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皇宮。


    建築牆壁厚而堅固,且內部均預設地龍,溫暖加持。


    李鬱隻穿夾襖,愜意的站在窗口望著漫天飛雪。


    “陛下,範大人求見。”


    “嗯。”


    一身風雪的範京將外罩的黑貂皮大氅解開,丟給一旁的宮女。


    目不斜視,走到陛下身後。


    低聲說道:


    “陛下,城內雪厚1尺,野外雪厚2尺,寒冷程度超乎往年。大運河結冰了,太湖也結冰了。”


    李鬱輕歎了一口氣:


    “寡人擔心,光是積雪就會壓垮許多房屋。”


    範京恭敬道:


    “陛下仁厚。臣冒著風雪巡查了府城內以及周邊的幾處村鎮,發現被積雪壓垮的房屋不在少數,尤其是年久失修的土坯茅屋。”


    ……


    李鬱伸出手,輕輕觸碰眼前透明程度很不理想的大塊鉛鋇玻璃。


    指尖冰冷~


    “就連蘇州府都如此不堪,遑論其他州縣?不知這天下有多少人熬不過這個冬季。”


    範京沉默~


    曆來詠雪的都是富貴人。


    無邊大雪,富人看到的是詩情畫意,窮人看到的是死神獰笑~


    想了想,他低聲說道:


    “陛下,臣覺得明年朝廷應當投入更大的人力財力推進煤炭工業。”


    李鬱點頭~


    想法不謀而合了。


    明年,吳國的煤炭工業必定會迎來一次超高速發展,從上到下都會發自內心的接受“柴改煤”。


    果然,


    人類的每一次進步都是建立在森森白骨之上。


    ……


    天災麵前,可謂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山東濟寧。


    乾隆禦駕被迫在此滯留。


    地方戰戰兢兢,竭力供應禦駕以及隨扈大軍。


    行宮內,


    乾隆一改往日的陰霾,臉帶喜色。


    望著窗外的風雪,難得的起了詩興。


    “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凍死刁民三千萬,續我大清五百年。“


    總管太監秦駟趕緊低頭,以掩飾自己聽到這句詩的驚懼。


    他出身於貧瘠之地,從小就害怕過冬。


    每次開春時,村子裏都會消失掉很多熟悉的麵孔,村外會增加很多新墳。


    縣裏的官差偶爾也會下來走一走看一看,象征性的發放一些賑災糧。


    聊勝於無。


    ……


    秦駟一直覺得寒冬裏死人,那是老天爺要收人,抱怨不了別人!


    卻忽略了一點,


    皇帝是天子、


    天子,就是老天爺的兒子。


    如今天下,刁民抗糧造反事件此起彼伏。


    州縣疲於奔命,頻繁撲殺,這才勉強沒有出大亂子。


    但是長此以往,早晚要出“李自成”、“張獻忠”。


    這場天災看似是天公不作美。


    但實際上可以理解為老子出手幫兒子,暴風雪可對盜匪和順民們構成無差別的致命打擊。


    ……


    “主子,衍聖公孔憲佩、戶部廣西司主事兼濰坊煤礦監督於時和,求見聖駕。”


    “宣。”


    從曲阜到濟寧府,一百多裏路。


    孔憲佩是坐著八抬暖轎來的,轎內溫暖如春,6個暖爐源源不斷的提供熱量,倆個小丫鬟左右伺候~


    感歎北國雪景甚是不錯。


    前麵,安排一群人手持鏟子開路掃雪。


    轎子每天前進30裏,日均死掉2名轎夫。


    這個油耗不算大~


    相當的實惠。


    孔憲佩自小錦衣玉食,見過無數大場麵。從內心講,他甚至覺得孔府比皇族更高貴。


    因為皇族最多尊貴300年,孔府卻可以尊貴萬萬年,


    當然,隻能在心裏想想,不能講出來。


    ……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倆人一絲不苟的三磕九拜,禮節無可挑剔。


    乾隆心情頗佳:


    “賜座。”


    孔憲佩也不推辭,大喇喇坐下。


    總管太監秦駟見了有些冒火。


    但轉念一想,人家是衍聖公,地位高貴,文華殿大學士在人家麵前隻配提鞋。


    瞬間就釋然了。


    孔憲佩開口了:


    “恭喜吾皇,賀喜吾皇。”


    “哦?喜從何來?”


