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連灣內,白帆點點。


    艦隊停泊在西岸,暫避大風。


    原本就不大的金州城已被燒成了白地,吳軍幹脆放棄金州,繼續向前走了30裏,在青泥窪紮營。


    青泥窪,聽著糟糕透了。


    幾百年後,這裏是大連的主城區。


    此時的氣溫大約在零度左右。


    受氣候以及地形影響,旅順周邊是整個東北最溫暖的區域。


    ……


    幸而艦隊攜帶了大量斧頭、鋸子,士兵們四處伐樹,樹幹紮營,樹枝作燃料。


    簡陋的大營逐步成型。


    韋子龍麵露憂色。


    施令洋同樣臉色不好,打野的收獲很少。


    倆人對視,頗為無奈。


    施令洋感慨:


    “遼南有狠人呐,我這一路上就沒遇到一個完好的村子,到處都在冒煙。”


    “堅壁清野!真狠。”


    “怎麽辦?”


    “求援是不可能的,一來一回很費時。唯今之計,隻有速速拿下旅順。”


    ……


    以2500步兵從背後拿下旅順港,並且自身損失不能太大。


    很有難度!


    韋子龍將陸地指揮權移交給了隨行的陸軍上尉王仁。


    “王上尉,你有把握嗎?”


    “必須拿下。”


    “嗯,不過你還是得控製一下傷亡。否則,光靠海軍守不住旅順。”


    “明白。”


    次日午時,風力轉小後,戰艦即駛出大連灣,遙相呼應沿著海岸線行軍的陸軍兄弟。


    大營交給水兵。


    ……


    海岸線,2500吳軍步兵首尾相連快速行軍。


    從青泥窪到旅順港,大約100裏。距離不遠也不近,正常行軍的話,3日可達。


    吳軍遠道而來,並不熟悉道路。


    王仁上尉隻能根據手頭的一張抽象地圖以及地形地貌,估摸著行軍。


    前鋒在進入龍穀山和雞冠山之間相夾的山穀時終於遭遇了清軍阻擊。


    聽著山頭響起稀疏的炮聲、槍聲~


    一名少尉抽出佩劍,高呼:


    “弟兄們,衝上去。”


    ……


    僅僅2刻鍾後,雞冠山清軍潰敗。


    對麵的龍穀山清軍也溜了,隻留下了一個淩亂的營寨。


    審訊得知,守衛兵力很少。號稱1個營,實際隻有100多號人,吃空餉吃的太厲害。


    俘虜是個漢人包衣,世代居住在遼南,細論起來可以追溯到老奴時代。


    骨頭不硬。


    為了活命,他拚命交代情況,而且自告奮勇做向導。


    王上尉盯著他的眼睛,詢問:


    “旅順有多少兵?”


    “兩三千兵,兩三萬勞役。”


    “這麽多?”


    “是,是啊。”


    “你說的兩三千是戰兵?他們是旗人還是綠營?騎兵還是步兵?”


    “一半旗人一半包衣,不過基本都有戰馬。”


    ……


    “你去過黃金山炮台嗎?”


    “小人從未去過。”


    “旅順城牆,多高多厚?”


    “得有前麵那棵樹高,大約這麽厚。”俘虜比劃著。


    “前頭帶路,可饒你不死。”


    “謝主子,謝主子爺。奴才劉四一定好好帶路。”


    望著這個奸詐狡猾眼珠骨碌碌亂轉的家夥,上尉本能的一陣厭惡。


    行軍枯燥,士兵們為了保持體能盡量沉默不語埋頭行軍。


    每隔2個時辰休息一次。


    遼南到處是山林,燃料隨處可取。


    清廷限製漢民出關,故而整個東北的自然資源特別豐富,越往北,資源越豐富。


    ……


    潰逃的清軍將消息帶回旅順。


    金州副都統蘇順倒是不意外,他想了想,幹脆收回了周邊所有零星兵力收縮防禦旅順城。


    同時,


    令人將多艘戰艦火炮拆下搬到城頭。


    蘇順是個典型的職業軍人,他參加過清緬戰爭、金川之戰,正是年富力強之時。


    乾隆自誇的十全武功,水分很大。


    不過這一係列的戰役意義不小,讓清軍長期保持了一支數千人規模的精銳,以及合格軍官不斷層,積累的戰場經驗的代代相傳。


    直到嘉慶中期,這些軍官全部老死。


    大清帝國的軍隊終於徹底淪為了純粹的治安戰軍隊,戰力衰減的無法想象。


    ……


    旅順暨黃金山一線。


    清軍兵丁正在忙著布防,驅使夫役挖壕溝、布拒馬。


    已有4道壕溝,3道拒馬。


    蘇順還不滿足,下令繼續挖。


    征緬之戰時,緬兵的城防工事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


    那叫一個陰險又堅固、充滿浪漫想象力。


    槍彈箭矢無濟於事,普通火炮都不能撼動,最終隻能靠重炮鑿開龜殼。真是一場可怕的戰爭。


    如今,攻守易形。


    他很想複製一下清緬戰爭,讓吳軍體驗一下可怕的野戰工事。


    ……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膽小鬼崇道走過來,低聲說道:


    “蘇都統,本官已挑選2000青壯夫役發下長矛。”


    “崇大人你來看,這樣的城防工事,你覺得怎麽樣?”


