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縣這話一出,氣氛有些尷尬。


    杜仁何等玲瓏人物,立馬接過話茬,道:


    “今日一見,才知大人平易近人,打罵送禮之人之說顯然是謠言。”


    知縣滿臉痛惜:


    “民眾太過愚昧,缺乏鑒別謠言的能力,可悲可歎。”


    “大人說的極是,所以在下想托您幫個忙。”


    “哦?快快說來。”


    “我有一丫鬟,長得極為俊美,她娘家有一幫打魚的窮親戚,沒錢交不上賦稅了。”


    “哀民生之疾苦。”


    “誰說不是呢。她有個親戚餓的頭發昏,走路發飄,一不小心就撞了八個下鄉的稅吏。”


    “撞傷了吧?賠點銀子嘛。”


    李鬱一拍桌子,茶碗都被震起來了。


    嚇了知縣一跳。


    “大人,我這有幾張小麵額舊銀票。您拿著,給那八個稅吏買點治跌打損傷的藥。”


    “怕是要不了這麽多吧?”知縣接過銀票,眼睛發亮。


    “要的,我細算了一下,醫藥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還有誤工費,起碼得這個數。”


    李鬱伸出兩個手指。


    兩千兩!


    “好,好,本官就代為幫忙。”


    ……


    氣氛變的輕鬆多了。


    聊的話題也是天南海北,從江南風土人情,到金川戰事。


    “您是說,金川戰事快要結束了?”


    “對,這可是機密,以本官的級別其實接觸不到的。”


    “哦?”


    “本官的大舅子,在金川前線擔任運糧監督。他來家信說,阿桂大將軍已經攻破大金川老官寨,戰事基本結束了。”


    “普天同慶啊。”


    隨著關係的拉近,知縣說話也隨意多了。


    他問道:


    “本官聽說,你可是有很多官場朋友,像黃通判、張知縣、趙典吏、胡師爺。”


    李鬱笑笑,表示默認。


    “本官覺得,像你今天這樁事,其實找他們都能辦的,為何特意來找我?”


    “主要是想找一個孝敬您的機會,關係嘛,還是不要拐彎比較好。”


    “哎,偌大的蘇州府,愣是沒幾個像你這樣的明白人。”


    李鬱微笑著,問道:


    “還未請教大人的名諱。”


    “本官黎元五,乾隆二十五年舉人。”


    黎元五很貪,但是也比較陰險。


    這是一下午,李鬱的直觀感受。


    以舉人身份,做到知縣,殊為不易,而且到頂了。


    想再往上,除非有督撫甚至軍機大臣的青睞,或是簡在帝心。


    ……


    “清月村稅賦的事,本官會過問的,不必擔心。不過,伱得給官府一個麵子。”


    “大人請明示。”


    “公開毆打稅吏,終究是需要一個說法。本官在2天後派人去捉拿那韋俊,有2天時間足夠他躲躲了。”


    “之後呢?”


    “本官會吩咐衙役,去了若是沒人,就把房子砸一通。這事就算過去了,以後大家都別提了。”


    李鬱心中竊喜,竟是正中他的下懷。


    完美解決了吞並清月村後,建立威望的障礙。


    一行人回到清月村,見到了焦急等待的眾人。


    “怎麽樣?”


    “縣尊收了銀子,答應此事不株連村人。但是~”


    韋俊的臉色一暗,還是說道:


    “站籠還是板子,我都認了。”


    李鬱沉默不作聲,半晌才開口道:


    “縣衙要拿你殺雞儆猴,你趕緊跑吧。”


    眾人嘩然,說什麽的都有。


    最終,韋俊抱了抱拳:


    “李先生,大恩不言謝,我這就走。”


    “且慢,我給你安排個去處。”


    ……


    目的地,徽州府。


    這個安排有點費解,似乎是李鬱酒後隨意安排。


    竟然是去投奔胡師爺所說的那股山匪。


    不僅如此,李鬱還安排了一人同行,劉千。


    送行酒是要喝的。


    韋俊是條漢子,李鬱很欣賞他。


    “徽州府這夥子綠營好漢是您的朋友嗎?”


    “並不是,我隻知道你若是入夥了安全有保障,因為官府已經放棄圍剿他們了。”


    李鬱說著,從櫃子裏取來了棉布包裹的三支火繩槍。


    “李先生,您這是?”


