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芬,是潮州府太公,送來的當地女子之一。


    長相中上,文靜內斂。


    個頭不高,但是很符合樸素的生育審美。


    趙二虎呆住了,


    就這麽狼狽的看著阿芬,不知道該說什麽。


    李鬱揮揮手,示意她先退下。


    “向前看,把日子過好。他們在地下也會安心的,逢年過節,要惦記著多燒幾刀金箔紙。”


    “李爺!”二虎嗚咽。


    “如果你當我是大哥,就聽我的安排。”


    ……


    趙二虎離開椅子,


    雙膝跪地,咚咚磕了兩個響頭。


    “二虎這輩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李鬱趕緊起身,扶起他。


    一時間,兄弟情深,非常的融洽。


    當然了,


    以李鬱現在的地位,正經結拜是不可能的。


    隻是一種口頭的禮遇,


    相當於,頂頭上司和下屬,在酒桌上稱兄道弟。


    下屬要及時表達出感激之情,


    但是不能真當自己是上司的兄弟。


    更不能在公認的給上司“當孫子,當走狗”的下屬麵前,炫耀地位。


    因為從血緣角度來講,孫子,寵物都是自家人。


    比兄弟這般的外人,近多了。


    以上,趙二虎是不會想到的,所以省略了許多的煩惱。


    ……


    碼頭工人互助協會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這個組織,一定要掌握在自己人手裏。


    趙二虎走了,乘坐一艘漕船,返航去了長興。


    船艙內,積滿了煤灰。


    “你們天天運煤?”


    “每天一趟來回。船都壓得快沉了。”


    “你們漕幫,也聽李爺的?”


    “可不嘛,拿李爺的餉,聽李爺的話。”


    船老大是個中年人,很健談。


    他一邊注意風向,一邊說道:


    “這一個月,我就拿了5兩餉。比替朝廷運漕糧可舒服多了。”


    旁邊幾個水手,也嘿嘿點頭。


    看來,


    他們對於目前的生活待遇,很滿意。


    趙二虎樂嗬嗬,直覺得李爺是個有大本事的人。


    跟著他混,準沒錯。


    而新蘇幫當家的,譚沐光就看的深遠多了。


    他對於李鬱的感覺,是敬畏!


    以工代賑,一下子就收攏了無數人的心。


    漕丁們原本是不太服氣的,


    在拿了一個月的餉銀後,口風就變了。


    許多人覺得,上頭多個大當家的也不錯。


    馬上過年,手頭就活泛多了。


    燒酒,燒雞,新衣服,都有指望了。


    ……


    而且,譚沐光的“撈人請求”,也滿足了。


    撈人請求,原本就有“試探”的意味在其中。


    大約,彼此心裏都是清楚的。


    恩人的兒子,犯的是鬥毆殺人的重罪,


    竟然就這樣走出了大牢,


    而且是吳縣的差役,親自送來的。


    如此荒誕的結果,說明了一個問題。


    李鬱,他真的打通了蘇州府的衙門。


    此人,所圖甚大。


    以譚沐光的心智,看的出來,李鬱不會安穩做個地方豪強。


    至少,是想效仿割據土司。


    他沉思了許多天,


    拒絕合作,新蘇幫會被連根拔起,斬草除根。


    去官府告發,姑且不提對不起江湖義氣。恐怕官府也不會信自己,反而會告知李鬱。結果,還是一樣。


    那就隻有一條路可選了,


    忠心跟隨李鬱,一條道走到黑。


    傍晚時分,


    譚沐光走下河畔,看著結了薄冰的河麵。


    輕輕的踩了上去,


    他望向黑漆漆的天空,默念道:


    “我這一生,如履薄冰。”


    “老天爺如果有靈,就保佑我走到河對岸。”


    “若是中途冰層斷裂,那就是我的命。”


    冰層,發出吱嘎吱嘎的動靜,令人牙酸。


    ……


    一個在河邊收網的漢子見了,驚呼:


    “危險,這是上午才凍上的。”


    然而,譚沐光依舊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了對岸。


    才大聲的吆喝道:


    “沒事,我有數。回去吧。”


