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梧州府城失陷。”


    “吳軍兵力幾何?走的哪條進軍路線?”


    “西江結冰了,廣東吳軍踩著冰層一直殺到了梧州城,規模大約一兩千人。”


    陸廷升一臉震驚,展開地圖。


    隨即臉色大變,


    意識到這鬼天氣居然成了吳軍的幫凶。


    西江,發源於雲南,流經貴州、廣西、廣東,最終在珠江口入海。


    論長度,僅次於長江黃河。


    論航運便利,僅次於長江。


    ……


    陸廷升突然反問道:


    “不對啊,他們怎麽走的冰層?冰麵那麽滑溜~”


    “馬拉爬犁!”


    駐廣東的吳軍第5軍團校尉苗有林在沒有接到命令的情況下,果斷抓住了戰機。


    以騾馬牽引大批爬犁,運輸士兵。


    肇慶府——梧州城。


    由於冰層摩擦係數低,運輸變的格外輕鬆,速度飛快。


    相當於18世紀的高速路。


    身穿厚大衣、腳踩皮毛靴的吳軍先鋒好似神兵天降,抵達梧州城下。


    然後展開炮火壓製,奮勇登城。


    梧州守軍目瞪口呆,猝不及防,不到半個時辰全線潰敗。


    第5軍團順利進駐梧州。


    爬犁立大功。


    ……


    屋內一片寂靜,都沒想到吳軍腦洞如此之大。


    陸廷升感慨:


    “素聞吳軍進兵擅利用水路航運,如此利用河道,倒是出乎本官意料。


    他快速撰寫書信完畢,交給來人。


    “回去告訴陸廷武,讓他務必守住藤縣,本官會調動援兵支援。對了,你們一定要想辦法挖開冰層。”


    “明白。”


    斥候幹脆利落,收好書信走人。


    從梧州府出發,順著西江上溯,依次是藤縣、桂平、來賓三座城池。


    如果擋不住吳軍的爬犁,廣西腹心就會被人擊穿。


    後果很恐怖。


    陸廷升思索片刻,一拍桌子:


    “來人。”


    “傳令潯州、平樂、柳州三府,一起出兵。”


    ……


    陸廷武麾下的桂軍正在梧州和藤縣之間,奮力刨冰。


    火藥有限,舍不得爆破。


    江麵冰層過於厚實,一群漢子舉著大錘鐵纖努力了半天,效果甚微。


    於是改火燒。


    架起篝火將冰層燒至融化坍塌。


    岸邊,


    陸廷武望著逐漸坍塌的冰層,扭頭說道:


    “小白,你說以後這仗該怎麽打?”


    白健仁望著遠處的大山,低聲說道:


    “老樣子,末將帶人翻山越嶺截他們糧道。”


    “能行嗎?”


    “現在肯定不行,不過如果吳軍深入廣西腹心,末將就有機會了。”


    陸廷武琢磨了半晌,輕輕點了點頭。


    ……


    倆人商量了好久,覺得吳軍所仗無非航運。


    隻要讓吳軍沒法利用水係運兵運糧,陸上還是能打打的。


    原因很簡單——廣西多山。


    進了山,


    本地人有100種辦法對付敵人。


    但現在,


    首先得祈禱氣溫不再下降,冰雪盡快消融。


    否則桂軍就得每天出動大批人手,在西江燒融冰層,累成狗。


    ……


    好在攻陷梧州府的吳軍就此按兵不動。


    忙著補給物資,鞏固城防。


    1名中尉站在梧州城牆,望著南邊結冰的西江江麵上,馬拉爬犁穿梭不停。


    “大人,為何不抓住機會,一口氣打到柳州府來賓縣。”


    “不行,苗校尉有令。據守梧州,不得擅自進攻。”


    “是。”


    中尉裹緊軍大衣,放下禦寒帽的兩片耳朵,走下城牆走上冰麵征用了一架爬犁巡視周圍。


    他在下遊2裏處發現了沉船。


    透過冰層,隱約看到了桅杆。


    桂軍早就堵塞了西江航道。


    這就意味著吳軍想在開春後利用戰船從水路進攻廣西的戰略設想,很難實現。


    ……


    軍報傳到肇慶,之後又傳到廣州。


    苗有林的批示很快就來了。


    “梧州當為我軍進攻廣西的前哨站。”


    “航道疏浚困難,桂東山勢險峻。你部當堅守梧州,確保物資彈藥充足,做好孤軍堅守的打算。”


    “梧州百姓願意離城者,一概不予阻攔。但不可帶走糧食牲畜布匹。”


    “另,桂東山勢複雜,植被茂密。如非不得已,盡量不要進山。”


