個時辰的日常訓練造就了這樣的默契。


    ……


    最前麵的士兵左右分開,楔入前後排之間的空隙。


    讓出中間。


    苗有林帶領20名軍官快步向前,齊刷刷單膝跪地。


    “第5軍團全體將官,拜見陛下。”


    李鬱騎馬從中間馳出,馬蹄聲不緊不慢。


    “免禮。”


    然後,


    勒馬打量了苗有林一番,笑道:


    “瘦了,看來廣東的夥食不好?”


    苗有林趕緊回答:


    “非夥食之過,臣最近食無甘味,憂慮攻城。”


    “無妨,先吃飯後談軍務。”


    “是。”


    ……


    見陛下沒有下馬的打算,苗有林很知趣的接過韁繩,牽馬執蹬。


    直至臨時趕修的一處大營。


    大帳內,


    李鬱隻穿白色襯衫,高坐居上。


    左一是苗有林,後麵是軍團的各級軍官。


    右側是隨駕的侍衛軍官。


    警衛處接管了廚房。


    監督每道菜的烹製過程。


    一名侍衛充當了試菜員,坐在廚房門口端著一海碗從各式菜裏挑出的好東西,狼吞虎咽。


    試吃,是一樁美差。


    被下毒的概率極低,飽餐一頓的概率極高。


    所以,


    美差大家夥輪著來。


    輪到了,就鬆開銅扣皮帶,拿張小板凳美美的大吃一頓。


    淮揚菜、粵菜、魯菜,來者不拒。


    這年頭,有肉吃還挑剔口味的人比較罕見~


    容易被群毆。


    ……


    前幾日得報,


    陛下已至江西,不日即將抵達廣州督戰。


    苗有林甚至暫停了攻城進度,派兵下鄉找了幾位頗具盛名的廚子,搜集了新鮮食材。


    “陛下,這一道清遠白切雞很正宗。”


    “陛下,這一道順德白菊水蛇羹很新鮮,還有新會燒鵝,火候也很到位。”


    苗有林好似美食家,娓娓道來。


    作為一個貴州人,他平日吃飯有一碗肉、一盤蔬菜,一碗蘸水,再來一碗白米飯足矣,。


    他偷眼望去,


    見那道白斬雞,似是正合帝心。


    ……


    吃飽喝足,


    李鬱走出大帳,伸手虛空一抓,


    感慨道:


    “空氣裏都透著潮。講講?”


    “是。”


    苗有林大致講述了他是思路,先拿下越秀山四方炮台。


    “你準備怎麽辦?”


    “臣想在傍晚時分出動派遣軍3000人,火槍兵3000人,頂著傷亡一鼓作氣拿下越秀山。”


    哐哐哐,


    一陣雜音。


    那是大營內的木匠和民夫正在趕製攻城器械。


    雲梯、衝車、渡壕車、耬車等等。


    所用材多是從城外的房屋拆下的舊木。


    ……


    “韶州府趙德父子行至南昌,被寡人又帶回來了。廣東土客之爭很複雜,寡人的原則就8個字,武力說服,分開安置。”


    苗有林落後2步,沉默不語。


    巡視到一處大營時,隔著百丈就聽到了裏麵巨大的喧嘩聲。


    見李鬱不悅,他立馬低聲解釋:


    “陛下,這是派遣軍的營地。臣下令,將粵北清軍俘虜全部發配第1派遣軍披甲人為奴,為進攻廣州城做炮灰。”


    李鬱沒有詫異。


    先登=炮灰。


    吳軍高層都清楚派遣軍的定位,不斷消耗不斷補充,將兵力規模保持在一個合理範圍。


    ……


    走了這麽久,


    李鬱感覺又悶又燥,說不出的難受。


    陡然間,


    他靈感一現,扭頭問道:


    “你說越秀山草木茂盛,然水分太大,無法燃燒?”


    “是。”


    “點燃前麵這片灌木試試!”