    “你要入夥,這就是見麵禮。”


    三支精良的火繩槍,足夠讓那夥人刮目相看了。


    “還有,這是一包碎銀子,窮家富路。”


    “李先生,大恩不言謝。我代清月村所有人,謝謝您的仗義。”


    韋俊甚至哽咽了,起身就要下跪。


    李鬱連忙攔住了,抓著他的手:


    “你在那邊落草,待上一兩年,風聲過去了,我再差人告訴你回家。”


    “我那妹妹,還有清月村的父老鄉親,就拜托給您了。”


    “好,我當盡力而為。”


    送韋俊登船離開的時候,清月村的人都來了。


    一個個沉默不語,或送上幾個雞蛋,或送上一包烤魚幹。


    還有一些零散的銅錢。


    韋俊則是跪在船頭,咚咚磕了幾個響頭。


    再抬頭,已是淚流滿麵:


    “諸位鄉親,以後忘了我吧。”


    “你們都聽李先生的,有李家堡做靠山,日子能過的下去。”


    賊眉鼠眼的劉千,也揮手告別了他高挑的老婆。


    他這一趟隨行,隻是確保韋俊平安落草。


    一旦確認了結果,他就要立即返程。


    順便打聽一下胡氏的情況,還有那股土匪的大致情況。


    ……


    小船遠去,消失在天際線。


    清月村的人,從此就屬於李家堡了。


    李鬱,相當於他們的新族長。


    “小五,這段時間你多照顧你的鄉親,告訴他們,跟著我,日子會好起來。”


    “軍師放心。”


    小五的個頭又高了一點,露出一口大白牙笑著答應。


    他就是清月村長大的,說話自然有說服力。


    李鬱要真正的融合清月村,第一件事就是要改變他們的職業。


    隻留下三分之一的人打漁。


    漁船,也換新的。


    李家堡出錢,找船匠重新打造幾艘。


    至於原來的舊船,全部賣了,銀子分給他們。


    其餘三分之二的人,抽一部分人進入維格堂接受訓練。


    剩下的上岸當李家堡雇工,船夫,泥瓦匠人,劈柴做飯等等。


    總之,比他們打漁的日子好過。


    還有房屋,目前肯定是不夠的。


    他們大多數人還是住在湖邊的茅草屋裏。


    李鬱已經調撥了人手,購買了建築材料。


    在堡外再修建3排屋子。


    等屋子竣工,就安排他們住進去。


    隻說是臨時借給他們住,省的來回跑麻煩。


    久而久之,原清月村就荒廢了。


    人,一旦過了好日子,就回不去了。


    ……


    一兩年後,韋俊若是回來了,怕是清月村的人也不願跟他走了。


    李鬱的算計,是基於人性。


    韋秀來了,眼眶發紅,顯然是擔心她哥哥。


    “秀兒放心,你哥哥不會有事,隻是在外麵躲上一兩年。”


    “奴家就擔心,那些好漢會不會排擠他?”


    “我給你哥準備了銀子,還有火器,好漢們隻要不是傻子,都會願意接納他的。”


    說到這裏,李鬱心裏還真咯噔了一下。


    萬一,徽州府那幫好漢的大哥叫小心眼王倫,就劈岔了。


    算了,算無遺策那不是人。


    韋俊這性格,在綠林堆裏應該也挺有人緣。


    隻當是埋下一顆閑棋。


    死了,也沒多大損失。


    活著,說不定某一天就能啟用。


    胡師爺這人雖然沒個正經官身,能量卻是不小。


    說不得哪一天,就要求他辦事。


    到時候,可以拿他的軟肋刺激他。


    他要是知道了,自己預埋了人手,能助力他死後埋入胡氏祖墳,怕是要把女兒送給自己。


    李鬱站在圍城上,一會微笑一會咬牙切齒。


    韋秀有些緊張,施禮後就告退了。


    她最近跟著楊雲嬌,學著打扮。


    草鞋、打漁穿的那些短打、奇形怪狀的木簪,都一股腦扔進了爐灶。


    又花了3兩銀子,從府城買了新的成衣。


    走路也學著亦步亦趨,不再大步流星。


    從背後看,有點小家碧玉的感覺了。


    但還是缺了點那股氣質。


    主要是不夠白,小麥色怎麽也洗不白。


    天天拿絲瓜瓤搓,搓的皮都要掉了。


    然而,李鬱壓根沒發覺。


    鶯鶯燕燕的,隻會影響他造反的速度。


    ……


    過了幾日。


    一個老朋友來了。


    金雞汛的胡把總,垂頭喪氣的來了。


    李鬱看到的第一眼,就驚呼:


    “胡兄,半月未見,為何暴瘦如斯?”


    “還有,你臉上的血痕是咋回事?後院起火了?”