    “大雪兆豐年~”


    ……


    乾隆愣了片刻,竟忍不住哈哈大笑。


    內侍們可以作證,皇帝至少有4個月沒有如此開懷大笑了。


    “衍聖公說的好,這場大雪宛如甘霖,好,好的很啊。”


    “此乃吉兆,彰顯天意。”


    “嗯。”


    君臣一問一答,好似打太極。


    腦子稍微差點的都聽不懂對話裏的真正含義。


    一旁低眉順眼的於時和,心裏了然。


    作為軍機大臣於敏中的兒子,頂級官宦子弟,他聽得懂黑話。


    如今,


    北方最大的問題就是缺糧。


    缺糧問題也可以換一種表達方式:人多。


    順民沒飯吃,會默默死去。


    刁民沒飯吃,會造反。


    官兵下鄉減丁,後遺症太大。


    天災最好~


    ……


    如果是旱災洪災,又不太好。


    因為做不到團滅,剩下的災民反而會徹底發狂,變成乞活軍。


    暴風雪就不一樣了。


    嚴寒可以團滅,積雪可以封路。


    那些生命力特別頑強的刁民想造反也沒法上路,隻能被大雪所困。


    最後,


    全軍覆沒。


    ……


    乾隆四十三年農曆十二月初四。


    銀裝素裹,雪花紛飛。


    帝設宴款待衍聖公一行,其間,帝嚴肅指出,今冬雪災嚴重,開春後各州縣地方官應主動下鄉慰問災民,發放救災糧。


    務必做到應埋盡埋,應賑盡賑。


    讓死人安心,讓活人舒心。


    同時,


    君臣就“科舉錄取率”以及“全麵推廣議罪銀”,交換了意見。


    戶部尚書和珅、戶部主事於時和參宴。


    ……


    離開行宮時,孔憲佩很開心。


    “姐夫,聖眷優渥啊。”


    “區區恩科主考而已,算不得什麽。對了,這麽冷的天,你的煤還滯銷?”


    於時和已經不想說什麽了。


    憤恨的抱怨:


    “咱大清什麽都好,就是人的思想太頑固。一個個的都說燒煤煙會毒死人。”


    孔憲佩一愣,


    隨即低聲說道:


    “我也聽說過,曲阜縣每年冬天都有幾戶窮鬼撿煤回家燒,最後全家一起走的。”


    於時和很無奈:


    “姐夫,燒煤取暖要排煙的,他連煙囪都沒有,自己找死嘛。江南那邊,賊酋李鬱帶頭燒煤取暖。真要有毒倒好了,先毒死他。”


    孔憲佩若有所思,點點頭。


    “姐夫,煤炭滯銷,幫幫我吧?”


    ……


    “不行不行。”????孔憲佩頭搖得像撥浪鼓,一口拒絕了孔府帶頭燒煤的建議。


    “姐夫~隻要煙能排出去,燒煤優點多多,便宜,耐燒,熱值高。”


    “萬一,萬一呢?”


    於時和愣住了。


    是啊,咱大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一時間垂頭喪氣~


    孔憲佩為了安撫小舅子,想了想,說:


    “我幫你弄一兩個私礦?”


    “算了吧,山東這邊的鐵銅礦雜質太多,成本奇高。掙不了幾個錢。除非是金礦~”


    孔憲佩笑笑:


    “金礦的背後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子。這樣吧,我幫你搞個幾千畝地?”


    “行啊。”


    倆人心照不宣。


    明年開春肯定能空出一大批無主田。


    州縣衙署肯定也會覬覦。但沒關係,孔府一呼百應,有的是家丁。


    ……


    孔憲佩對於前線戰事一點都不在意。


    無所謂~


    莫說吳軍還沒打過淮河,就算打過了淮河,孔氏也不慌。


    無賴天子,雜血天子,丘八官家,放羊大汗,討飯皇帝,野豬皮酋長~


    所以,再來個江東鼠輩也沒啥。


    什麽人來了,孔府都能伺候。


    就算來的不是人,孔府也未必不能伺候。


    一張薄薄的降表而已!1文錢搞定!


    衍聖公家族財產幾何?