    他隨身帶了火折子,走到河神大廟,虔誠的點燃了蠟燭,


    跪拜了許久,


    羅教的神,前明創始人羅清塑像靜靜的盯著這個後輩,


    不知是否給了他什麽指點。


    總之,


    譚沐光是徹底下定了決心,以李鬱為尊。


    無論漕幫內部的老頭子們是否認可,


    蘇幫,都要唯李鬱馬首是瞻。


    次日,


    他就主動拜見李鬱,奉上了花名冊,曆年漕糧記錄,沿途航行日誌。


    同時,提出蘇幫內部混亂,船隻陳舊,


    請求李家堡,派駐精幹人員,


    幫助修繕,增添新漕船。


    對此,李鬱全部一口應承,並把譚引薦給麾下新增的征糧大戶。


    明年的糧,


    怎麽征,怎麽運,


    需要好好說道說道,拿出一個方案。


    ……


    進入臘月,大雪紛飛,天寒地凍。


    所有的工程,都停了。


    苦力們躲在胥江碼頭,留給他們臨時休息的倉庫內,喝水聊天。


    爐子裏,


    熊熊燃燒的蜂窩煤,散發出熱量。


    “開了,開了。”


    一人把燒開的生鐵壺挪開,倒入大海碗。


    碗底的少量茶葉,頓時舒展開,


    “喝吧。”


    眾苦力們,陸續端起碗,捧在手裏感受著熱量,小口的喝著。


    窗外刺骨冰凍,屋子裏卻是很適宜。


    一人掀開簾子,走進屋內,


    “虎爺,您來呐。”


    “是啊,這天兒真冷。”


    “這大冷的天,碼頭幾天也來不了一條商船。您這是去哪兒啦?”


    “給家裏囤點煤,囤點米麵,肉。”


    “虎爺真會疼人。”


    眾人哄笑,10天前,胥江碼頭工人互助協會的副會長趙二虎辦婚事。


    苦力們派了代表,去喝了喜酒。


    李鬱出於某種考慮,沒有參加,


    但沒有讓麾下骨幹分子參加,隻是私下給那女子,阿芬備了一份嫁妝。


    嫁妝很有分量,


    足夠讓趙二虎倆人,過上3年的舒坦日子。


    三間一瓦到頂的屋子,就讓苦力們眼饞不已。


    背後,個個都說虎爺好福氣,娶了個富女。


    而且,這女子雙親皆無,有情有義,嫁妝豐厚。


    簡直是婚戀市場上的獨角獸。


    ……


    苦力們把今年的好運,歸結於協會,還有李爺的仗義。


    因為,


    王六、趙二虎是當著眾人的麵,拜見了前來巡視的李爺。


    提出了希望借一間空倉庫,給趴活兒的眾人休息禦寒的請求。


    苦力們很惴惴,覺得這個請求太過分了。


    李鬱卻大手一揮,


    將食堂,和倉庫都暫時借給苦力們貓冬。


    隻有一個條件,每天傍晚離開前,


    必須打掃幹淨。


    苦力們非常珍惜這個待遇,每天自發的大掃除,


    地麵,牆麵幹淨的嚇人。


    就差把屋頂掀開,清清灰了。


    布政使朱珪,黃知府,和一幹屬員,冒著風雪檢查了運河沿線已竣工的部分工程。


    讚不絕口,


    一致認為,李鬱是真上心了。


    抽查的4處河段,3處駁岸,還有禦道,全部合格。


    “朱大人,您老覺得怎麽樣?”


    “非常好,前麵就是胥江碼頭?”


    朱珪站在官船艙內,指著岸邊說道。


    “正是。”


    “黃大人,咱們也去瞧瞧?”


    “好。”


    一行人,剛抵達胥江碼頭,


    就看到倉庫裏呼啦啦衝出了幾百號苦力,跪在雪地裏。


    ……


    “這,這是?”


    碼頭的小吏連忙解釋道:


    “寒冬活兒少,苦力們都躲在倉庫裏烤火,喝茶。”


    “聽說大人們來了,誠惶誠恐。”


    朱珪是知道民間疾苦的人,問道:


    “他們一天的工錢,夠喝茶嗎?”


    小吏低聲說道:


    “乃是李爺心善,瞧著這些人可憐,免費暫時借給他們貓冬的。”


    朱珪大為震驚,


    揮手讓眾人讓開道路,他走在前麵。


    看到了那一溜海碗的茶水,燃燒的煤餅,大為震撼。


    又忍不住去掛牌的苦力大食堂巡視了一圈,


    恰好,是午飯時間。


    他對於一文錢套餐,十分的滿意。


    並從袖管中取出2枚銅錢:


    “給本官和黃大人,各來一份。”


    “黃大人,賞臉否?”