    “固若金湯。”


    “崇大人大謬。這世上哪有什麽固若金湯?”


    蘇順真不是抬杠,而是想起了金川碉樓以及緬人的樹堡,當初也宣稱固若金湯來著。


    “崇大人,你跟我講講吳軍?”


    崇道臉色微紅,隨即開始認真講述江寧城破的經曆,兩個關鍵點:善用土工、炮火遠且準。


    ……


    一群衣著單薄的夫役在寒風中哆嗦著挖掘硬土,因土質堅硬,挖掘十分費力。


    許多人虎口裂開,鮮血染紅木柄。


    然而,監工依舊拎著皮鞭四處抽打,罵罵咧咧。


    蘇順騎馬七拐八拐,登上一處小土壘。


    高聲道:


    “加把勁,挖深些。”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從現在開始,所有人不得離開工地,徹夜勞作。”


    “偷懶者,殺。”


    軍令既下,監工們更加凶狠,手中皮鞭揮舞好似風車。


    ……


    俘虜交代的兵力有誤。


    實際上旅順守軍遠不止兩三千,而是五千。其中2000人駐紮黃金山炮台,3000人駐紮在旅順城中。


    蘇順巡視城防完畢,又爬上黃金山炮台。


    俯瞰旅順。


    腳下便是著名的旅順大塢,船塢內停泊著70餘艘完工海船,還有90餘艘半成品。


    出入港口的航道極其狹窄。


    沒有一艘戰艦能在炮火下,強行突入港內。


    不是狂妄,是事實。


    蘇順突入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我們為什麽不能出海和吳軍艦隊一戰?朝廷花了這麽多銀子打造的艦隊就這樣幹瞪眼?


    越想,越覺得憋屈。


    ……


    旅順城內。


    蘇順召集所有水師官兵。


    船多人少。


    僅僅600多號正經水手炮手全部來自齊齊哈爾水師、璦琿水師和墨爾根水師。


    黑龍江將軍隻肯分出這麽多,再多,他死也不肯放。


    自從大清入關之後,黑龍江流域一直麵臨哥薩克的蠶食、入侵,邊境防務壓力很大。


    這幾年是年年征兵,本地駐防八旗青黃不接,索倫人青壯枯竭。


    那些扛著火槍拎著長斧的哥薩克好似聞到了血腥味的鱷魚,沿著河流瘋狂蠶食。


    多個小部族在哥薩克的武力之下被迫宣誓效忠沙皇,每年向聖彼得堡進貢皮毛。老祖宗的地又丟掉了數千平方公裏。


    黑龍江將軍在折子裏泣血哀嚎,求朝廷發兵。


    可又能怎樣?


    直隸地區都快冒煙了,誰還顧得上幾千裏外的不毛之地。


    ……


    “諸位都是關外精銳,如今吳軍即將進攻旅順,我們守著這麽多戰艦卻不敢出港,丟臉啊。”


    聽了蘇順的激將法,眾人也覺尷尬。


    一名墨爾根水師參領單膝下跪:


    “末將願聽從都統軍令。”


    “末將也願意。”


    “好,好。諸位兄弟,值此危難之際,我等當攜手報國。”


    旅順開始進行最後的動員。


    無論男女老幼一概武裝起來,準備死戰。守城之兵、運輸之人、應急之兵、救護之人一概提前安排妥當,各司其職。


    城頭炮聲,是炮手在試射。


    旅順火藥儲量不少,故而不必節約。


    ……


    城外,隨處可見夫役們的屍體。


    這些可憐人連餓帶凍,如今又不停歇的幹活,死亡率急劇飆升。


    更有監工如狼似虎,手握利刃。


    如今,皮鞭已經無法上強度了。


    隻能靠殺戮震懾,監工們不時揮刀將疲憊到極點的夫役殺死。


    鮮血,勉強能壓製夫役。


    不過想來也快脫敏了。


    蘇順無所謂,他準備將所有夫役趕出旅順。


    他沒想過這些夫役能夠消耗吳軍糧食,畢竟這種時候正常將官都不會收留這些夫役。除非,指揮官是孔聖人。


    想到這裏,蘇順忍不住笑了。


    抬頭望天,見雲層厚重,風力稍減。


    輕聲嘀咕:


    “老天爺保佑,快點下大雪,越冷越好。”


    “若能遂願,信男願在旅順城外給您塑金身、起大廟,永享香火。”


    ……


    次日午後,一騎快馬急速奔跑而來。


    “吳軍來了,吳軍來了~”


    如今清軍已很少稱吳賊,而是改稱吳軍~


    打不過賊,自己算什麽?


