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堂口,現在顯得很冷清。


    自從大嫂帶著一些人離開後,許多屋子都空出來了。


    李鬱也終於騰出手來,招兵買馬。


    他先是盤算了一下賬麵存銀,還剩一千多兩。


    不過,也夠支撐一陣子了。


    “小五,你過來一下。”


    正忙著刨木頭做板凳的小五,趕緊放下了手裏的活兒。


    “你奶奶在廚房做的怎麽樣?還適應嗎?”


    “她很好。鄰居們都羨慕她呢,一天管三頓飯,每月還有一兩銀子拿。”


    “我想招募一些你們村的漢子進堂口。”


    “太好了,他們求之不得。”


    “走,我們去村裏瞧瞧。”


    ……


    一裏路,走起來很快。


    清月村,村頭曬著幾張破漁網。


    幾個眼睛渾濁的老頭,破衣爛衫光著腳蹲在地上。


    看到小五身邊的陌生人,他們畏懼的張了張嘴,終究沒敢開口。


    地麵凹凸不平,兩邊都是茅草屋子。


    說屋子都有些抬舉了,有的隻能算窩棚。


    人字形的建築結構,人就蜷縮在裏麵。


    剛下過雨,地麵稀爛。


    家禽的糞便、魚鱗、和爛泥混合在一體,發出陣陣惡臭。


    陽光再一曬,那味道絕了!


    李鬱屏住呼吸,盡量不去看腳下。


    走到了一條石湖延伸出來的小河邊,找到了這些疍民的族長,韋俊家。


    說是族長,也有些不合適。


    根據小五說,這個韋俊隻是因為身強力壯,又講義氣,識得幾個字,所以被大家默認做了領頭人。


    和官府打交道的時候,都是他出麵。


    疍民是賤民,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關於他們的來源,有很多種說法。


    主流說法是福建的百越閩越人,因為戰爭,被主流社會排擠而形成的漁民群體。


    有一部分疍民,來到了浙江,江蘇定居了下來。


    ……


    “韋大哥,李先生來看你了。”


    一條狗狂吠了起來,隨即被主人韋俊喝止。


    李鬱打量著這幢奇特的建築,不知該稱作“船”,還是“屋”。


    也許叫船屋更為形象吧。


    靠著河岸邊,打了若幹根木樁,船架於其上作為房屋,疍民們稱作“連家船”。


    “李先生好。”韋俊拱手行禮。


    “韋族長客氣了。”


    船艙就是臥室,船頭是廚房。


    一個女人在船頭架起了小爐子,燒起了茶水。


    在疍民當中,這已經是講究人了。


    皮膚黝黑,腿短且彎曲,也就是有些羅圈腿。


    這是長期在低矮的船艙生活,還有打漁動作形成的。


    韋俊也不例外,不過上身肌肉異常發達。


    “茶來了。”女子端上兩個碗。


    有三個缺口的粗瓷碗,放在了自家人麵前。


    僅有一個缺口的細瓷碗,放在了李鬱麵前。


    李鬱一低頭,發現這女子竟赤著腳,褲管卷到了膝蓋上。


    頓時有些尷尬。


    大清朝社會風氣保守,良家女子若是在外麵露腳和小腿,約等於失節。


    “李先生不必介意。我們這些人生性豪爽,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


    “我們這的女子,和男人一樣。男人能幹的,她們也一樣可以。”


    這時,李鬱才仔細打量發現。


    船那頭還有一更年輕女子,也是如此打扮。


    肌肉不一般,異常發達。


    隻見她伸手從船尾飼養的鴨子裏挑出一隻,刷刷幾下就開膛剖腹。


    “疍家女兒多奇誌,不愛紅裝愛武裝。”李鬱忍不住感慨道。


    ……


    這一句無心的誇獎,引來了韋俊不一樣的眼光。


    “李先生到咱們這有何事?盡管開口,隻要我們能辦到的,都一定幫忙。”


    “每月2兩,管食宿,招人!”


    韋俊的眼神一亮,轉頭看著小五。


    小五是村子裏出去的,不至於坑鄉親們。


    “是真的,堂口現在缺人手。”


    “這是好事。隻要人願意,我這個族長沒有理由阻止。”


    韋俊站起身,咕嘟咕嘟喝光茶水,拿起一麵鑼。


    當~當~當~


    三聲悠長,間隔很長的鑼聲後,他重新坐下。


    李鬱猜測,這是召集人的信號。


    沒過一會,人都來了。


    目測不少於50人,在湖上打漁的不算。


    “李先生招人做事,一個人2兩,還管飯。這是好事,沒活兒的人都來試試。”韋俊的嗓門很大。


    這是個俠義豪爽之人。


    李鬱心裏對他默默下了定義。


    招人的標準簡單粗暴,身強力壯,25歲以下,舉得起150斤石鎖,宣誓效忠堂口的。


    當天就定下了8人,韋俊說等打漁船都回來,還有人會報名的。


    李鬱一一記錄下了名字,年齡。


    他發現,整個清月村除了韋俊,都是文盲。


    大清朝的文盲率高的令人發指。


    這還是在經濟富庶的江南!


    若是在雲貴,陝甘等地,怕是更嚴重。


    他的這個猜測,後來得到了元和知縣張有道的確認。


    張有道就是貴州銅仁府人,他說整個縣僅有一家私塾!


    縣裏讀過書的人名單,一張紙都寫不滿。


    能大致背誦四書五經,會寫毛筆字的就是妥妥的縣試秀才之資。


    ……


    張知縣感慨,是他的家鄉太窮了,辦不起私塾。


    可是李鬱卻讀出了不一樣的體會,是朝廷在刻意保持龐大的文盲群體,開私塾需要官府批準。


    畢竟書讀多了,心思就多。


    朝廷那些愚民說辭,可能就蒙不住了。


    而現在,隻要牢牢抓住一小撮讀書人群體就好了。


    用科舉套住白身群體,用仕途套住有功名的群體,用鋼刀剔除想法太多的群體,用地方自治權套住鄉紳群體。


    恩威並施,拿捏的死死的。


    次日黎明。


    又有一群疍民來了。


    一直等到天亮,大門打開。


    他們才進入院內,等待李鬱挑選。


    有了昨天的八人,李鬱就挑剔多了。


    僅僅留下了6人,不過給落選的人都管了一頓飯。


    這一頓飯,人均幹掉了2斤米,半斤肉,還有5個饅頭。


    肚子裏沒有油水,就是這樣。


    吃飽了的疍民們,表示了感謝後離開了。


    他們戀戀不舍的眼神,讓人心碎。


    ……


    李鬱對這剩下的14人分配了住處,還有堂口記錄。


    然後,就吩咐人趕緊燒水。


    讓他們好好清洗,尤其是那髒兮兮的辮子。


    出於某些考慮,李鬱給這些人先預支了半個月的工錢。


    每人一兩白銀,他親自一個個發。


    收攬人心,不能全靠真誠,有時候需要套路。


    不吃套路的話,就吃刀子吧。


    一開始,他還擔心這麽多人走了,村子會不會缺乏勞動力而陷入生計麻煩。


    然而,韋俊告訴他,有了寄回家的工錢,整個村子的生計比以前好多了。


    這是一個思維誤區。


    慢慢的,他發現清月村隻是整個天下的一個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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