    ……


    黃文運哈哈大笑,撣去袍上雪花。


    接過一雙筷子,大聲道:


    “朱大人可能不知,就這樣的飯食,黃某在年輕的時候,做夢都吃不到。”


    說罷,


    接過一海碗陳米飯,筷子戳著兩個窩頭。


    先順著白菜油渣湯,狂喝了一大口。


    “黃大人,味道如何?”


    “湯裏有油,有鹽,夫複何求?”


    朱珪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挽起袖子,頗沒風度的開始用餐。


    黃文運正當壯年,吃的幹幹淨淨。


    而朱珪,畢竟年紀大了,歉意的把兩個窩頭收入袖中:


    “粒粒皆辛苦,留著老夫明日早餐再用。”


    他是真的吃撐了,


    因為不好意思剩飯,幹完那一大碗米飯,堵到了嗓子眼。


    站著緩了好一會後,他才感慨道:


    “李鬱,是個實誠人。”


    “老夫的教誨,他是全聽進去了。”


    作為一個相對清廉,同時又謹慎忠君的人,朱珪太了解大清是個什麽模樣。


    對上,他要不折不扣的滿足乾隆的所有要求,


    對下,他知道百姓已經很苦了,除皇權負擔外,他不希望再給百姓增加任何負擔。


    如此一來,


    他就是個矛盾體的結合。


    隻要願意幹事,貪的不是太過分的同僚,他都能和光同塵。


    在這種心理下,


    他對於李鬱的觀感極佳,也就很好理解了。


    說曹操,曹操到。


    食堂的簾子掀開,李鬱進來了。


    帶著一身的寒氣,還有風雪。


    摘下皮帽,拱手道:


    “諸位大人,在下來晚了。”


    ……


    朱珪是個厚道人,


    第二批押解銀子進京的時候,他的一封密折也跟著進京了。


    清廷曆任皇帝都愛用密折製度,


    乾隆更是如此,不僅各八旗駐防將軍,總督巡撫,三大織造有權上密折。


    甚至連布政使,按察使一類的,不少也擁有密折權。


    表麵上,是對臣子的殊榮。


    實際上,是對地方的不信任,把牽製發揮到了極致。


    皇權,高高在上。


    通過密折,了解公文上可能未提及,甚至是刻意隱瞞的地方事務。


    朱珪的這封密折,


    很客觀的描述了蘇州府最近的大事,


    末尾話鋒一轉,對運河沿線工程大加讚許,並提到了李鬱的名字,就一次。


    說他是地方義民,勤勤懇懇。


    朝廷理應嘉獎。


    而與此同時,


    福康安一行人,也出京了。


    他帶了20多個隨從扈衛,一路騎馬南下。


    作為巡撫一級的官員,


    他原本是可以坐官船,從通州一路坐到蘇州府的。


    這是最舒服的長途出行方式。


    然而,他嫌棄太慢了。


    冬季,枯水期,


    龐大的官船從通州到蘇州,路上至少25天。


    而騎馬,僅僅花了11天。


    ……


    甚至,當蘇州府官吏收到驛站快馬消息,新任巡撫大人出京。


    2天後,


    又收到了加急驛傳,


    巡撫大人已過了揚州府,在儀真港登船了。


    黃文運一下子跳了起來,毫無風度的大喊:


    “快,快快,所有的迎接工作都要加速。”


    “撫台大人最晚兩天,就到了。”


    這一天,


    一府三縣的官吏們,都忙的腳步沾地。


    工作量太大了,


    要派出探馬,了解巡撫的具體抵達時間,地點。


    要準備歡迎的鼓樂,儀仗,紅毯。


    本府官吏,士紳,要到場歡迎。


    途經道路,要清掃,要淨街,要警戒。


    要安排接風宴,下榻處。


    還要準備土特產。


    這一切結束後,按照慣例,巡撫還會單獨召見許多人。


    大清的規矩,就是這麽的繁瑣。


    黃文運忙完一天,


    靠著椅背和夫人抱怨說:


    “世人不知,這當官第一要務就是有個好體力。”


    “否則,你就是文曲星下凡,人脈通天,也扛不住這迎來送往的繁瑣。”


    黃夫人笑道:


    “幸虧你年輕時候,是吃過苦的,有底子。”


    “哦?”