    中尉看完沉默不語。


    他在浙南挖過礦,知道進山的危險。


    校尉大人是貴州人,對進山更加不陌生。


    如果說吳軍在平原作戰優勢是100點的話,進入陌生山區作戰就隻剩下20點了。


    ……


    吳廷高屋建瓴的戰略構想,中尉接觸不到。


    他不會猜到,校尉苗有林還有一個顧慮,是怕打亂了陛下的戰略安排。


    明年開春之後,


    兵鋒指向何處,還未可知。


    有人建議厲兵秣馬1年,第2年發動北伐,一舉推到紫禁城。


    有人建議圍剿湘西殘兵,殺一儆百。


    有人建議進攻廣西,然後攻入雲南幹掉阿桂這個南方最具分量的清軍統帥,四川、貴州、福建,傳檄即定。


    ……


    總之,中樞的意見分歧很大。


    北伐派和南下派的分歧其實不算什麽,畢竟還屬於軍事範疇的紛爭。


    當前,


    最大的分歧是軍事為主?還是正治為主?


    國丈胡雪餘這一派,主張軍事7分,正治3分。


    經濟大臣範京這一派,主張正治7分,軍事3分。


    這裏麵的玄機,苗有林其實是看不懂的,但是他的私人幕僚懂。


    幕僚提醒東主要警惕,不要隨便站隊。


    範大臣那一派,是王道派,也可以稱為舊派。


    胡國丈這一派,是商道派,又可以稱為新派。


    ……


    目前,在陛下的虎威震懾下,兩派都比較克製。


    誰也不敢公開違背陛下的心意,隻是在大旗之下各掰手腕。


    胡國丈的後麵,是紹興文官群體和各省的富商。


    範大臣的後麵,是願意接受改良的王道派。


    明麵上,


    大家都披著一層“吳”皮。


    吳皮儒骨,吳皮資骨。


    當然,


    即使同屬一派,內部也有分歧,有保守、有激進、有中庸。


    這很正常。


    ……


    範大臣那一派多是科舉的受惠者、擁護者。


    他們也讚同舊式科舉確實落後了,需要大刀闊斧的修改理論,與時俱進。


    北孔必須整肅。


    如果整肅不清,就換南孔。


    南孔還不聽話,就換南範。


    總之,泥塑菩薩罷了。


    選官考試內容,應該剔除八股,增加實用知識(包含數學、物理、天文),但好的聖人學說不能扔掉,詩詞歌賦這一類的文化也不能扔掉。


    總結一下,就是:


    舊儒,改新儒。????……


    胡國丈這一派則是打算徹底的繞開儒法另起爐灶,以工商、科學、殖民學說作為未來帝國的核心學問。


    而如何選官,就不言而喻了。


    軍功貴族、工商業主(家族子弟,或者支持的台前人物)、科學發明家必將躋身朝堂。


    ……


    幕僚分析的頭頭是道。


    苗有林聽的心髒直突突,背後陰風陣陣。


    想了想,他突然笑了:


    “胡國丈是舉人出身。他卻支持廢科舉,興工商。”


    “範大臣隻是個童生,並未受科舉恩惠,卻全力捍衛名教。”


    “這世道真娘的幽默~”


    幕僚微微一笑,拱手道:


    “東翁,人往往身不由己的。大家信任你擁護你,把你抬到台上之後,你就不是你了。”


    苗有林歎了一口氣:


    “明白。”


    ……


    幕僚拱手,告退離開。


    現在為東主盡心盡力,將來一份推薦信,自己就能順利的曲線入仕。


    長江以南,


    已經沒幾個讀書人看好清廷。


    絕大部分讀書人都認為:


    吳廷最壞的成就,也是第二個大宋。


    清廷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燕雲十六州加遼東。


    ……


    世上從來不缺人才,從來不缺聰明人。


    缺的隻是平台。


    南方讀書人集體削尖了腦袋向吳廷靠攏,形成了踩踏式的競爭。


    儒家書籍售價不斷下跌。


    已經到了一套四書五經印刷版,比一袋大米還便宜的程度。


    原因很簡單:


    既然讀聖賢書不能當官,那大家還讀了幹嘛?


    退一萬步說,


    即使將來有一日新式科舉重新出山,這些書的內容也落伍了。那會的四書五經,還不知道會被刪改成什麽模樣呢。


    ……


    苗有林搖頭,啞然失笑。


    他自認為在武官當中精明過人。


    但是和文官們比起來智商簡直像個7歲小孩。


    他撰寫好梧州之戰的報捷公文,令人送至郵路署,等天氣好轉一並北送。


    廣州知府福成也寫了一份書信,請求煤炭署就近解決廣東燃料短缺的問題。


    地點,都想好了。


    湖南郴州!