    胡把總找了個凳子坐下,歎了一口氣:


    “家裏的兩個女人,一見麵就掐架。”


    半晌,李鬱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自從上次太湖劫鹽,老胡得了幾百兩銀子,回去就納了妾,還是本府一個破落商人家的閨女。


    腦子一熱,除了水田瓦房,還置辦了一套金首飾,兌了一間鋪子。


    沒過幾天好日子,老家的妻兒老母來了。


    當天,就爆發了家庭大戰。


    過程不表,總之就那麽回事。


    雞飛狗跳,兩邊哭鬧。


    老胡這種直腸子,哪見過這種陣勢,徒勞無功。


    本來,老母是向著原配的。


    結果,新妾又懷上了。


    這一下,老母也難辦了,都是骨肉啊。


    最可怕的是,鋪子經營不善,把最後的那點銀子都花光了。


    這下,原配又氣炸了。


    指責家裏有個隻會糟蹋錢的玩意,敗家。


    ……


    看著一臉頹廢的老胡,李鬱心想,果真沒看錯人。


    “胡兄,別鬱悶了。多大點事,兄弟幫你解決。”


    “你咋解決?”


    “我這邊正好有空房,把你的兩位夫人,老母都請來。”


    “啊,都住你這?”


    “我先請她們吃頓飯,然後你帶原配和孩子回金雞汛。其他人先住我這。”


    “不太好吧?”


    “我這麽大的家業,難道能少了你母親和腹中孩兒的吃食不成?”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太麻煩你了。”


    “老胡,我們是兄弟。”


    李鬱正色,看著他的眼睛說道。


    老胡不知道咋回事,竟然不爭氣的眼眶紅了。


    他突然一擦眼睛,說道:


    “我,我要和你結拜。”


    於是,李鬱又多了一個結拜兄弟。


    老胡,從此是徹底焊死在了自己的戰車上。


    ……


    次日。


    李家堡雇傭了兩輛馬車,把老胡的一家人接來了。


    午宴是請來了府城的得月樓廚師,現場做的。


    這種高規格的宴席,一下子就拔高了李鬱的氣場。


    胡把總的這位妾,娘家是小商人。


    她估得出這一桌酒席的價值。


    而老家來的原配,更是心慌的很,一桌子都是沒見過的菜。


    造型精致的不敢下筷子。


    更要命的是,完全不知道該吃哪樣。


    一時間,她倆對於李鬱的感覺就不一般了。


    金錢,能夠給一個人疊加美好的濾鏡。


    很多金錢,可以加很多美好的濾鏡。


    於是,李鬱的形象很快就立起來了。


    老胡也適時的說出了,就是這位結拜兄弟,帶著自己升官發財的。


    就連知縣老爺家,都是抬腳就進的。


    一下子,唬的幾人語無倫次。


    李鬱這才開口了:


    “二位嫂夫人,你們這樣總是鬧騰下去,成何體統?”


    “他這個把總,還沒到頭呢,向上還有很大空間。”


    “你們先分開住一段時間吧。”


    ……


    待李鬱退席後,老胡頓時得意了起來。


    開始吹牛:


    “我這兄弟,使銀子如流水。有他幫忙,保不齊明年我就能做千總,比咱老家縣太爺的品級還高。”


    老母和原配妻子都愣住了。


    在老家,縣太爺那是何等神仙人物,比他品級還高,這還了得。


    一時間,二人有些眩暈。


    妾卻是知道的,綠營千總在縣太爺麵前啥也不是。


    不過,她還是會說話的,舉起一杯酒:


    “奴家祝夫君青雲直上,出將入相。”


    “螃蟹有啥好吃的,吃來吃去沒個1兩肉。撿那肥雞狠狠的造。”老胡一巴掌,拍在埋頭苦吃的兒子後腦勺。


    午後,原配妻子帶著孩子,和老胡回了金雞汛。


    而他的老母,留在堡內照顧另外一位。


    老人家眉開眼笑的,搬進了屋子。


    感慨自己這一家終於過上了吃香喝辣的日子。


    隻有這位妾,看的最為透徹。


    老胡的前程,甚至性命,怕是都在這位李官人手裏拿捏著。


    不過她看的開,這世道能被貴人利用,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


    想要自由嗎?


    水匪、流民、乞丐,他們都有自由。


    於是,她每次出門散步。


    老遠遇到李鬱就施禮問安,禮數之周到,無可挑剔。


    落在婆婆眼裏,覺得自家兒子何等幸運。


    竟娶了這樣知書達理的城裏女子。


    一定是祖墳裏哪位祖宗顯靈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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