    “奴家聽說,朱大人已經累趴了,大約是偶感風寒。”


    黃文運歎了一口氣:


    “這一天冷風吹下來,本官都覺得頭疼欲裂。更別提朱大人那個年齡了。”


    ……


    正聊著,


    突然管家在窗外,小聲說道:


    “老爺,城守營遊擊胡之晃求見。”


    “他來做什麽?”黃夫人疑惑道。


    “夫人,你且暫避。此人必須見。”


    作為李鬱的心腹,掌控2營兵馬的老胡,還是有點分量的。


    他一進門,


    就單膝跪地:


    “拜見府尊大人。”


    “深夜來訪,有何要事?”


    “老胡是個粗人,就想問一下,巡撫來了,城守營以後歸誰節製?”


    這個問題很敏感,


    黃文運的笑容也收了,一言不發。


    他靜靜的看著這個粗人,猜到定有後話。


    果然,老胡一抱拳:


    “城守營,願以府尊大人馬首是瞻。”


    “好,好。本官沒看錯人。”


    黃文運又溫言勸慰了一會,親自把老胡送到了門口。


    這已經屬於破格的禮遇。


    綠營將官不值錢,在文官們的眼裏,一個總兵才值得抬眼看一下。


    “夫君,此人倒是有良心。”


    “唔,隻怕是有李鬱那小子的指點。”


    黃文運確實精明,看人很透。


    黃夫人愣了一下,還是說道:


    “奴家覺得,李小哥這人不錯,仗義。這世道,像他這樣的人不多了。”


    “是啊,本官亦有同感。”


    深夜,


    黃文運躺著,腦子裏依舊在琢磨,


    李鬱如此拚命的編織人脈網,到處是圖什麽。


    不過朱珪要給他保舉個正經出身,倒是好事。


    人有了追求,就不容易做出格的事。


    ……


    此日清晨,


    府衙門口熱鬧的像菜市場。


    黃文運不斷的口述命令,將一撥撥人打發到該出現的位置。


    探馬回報,


    福康安大人,會在2個時辰後,抵達閶門。


    在此之前,需要布置好所有事務。


    上千兵丁,差役,肅清了街道。


    閶門外5裏,


    朱珪,黃文運領銜,


    小兩百號頭臉人物,在寒風中等待。


    雪花,也開始湊熱鬧了。


    朱珪不時咳嗽兩聲,顯然是真病了。


    “老大人,您到那邊屋子裏暖和一會吧?”


    “無妨,無妨。老夫還行。”


    黃文運心裏歎道,


    朱珪倒是個好上司,他不狠,不貪,做事很平和,出自公心。


    聖賢書所說的君子,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難怪皇上器重他。


    ……


    李鬱也在場,


    作為本府實力人物,今天的這類場合少不了他。


    一身狐皮大氅,厚底靴子,


    站在人群中,他並不覺得冷。


    而周圍的幾個嘚瑟讀書人,已經凍得臉色發青。


    他和一旁的熟人,潘老爺笑道:


    “巡撫大人要是午時還不到,今天就得抬走幾個人。”


    潘老爺笑笑,


    袖中露出一個精致的銅暖爐:


    “老夫年輕的時候,在塞北奔波,深知如何禦寒。”


    “伯父真人傑也。”


    “區區商賈,算不得人傑。”


    “伯父可知,朝廷欲在府城設滿城?”


    “老夫和一眾朋友,都覺得應當是謠傳。”


    “為何?”


    “天下太平,驟然增設滿城,多少商民會因此傾家蕩產。”


    顯然,潘老爺子是知道,


    入關之初每一處滿城是怎麽來的。


    圈地,圈城,實際是一樣的。


    八旗將官,馬鞭一揮:


    “從這裏,到那裏,全部是我們的了。”


    “通知住在這裏的人,日落之前離開。”


    “算了,幹脆別通知了。直接留下做我的包衣吧。”


    諷刺的是,


    這些包衣,日後過的還挺滋潤。


    李鬱轉過頭,嚴肅地盯著潘老爺,


    半晌,才輕聲說道:


    “不是謠言。”


    刷,潘老爺紅潤的臉,一下子慘白。


    他甚至開始輕微的發抖,


    袖中的暖爐,也抵禦不了恐懼的侵襲。


    因為,潘府所在的平江路區域,


    極有可能被辟為滿城。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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