    ……


    隨行士兵點燃火把,


    靠近樹枝炙燒了好一會,火苗慢慢籠罩。但火把移開,很快就熄滅,隻是冒著嫋嫋黑煙。


    李鬱臉色古怪,吩咐:


    “潑點油脂。”


    被澆了少許油脂的灌木叢,再次被火焰籠罩後開始劈裏啪啦,煙明顯更大,而且嗆人。


    李鬱沒留神,被嗆的流眼淚。


    連忙退後幾步,緩口氣。


    正當苗有林擔心陛下惱羞成怒,琢磨著該怎麽勸諫時。


    李鬱哈哈大笑,指著遠處的越秀山。


    低聲說道:


    “明日燒山。”


    “準備大量引火物,尤其是油脂稻草束,隻要煙夠大,一樣熏死人。”


    ……


    苗有林緊急召集所有民夫準備引火物,將稻草浸油脂後再拿出晾曬~


    又派兵下鄉收集油料,


    不管是植物油脂、動物油脂,統統都要。


    遺憾的是,


    廣東沒有猛火油。


    古人隻在陝西、甘肅、四川有發現猛火油礦藏。


    “硫磺粉!”


    “砒霜!”


    “辣椒粉!”


    “火藥粉,最現成的!”


    參謀們開啟了頭腦風暴,不斷加料。


    籌備工作花了2天半,


    到第3日的下午,吳軍正式開啟攻勢。


    第1派遣軍接到了明確命令,每人攜帶一捆引火材料攀登越秀山。


    ……


    “陛下,這是何物?”


    李鬱低聲說道:


    “寡人此次督戰,帶來了一種新式武器——李氏火箭。正好,拿越秀山檢測威力。”


    苗有林盯著這種古怪的武器,感慨自己竟然是第一次聽說軍工署有如此發明,好奇心大盛。


    火箭彈,


    彈體是鐵皮卷起來的,前端為圓錐頭。


    內儲黑火藥、或猛火油。


    根據用途而定,分燃燒和爆破兩種用途。


    ……


    火箭彈長3尺,重20餘斤。


    捆綁在一根至少15尺的平衡杆上,以鐵絲固定。


    這就是李鬱根據模糊印象令人研發的康格裏夫火箭彈,比這個時空的康格裏夫爵士發明此物還早了十幾年。


    最大的改變是,多了3片尾翼。


    別小看了尾翼,改變的不是一星半點。


    至少,


    火箭彈失控掉頭,砸向自己人的概率減少了8成。


    李鬱這在站在200多年後的巨人肩上,直接剽竊科技成果。


    ……


    近衛軍團頗為警惕,甚至將周圍150丈內所有人等全部驅離。


    李氏火箭是機密。


    對於清廷來說,仿造難度很大。


    但對於正在工業革命的撒克遜人,隻要瞧見個外形輪廓,就能仿造。


    科學的突破,


    有時候隻差一點靈感。


    看一眼就重大泄密,不是誇張,而是現實。


    曆史上,


    撒克遜人在印度戰場遭遇了邁索爾王國的火箭武器,傷亡慘重,深受刺激。


    戰後,


    康格裏夫根據繳獲的原型,改進了邁索爾的竹材質火箭,研發了威力更大射程更遠的鐵皮火箭。


    之後,大展神威。


    撒克遜人用這款武器蹂躪過拿破侖,蹂躪過八裏橋的滿蒙馬隊,還把哥本哈根給燒成了廢墟。


    ……


    當李鬱的明黃大纛出現在戰場時,


    2萬吳軍齊聲高呼:


    “萬歲!”


    跟隨而來的客家民夫也跟被氣氛所感染,吼的臉皮通紅,血脈僨張。


    這一刻,


    許多人幻想著自己穿上紅黑軍服,扛著燧發槍。


    在隆隆的炮聲中,殺進廣州,從此徹底改變人生。


    對於他們而言,


    改變人生的機會確實不多,戰爭或許是門檻最低的一種。


    遠處,


    廣州城牆上,刺耳的鑼聲響成一片,八旗兵丁全副武裝登上城牆,靜靜的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


    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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