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尹塔最為冷靜~


    類似的亡命奔跑他經曆過2次,一次在漠北,一次在高原。


    前麵,


    已無路可走。


    他脫下衣裳裹住腦袋毫不猶豫的順著山坡滾下,一路疼痛加摩擦,血痕累累。


    迅速起身從懷裏摸出一個竹管,往周圍潑灑無名液體。


    1刻鍾後,大批獵犬趕到。


    一件特別詭異的事發生了。


    氣勢洶洶的獵犬們被嚇的連連後退,夾著尾巴哀嚎,有些甚至被嚇尿了,任憑憤怒的訓犬員怎麽喝罵都無效。


    老虎尿~


    激發了隱藏在狗子基因深處的恐懼。


    ……


    而尹塔此時沿著河流往下遊飄了1裏才敢上岸,如此一番折騰,終於甩掉了所有追兵。


    世界恢複了安靜。


    接下來,


    活命的關鍵就是尋找物資補給點。


    他在蘇州府周圍埋了十餘處類似的補給點,油紙布裏包裹少許碎銀、匕首、衣裳,觀音土。


    很幸運,找到了其中一處,


    先換掉衣裳,再將觀音土吞下肚子。


    觀音土既能扛腹饑暫時續命,又避免了排泄物被獵犬追蹤。


    他趁著夜色一路跑到運河邊,躲入一艘大貨船艙內。


    雖然不確定白天的刺殺結果如何,但想來很可能有所收獲。


    不然,


    追兵怎會如此瘋狂。


    全軍覆沒,尹塔隻身逃脫,回去後皇上隨便怎麽處置,都無所謂~


    忠誠!


    ……


    下雪了!


    大雪紛飛,僅僅一天世界就變成了白茫茫一片。


    範京忙碌了2天,眼睛像兔子一樣紅,終於將刺殺的來龍去脈基本弄清並呈交陛下。


    皇宮內氣氛壓抑。


    湖北會戰勝利帶來的輕鬆氣氛,一掃空。


    陛下的心誌終究不同常人,僅僅數天後就從悲痛中恢複過來,一如既往的冷靜,隻是時常抽空去楊妃宮裏看看她留下的一兒一女。


    不過,


    熟悉陛下的人都知道,絕不會如此善罷甘休。


    ……


    清統區,糧價居高不下。


    持續2年的上漲行情,讓所有人都意識到當下糧食最金貴。


    所有大戶都化身貔貅~


    餓死人已經不是新鮮事,到處都在發生。


    但並不影響各州縣催糧~


    士紳們可以隨便對欠戶拷打,打死勿論。


    朝廷的態度很明確:


    上交錢糧足額之州縣官,吏部考核一定是卓異。


    收不上來的州縣,不問緣由,一概摘頂子。


    正麵反麵例子都有:


    直隸保定府,因催繳曆年欠糧得力,知府被吏部公開表彰作為典型,升任三品按察使。


    四川綏定府達縣包稅人、袍哥首領兼本縣團總文三爺因為交納積極,賞國子監監生~


    山東泰安府,因催繳錢糧不利,知府以下6名官員被抄家流放。


    ……


    如此一來,自然會引起民變。


    各地的小股抗糧事件屢見不鮮,起義也時常發生。


    不過,


    清廷多次明確告知地方官員,因催繳錢糧而引起的刁民作亂不算汙點,可聯合士紳任意剿殺。


    以前,為了所謂的康乾盛世。


    乾隆還喜歡粉飾一下天下太平,民心所向。


    現在,明顯粉飾不了了。


    幹脆撕掉儒家那層皮,徹底的拿起法家的武器。


    不交!殺!


    不服!殺!


    不滿!殺!


    殺殺殺殺殺。


    張獻忠算個球,愛新覺羅才是古往今來第一擅殺。


    朕不裝了,攤牌了。


    ……


    為了避免出現明末亂局,乾隆還貼心的昭告地方士紳——對付刁民,重在預防。


    在剛剛出現苗頭時就應果斷的加以撲殺。


    尤其是牽頭之匪首,


    務必當眾挫骨揚灰,株連全族。震懾其餘心懷不軌之小民,使其不敢生出那狂悖之心。


    事後,


    報本地縣衙,縣衙逐層上報,最終在兵部存檔。


    “積極預防”的士紳家族可推薦二三子弟參與明年的恩科,有格外隆恩。


    拿功名誘惑士紳,誰吃的消?


    用時髦的話講:


    乾隆以功名為抓手,積極賦能北方士紳。


    ……


    首善之區,天子腳下。


    四九城內明顯蕭條。


    騾馬胡同一處沒招牌的小鋪,掌櫃的在外頭忙活著。


    灶頭在門口。


    座位在裏頭。


    沒有菜單,沒有高檔的菜式,這就是一間京城典型的飲食店——二葷鋪。


    關於“二葷”名字的由來,眾說紛紜。


    總之,大概理解為可提供的葷菜種類很少就對了。


    ……


    二葷鋪,就是京城普通百姓的飲食天花板。


    待業舉人張開懷將手揣在袖管裏,一搖一晃地走到門口。


    掌櫃的不假思索:


    “張爺,給您老來碗爛肉麵,再來碗炒餅?”