    實力,總能帶來別人的尊重。


    天際線,終於出現了扛著燧發槍的吳軍主力,速度不緊不慢。


    海麵,也出現了吳軍戰艦。


    “快,通知都統大人。”


    接到急報的蘇順,做下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決定。


    他召集所有軍官,告訴他們:


    “黃金山就是旅順的東大門,本官會帶著衛隊上黃金山,誓和炮台共存亡。”


    “臨行之前,本官想拜托你們一件事,如果黃金山失守,你們不要猶豫,立即放火燒了旅順,千萬不要留給吳軍。”


    說著,撲通一跪。


    這突如其來的下跪慌的一屋子下屬也跟著下跪。


    ……


    黃金山,海拔40丈。


    位於旅順港東側。


    清軍吸取了以前的經驗,大炮不再是固定朝向,而是可靈活轉動。


    此時,


    一半火炮朝向大海,一半火炮朝向陸地。


    吳軍很忙,分出1000人警戒,其餘人忙著砍伐樹木紮營。


    王仁吩咐傳令兵:


    “通知海軍,可以卸下給養、火炮、帳篷了。”


    “遵命。”


    一個步兵排趕到海邊,傳令兵踩著沙灘,對遠處海麵的戰艦打旗語。


    沒有效果。


    於是,改成放竄天猴。


    連續3發竄天猴,終於引起了戰艦的注意。


    ……


    戰艦不敢過於接近海邊,怕擱淺。提前放下了幾舢板,兩人劃槳,一人測量水深,一人負責瞭望。


    選擇衝灘路線和地點。


    步兵們就在岸邊眼巴巴的望著,不明覺厲。


    好在,終於迎來了心心念念的運輸船。


    所有人緊張的注視著,數裏外的海麵,一艘船升起全帆以決絕的態度衝向海灘,


    船上的水手尤其緊張,默默抓緊繩索。


    沒過多久,船底摩擦海底發出巨大噪音,船身劇烈抖動。


    ……


    船停了,在距離沙灘還有6丈時擱淺了。


    船身微微傾斜。


    船長高聲呼喊:


    “下水。”


    水手們集體脫掉靴子、棉褲、順著軟繩梯進入深度不過腰的海水,走上沙灘。


    上岸之後,再穿好棉褲。


    甲板上,大副再次檢查了繩索固定點,確定可以吃重且繩扣固定牢固。


    然後,他吆喝那些老練的水手們揮舞繩索,將十幾根繩索遠遠拋出。


    尖底海船,離開水後容易側翻。


    所以繩索一半提供正向拉力,一半在側麵被固定在礁石上。


    上百名步兵喊著勞動號子奮力拉動繩索。


    “一二三,拉大船。”


    沉重的大船,就這樣碾過一排滾木,緩緩駛上沙灘。


    ……


    水手們利用甲板的簡易起重機將沉重的火炮從船艙內吊起,再放到沙灘上。


    一門又一門。


    然後是彈藥箱、帳篷以及各種物資。


    士兵們在沙灘周圍燃起了十幾堆篝火。


    眾人一直忙碌到次日清晨,才卸貨完畢,累慘了。


    讓空船回歸大海,就輕鬆多了。


    在風力的作用下,負責拖曳的戰艦駛向深海,中間的3根繩索逐漸緊繃。


    一陣吱嘎吱嘎,空載的運輸船輕鬆脫困,回到海麵。


    沙灘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溝壑,被海水迅速灌滿。


    ……


    整個過程看似簡單,實則極其繁瑣,建立在經驗之上。


    海軍部雇傭了大量的南洋各國前海軍軍官、前商船水手。這些人出身卑賤,冒險膽大,但航海經驗豐富。


    他們在艦上任職,就等同於授課。


    “知道海員繩結有多少種扣法嗎?”


    “知道怎麽吃下生蟲的麵包嗎?”


    “知道艙內物資怎麽安置最科學嗎?”


    “知道速度太慢會失去舵效嗎?”


    “知道海上怎麽洗衣服嗎?”


    “知道怎麽綁吊床嗎?”


    “知道怎麽迎浪嗎?”


    ……


    海軍部不知道,但海軍部有經費。


    作為南洋最大的金主,每次招募令一出,廣州就擠滿各國的紅頭發黃頭發。


    應征考核成功,就發安家銀幣100枚、製服兩套。


    這些老航海人趨之若鶩,搶著被歸化。因為歸化後,軍階最低準尉,更有不錯的技術津貼。


    更妙的,


    東方的朗姆酒,味道更好。


    實際上如果沒有這些歸化水手的言傳身教,剛才的過程至少存在2種危險:


    一,拉上沙灘時,船身傾覆。


    二,繩索打結固定不牢,受力脫落抽死人。


    總之,海軍是一個建立在海量金錢和海量實踐經驗基礎上的軍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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