    祭田加私田超過100萬畝~


    鐵帽子王,在衍聖公家族麵前也是窮酸。


    貝勒爺一類的,到了曲阜隻能扮個花子。


    ……


    廣西,受這次暴雪冰災的影響相對較小。


    除了緯度靠南,還有地形因素。


    本省的北邊、東邊、西邊都有連綿的山脈。整個地形就像一個“口”字取掉了最後一筆畫。


    中間,是平原丘陵。


    這就擋住了北方來的很大一部分冷空氣~


    有降雪,但不大。


    如果有氣溫計的話,應該在零下7度左右。


    不過,


    零下7度對於廣西佬來說也很要命了。


    隨著清廷對廣西統治力量的微弱,廣西實際上已經進入了各自為戰的狀態。


    勢力最大的是廣西巡撫盛榮以及麾下的2萬綠營。


    然後,


    就是各地團練,隊伍多達幾十支,名義上歸團練大臣陸廷升節製。


    ……


    梧州府,容縣縣城向南20裏。


    北流江畔。


    兩支武裝正在對峙。


    一方是梧州團練,另一方是鬱林(現玉林)團練。


    按道理,


    兩邊是友軍。


    不過,友軍打友軍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兩邊的齟齬也很簡單——糧食。


    梧州府山區多,平地少,糧食不夠吃。


    隔壁鬱林直隸州的糧食產量多一些。


    ……


    梧州府和鬱林州接壤,一北一南。


    原本兩地關係尚可,可隨著形勢變化,兩地的關係逐漸惡化。


    鬱林州先是抬高糧價,後來演變成了拒絕外售。


    缺糧的梧州府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


    表麵看起來,交惡的原因很清楚。


    實際上,


    真正了解矛盾根源的卻沒幾人。


    鬱林知州是廣西巡撫盛榮的心腹,而梧州團練使陸廷武卻是團練大臣陸廷升隔了老遠的遠房堂哥。


    盛榮和陸廷升,近日矛盾逐漸公開化。


    明爭暗鬥。


    主要是理念不同。


    盛榮認為,廣西獨木難支,積極向阿桂靠攏。


    陸廷升則認為,廣西人不應該卷入這場戰爭。應該厲兵秣馬,兩邊轉圜,盡量保持獨立,謀取最大利益。


    ……


    據巡撫衙門的人講,兩位大人互相說服不了彼此,關係已經接近決裂。


    害怕遭毒手的陸廷升悄悄離開南寧去了老家柳州。


    在這種情況下,


    陸廷升暗中支持堂兄擴張,拿下鬱林州。


    支援了5門大炮,500杆重型火繩槍,700石糧食,還有1萬兩餉銀,替裝備簡陋、糧少銀寡的梧州團練解了燃眉之急。


    這也證明了一個問題,


    凡間的戰爭,往往都是天上的神仙在鬥法。


    隻不過,


    肉眼凡胎看不到那根隔空操控的透明絲線。


    ……


    梧州團練3000人,由藤縣、容縣、岑溪三縣團練組成。


    對麵的鬱林州團練4500人,由博白、陸川、北流、興業4縣團練組成。


    陸廷武拿著堂弟贈送的千裏鏡,粗粗一看,就有些心慌。


    他跑過鏢,闖過江湖。


    一眼就看出來鬱林團練殺氣很足,當中有很多的亡命徒。


    再看自己這邊,年齡明顯低,個頭明顯矮,衣裳也更破。


    “白健仁。”


    “末將在。”


    “你率岑溪團練,準備打頭陣。”


    “是。”


    岑溪團練是陸廷武的起家老本,讓自己人打頭陣才能服眾。


    ……


    記名7品武官白健仁,眼神裏充滿興奮。


    他帶著小兄弟們放棄砍甘蔗來砍人,因為現在的報酬更高,吃的更飽。


    吃飽~


    對於廣西的窮苦少年們來說並不容易。


    所以,他們很珍惜這份職業。


    陸廷武想了想,又壓低嗓子。


    用隻有倆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說道:


    “小女年方16,天生麗質,然心高氣傲,尚未婚配。咳咳,叔的意思,你懂嗎?”


    白健仁瞬間挺直腰板,眼睛閃閃發光。


    “懂!”


    “咳咳,好。我這身盔甲一並給你,刀槍不長眼,多加小心!”


    ……


    按常理,體型偏瘦的白健仁穿上棉甲肯定不合身~


    然而,


    一眾小兄弟們卻發現大哥走路時棉甲一點都不晃蕩,想必是急劇膨脹的血性填充了空隙吧。


    總之,


    陸廷武拿女兒打窩,效果蠻好的。


    畢竟笑笑生寫詩曰:


    黛眉聳髻垂雲碧,眉眼如畫秋水溢。


    繡鞋半折小弓弓,噗嗤一笑嬌滴滴。


    裁星剪月羅裙罩,束素纖腰微微緊。


    桃花粉麵玉作肌,費盡筆墨描不清。


    白健仁一想到有機會染指恩相的女兒,就覺得渾身充滿了幹勁,隻恨不能立馬拉過來,成就一番好事。


    ……


    “列陣,列陣。”


    “排頭兵各就各位。”


    18世紀,將一群沒有文化、不辨左右的鄉下人訓練成合格士兵,很難!


    白健仁在練兵過程中深感困擾。


    最後,


    他想出了一個辦法。


    先訓練自己的一幫小兄弟,讓他們作為排頭兵站在每一列的最右側。


    每列的士兵必須記住自己的左邊是誰,右邊是誰。


    靠土辦法,勉強練成陣型。


    天下大亂,


    吳軍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拿下湖南,各路綠營潰兵紛紛南下進入廣西。


    官兵落草為寇,破壞力加倍。


    白健仁帶著團練在梧州府翻山越嶺,親手埋掉的敵人不知幾何,在血與火當中完成了一個草莽少年向成熟軍官的成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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