    “得嘞。”


    北漂久了,張開懷也學了點京味。


    二葷鋪多是熟客。


    熟客們誰愛吃什麽,誰有多大家底,掌櫃爛熟於心。


    客人茲要走到門口,不需要開口,掌櫃的立馬就給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這就叫“地道”。


    也叫“麵兒”。


    在京城混,這一點很重要。


    ……


    掌櫃的正忙活,一抬頭竟有些發愣,眼前這位宗室子弟不該出現在這裏啊。


    落魄了?


    他微微弓腰,笑道:


    “覺羅爺,您來呐,您老可是貴客,來點什麽?”


    福壽望著這寒酸的門臉,老臉一紅:


    “豌豆苗炒肉絲、豬頭肉、溜肝尖,炒豬肚、雞蛋高湯,再打1角酒。”


    掌櫃的臉一紅,放下勺子。


    “對不住,豬頭肉沒有,溜肝尖沒有,炒豬肚~也沒有。”


    福壽狐疑,非要解開鍋蓋檢查。


    因為他記得好些年前,聽家奴說這些都是必備菜。


    “咋回事?豬下水都沒有??”


    見貴人有些惱火,掌櫃的連忙解釋:


    “覺羅爺,主要是京城八大樓也不像以前那樣海吃~”


    ……


    福壽有些崩潰:


    “啥意思?你的意思,王爺軍機們搶著吃豬下水?吃斷貨了?”


    “不是不是。”


    掌櫃的嚇了一跳。


    趕緊解釋:


    “王爺軍機部堂小京堂們吃的精細。宰殺一頭豬,最好的部位歸八大樓。剩下的肉,到中檔飯莊。這麽一層一層的,最後豬下水就到咱二葷鋪了。如今,八大樓的客人少了,豬就殺的少了,所以咱這豬下水也~”


    福壽歎了一口氣,懂了。


    裹緊棉襖遮住腰間那條刺眼的紅帶子,默默走進鋪子裏。


    掌櫃的連忙小碎步跟上,將桌子又抹了一遍。


    ……


    福壽是宗族旁支子弟。


    按常理說,他不屬於二葷鋪這種地方,尊貴的純血八旗子弟怎麽可能和胡同串子坐一起消費呢。


    想到這裏,


    福壽就覺得惱火。


    一口酒,一口炒肉絲,胡亂對付肚子。


    很快,他發現味道居然也還行,對旁邊食客吃的爛肉麵也起了興趣。


    ……????張開懷連忙放下筷子,拱拱手。


    “覺羅爺,您吉祥。”


    “張舉人,怎麽,還沒搞定吏部選官的那幫王八蛋?”


    “哎,大人們胃口太大。在下實在是~”


    也許是同為淪落人。


    福壽難得的好心了一回,低聲說道:


    “爺告訴你件事,朝廷要開恩科了。”


    “啊?”


    “恩科不算啥,主要是這回不刷人。你茲要參加了,就能東華門唱名。”


    張開懷激動的微微發抖。


    “這,這怎麽可能?”


    ……


    福壽陰笑:


    “怎麽,你不信爺?”


    “不是不是,不敢不敢。還請覺羅爺多透露則個,在下若有飛黃騰達那一日必定吃水不忘挖井人。”


    “別酸了。過來,一桌喝點。媽的,這天兒忒冷。”


    天擦黑,


    張開懷離開二鋪鋪,腳步虛浮宛如踩在棉花上。


    他知道像福壽這種宗族子弟距離中樞近,消息靈、路子野。


    難道朝廷真的要搞一次沒有落榜的恩科?


    這可真是盛世啊!


    眼見巷子裏沒人影,他忍不住吼了一嗓子:


    “呔,我手持鋼鞭將你打~”


    角落裏,有人哎喲一聲摔倒,然後憤怒大罵:


    “你丫別走。”


    “等爺提上褲子,非得和你好好說道說道。”


    ……


    張開懷趁著那人係腰帶的工夫,趕緊跑出1裏路。


    京城文化特色之一,大家在路邊隨地大小便,每個牆角都是茅房。


    傍晚,天色不好。


    那哥們在角落裏蹲著解決大事,肯定被自己那一嗓子給嚇到了。


    走了一會,


    張開懷突然也來了尿意,很坦然的走到路邊解腰帶。


    突然,


    黑暗中冒出一聲咳嗽。


    “哥們,往旁邊挪挪。待會別濺我鞋麵上。”


    “好嘞。”


    放水完畢,


    張開懷走人之前,也沒忘了回敬一句:


    “這位爺,在下先走一步。”