    郴州有煤礦,儲量尚可。


    且和廣東接壤,運輸容易。


    先走一段陸運之後就可走章水河——武江,運至廣東腹地。


    ……


    關於采礦,非業內人會有幾種常見誤區。


    首先,是儲量。


    儲量太少的礦開采毫無意義。


    其次,是埋藏深度。


    露天礦淺層礦比較有開采價值,埋藏在地下太深的礦開采難度大,產量低,成本高,在這個時代也不太有意義。


    最後,是運輸。


    凡是無法就近實現江河海航運(短途陸運轉航運)的礦區,前途都受限。


    吳廷內部早有共識:


    以上3點全部滿足,方可大力開采。


    發展工業從一開始就要考慮成本,講究科學。


    ……


    吳國蜂窩煤三廠(廣州),


    研究認為:


    廣東全省的民用煤炭改用郴州煤炭,比用江西萍鄉煤的成本低不少。


    一旦得到中樞批準之後,三廠立即進駐郴州大舉挖煤。


    要不了半年,


    廣東全省的民用蜂窩煤即可全部改用郴州煤。但工業冶鐵焦煤,還是必須用萍鄉煤。


    ……


    臘月25,


    幾千裏外的吳皇宮。


    風雪中迎來了一輛輛從金雞湖官邸趕來的馬車。


    進入殿內,


    眾人頓感暖意襲人,紛紛將外罩的大氅掛在旁邊的衣架上。


    宮女上完茶水點心後快步離開。


    在殿門關閉的那一刻,所有人意識到,會議進入正題了。


    李鬱一身戎裝坐在長條桌的頂端。


    兩側分坐文武。


    “諸位,開春之後,寡人欲取西南,各抒己見吧?”


    ……


    陛下定下基調,底下的人就不能越界。


    很明顯,


    這幫人私底下商量過了。


    到了會上,分歧隻集中在一點——軍事為主還是正治為主。


    火藥味很濃,兩邊的論據都很充分。


    打,有打的優點。


    談,有談的優勢。


    李鬱就這麽平靜的望著底下的臣子們口燦蓮花,你來我去。


    腦海中冒出一個念頭:


    “帝國中樞,終於開始拉幫結派了。”


    不過,


    這也沒什麽奇怪的,如果沒有各種山頭才奇怪呢。


    ……


    總之,


    李鬱見到了江南最大的兩座山頭,巍峨雄壯兮。


    陸軍大臣林淮生督師湖南,無法參會。


    李鬱望向參謀本部大臣譚沐光。


    “你,建議打還是談?”


    “臣建議一邊打一邊談,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李鬱笑笑,看向工業大臣杜仁。


    杜仁平日和胡雪餘私交甚好,


    此刻卻說:


    “臣覺得,如果雙方條件合適的話可以談。目前,軍工署和冶金署超過7成的人力都投入了蒸汽機量產。軍火產量下降明顯,隻有高峰期的四分之一。”


    果然,


    胡雪餘微皺眉頭。


    不經意的打量了一下老朋友,嘀咕著這家夥應該不是範氏一黨。


    ……


    外務大臣賈笑真,也被迫表態:


    “臣也覺得可以談判。”


    李鬱點點頭,問道:


    “但寡人不願給降官任何一頂烏紗帽,甚至不願給士紳豪強們原來擁有的土霸王權力,西南各省能願意談嗎?”


    胡雪餘立馬出言附和:


    “陛下所言極是。打,打出來的地盤才牢靠。西南土司盤根錯節,不狠狠打疼他們,怎麽改土?怎麽歸流?”


    陸軍部的幾位署長紛紛讚同。


    身為軍人,不打仗怎麽建功?


    任何人都可以呼籲和平,唯獨陸軍部必須好戰。


    ……


    一直沉默的範京,突然開口了:


    “臣認為應該從廣西下手,以軍功和土地為賞賜說服廣西漢人歸順,為我大軍橫掃西南的前驅。”


    殿內瞬間安靜。


    所有人都在思索這個建議背後的用意。


    而範京誠懇的說道:


    “我吳國大軍裝備精良,戰術精湛,但是進入西南山區作戰傷亡必定會比較大。本官雖是文官,也知道大炮沒法上山。崎嶇山路行軍容易遭伏擊,後勤容易被襲擾。”


    “山區作戰,屬於放棄我軍的優勢和敵人打仗。”


    “我們並不是懼怕誰,而是前線的勇士們能夠少流血,就盡量少流。”


    這一番話站位特別正確,就連陸軍部的幾位署長都隻能點頭。


    ……


    範京察言觀色,提出了最終想法:


    “廣西地處南方邊陲,兩廣民間素來不服清廷。且都是漢人,料想雙邊談判是有基礎的。若能談成,朝廷即可兵不血刃下一省。”


    “之後,朝廷出錢出槍出軍官,組建一支廣西軍團~”


    “有廣西為前例,雲貴川地方必定降者如雲,若有冥頑不化拒絕王師的地區,就以廣西軍團為前驅,橫推西南。”


    “朝廷大軍隻需在湖南旁觀壓軸,保存餘力。待時機成熟一舉掃平中原,成就陛下的輝煌霸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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