    “走好,不送。”


    這就算完成了一次比較標準的四九城社交方式。


    ……


    而宗室子弟紅帶子福壽回府後呼呼大睡到中午,之後又晃著膀子出門了。


    社交——京旗子弟的日常生活當中最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誰要是十天半個月不在社交場所出現,就會被人傳言“死掉了”。


    總而言之,


    四九城不歡迎社交弱者~


    著名的裕泰茶館,如今門麵破敗。但是走進去,依舊高朋滿座。


    四九城“自認為有點臉麵”的八旗子弟就認這地兒。


    “福爺,您來了。您裏麵請。”


    眾人又是一圈寒暄。


    沒辦法,都熟人。


    ……


    八仙桌上,已有3人就座。


    聊的話題特別緊跟時事:


    “現如今,這茶葉價格是越來越離譜了。25兩銀子才換1兩黃山毛尖。”


    “哎,這日子還怎麽過。”


    福壽一撩袍角,瀟灑落座。


    坐在他對麵的是鑲白旗的十三爺。


    隻見十三爺從懷裏掏出一錫罐,打開蓋子,用手指撚出幾片陳茶梗扔進茶碗裏。


    端起來,淺啜一口。


    神情滿足。


    坐在自己左手邊的是正藍旗那爺,更離譜。


    他也自備了一小瓷罐,打開後,手指虛空撚了幾片並不存在的茶葉扔進茶碗。


    端起來,淺啜一口。


    搞的就和真的一樣。


    ……


    而坐在自己右手邊的漢軍旗人洪八爺,道行更深。


    他連茶葉罐都沒有~


    虛空抓了一大把,扔進茶碗。


    端起來,用蓋碗在上麵輕輕的刮了兩回,撥開那層實際上並不存在的茶葉沫兒。


    猛喝一大口。


    讚歎道:


    “嘿,王掌櫃的這茶,地道。”


    3丈外,


    永遠愁眉苦臉、破衣爛衫的王掌櫃摘下瓜皮小帽,微微欠身。


    算是隔空完成了一次特別地道的社交。


    賓主兩歡。


    ……


    福壽目瞪口呆!


    自己僅僅半個月未曾出街,世道已然癲成這個模樣了嗎??


    同桌的3人見他如此不上路子,微微不悅。


    十三爺提點道:


    “福爺,您喝的是什麽茶?”


    福壽目光呆滯望著碗裏的清水,不知如何回答。


    那爺接過話茬:


    “聞著味兒,像是雨前龍井。”


    “可惜,是去年的雨前。”


    全程沒需要福壽開口,3人就像是說相聲一般給圓過去了,尷尬沒有落地。


    ……


    裕泰茶館的眾夥計都習慣了。


    拎著長嘴銅壺四處走動,幫著加點沸水。


    眾京旗子弟趁著燙嘴趕緊吸一口滾燙滾燙的茶水~


    遲了,就沒法得食道癌了。


    福壽是真的傻了,耳鳴。


    他望著茶館裏那些一張一合、油光鋥亮的破嘴,頭一次覺得這世道過於滑稽。


    砰~


    他一拍八仙桌,把茶館內眾人嚇了一跳。


    同桌的那爺驚呼:


    “哎喲喂,我的碧螺春灑了。”


    說罷,嘴湊近桌麵猛吸。


    還說著:


    “好東西,可不能浪費了。”


    ……


    不遠處,


    有人嘀咕:


    “那不是福壽嗎?前兩天我咋聽人說他死了?”


    “好像是有這回事,那誰當時說的有鼻子有眼。福壽得了瘧疾死了,躺的是水曲柳打的薄皮棺材,上麵還釘了20顆黃銅釘子。”


    福壽抱拳:


    “諸位京城的老少爺們,斷了茶葉不要緊,不喝茶也不會死人。不過要是斷了糧食,怎麽辦?”


    有人嘟囔著:


    “吃樹皮唄。”


    福壽表情古怪:


    “你知道怎麽吃樹皮?”


    “不好意思,咱還真不知道。”


    “我知道!”福壽說話一點不打磕巴,“你得找棵榆樹,把樹皮扒下來,去掉樹皮最外層的堅硬部分,碾碎了放鍋裏煮,煮熟了再曬,曬幹了再碾碎,篩一遍留下細的。”


    “然後呢?”


    “然後往裏邊放點白麵放點水,捏吧捏吧做成麵疙瘩。這樣也就勉強能入口了。”


    裕泰茶館內,一片死寂。


    ……


    “諸位老少爺們,記住了,保不齊明年這時候咱四九城的爺們就能用上了。”


    說罷,


    福壽揚長而去。


    留下一群人麵麵相覷。


    撲通~


    那爺沒坐穩,摔倒了,


    帶著哭腔說道:


    “他為什麽要嚇唬我們呀?他心腸也忒歹毒了吧,吃什麽樹皮?咱爺們是吃樹皮的人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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