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蘇州府內緊外鬆,偶有小股蟊賊作亂。


    南邊的湖州府則是另外一番景象,堪稱雞飛狗跳。


    林淮生率領的“江南鹽軍”,一路繞開城池,順手拔掉綠營汛兵。


    這種以強打弱的戰法,好似打獵。


    汛兵們總是隔著老遠的,就挨了一頓燧發槍,崩潰,嚎叫逃命。


    湖州府的官兵,也主動攔截了一次。


    府城之外10裏的曠野之上,兩軍決戰,五輪遠距離燧發槍齊射。


    甚至沒有發生像樣的肉搏戰,官兵就潰敗了。


    勝負既定。


    湖州知府僥幸生還,屬官陣亡10餘人,綠營陣亡300多人,龜縮在府城中不再出來。


    而林淮生也未曾想到,


    普通綠營兵如此稀鬆,一戰擊潰。


    若不是主公有嚴令,他現在就可以從容的洗劫整個湖州府。


    攻城有難度,可城池之外的財富簡直唾手可得。


    按照清廷的規定,失地者殺。


    上到巡撫,下到汛兵,一概不留情。


    所以,要麽死在敵人手裏,要麽死在上官手裏。


    這一點,乾隆倒是真的很公平:


    “朕殺人,從不看品級,從不看貴賤。一概殺之。”


    ……


    湖州府城外20裏,一名本地絲綢商賈被抓獲。


    他磕頭如搗蒜,希望以家財換取性命。


    就連他剛娶的小妾,都可以獻上。


    林淮生打斷了他,直接說道:


    “我們不是土匪,我們是講規矩的義軍,懂嗎?”


    “懂,懂,我掏銀子。”


    “你懂個p,我們不要銀子。你給我聽好了,拿上這封信去一趟府城~”


    於是,一場各懷鬼胎的談判就開始了。


    林淮生開出的條件是,不攻城,不禍害鄉間,不募兵,不公開打旗號。


    湖州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認義軍過境。


    這個選擇,是最符合官紳利益的。


    若繼續剿下去,本府綠營打不過,就必須請杭州八旗移師助剿。


    那士紳們就要承受客兵之酷烈。


    而且,林淮生的信中說的很清楚,屆時玉石俱焚,他會效仿“黃巢”所為,先將湖州的士紳商賈群體屠個幹淨,無非是“燒殺”兩字罷了。


    恐嚇很有效!


    兩方各派出了便衣使者,在城外進行了非正式談判。


    不記錄,不簽字,不留下任何文書。


    隻是口頭約定,君子協議。


    “江南鹽軍”安靜的離開府城,進入長興縣,在縣境西北山區生存,繼續販賣私鹽。


    保證不主動攻擊官兵,不公開豎起反旗,不大規模募兵。


    湖州府,則宣布取得了大捷。


    擊潰這一股劣跡斑斑的“江北流竄灶丁”主力,斬首數百級,餘者逃竄到江蘇,安徽了(長興縣處於三省交界)。


    湖州府官兵不方便跨越省境剿匪,所以隻能拜托鄰省同行辛苦了。


    報捷文書,寫的非常豐富,非常詳實。


    甚至沒有避諱己方的重大傷亡,通判戰死,同知墜馬驚懼病死,另外綠營陣亡1200人,民壯陣亡500多人。


    損失軍械無數,多個村鎮被焚毀,百姓被賊戕害者不知何多。


    總之,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湖州府剿匪是慘烈的勝利!


    知府署名後,本府的知名士紳39人也聯合署名。


    所有人都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如此,就不會出現25仔了。


    雖說底下的百姓、綠營兵都知道實情,可沒關係,他們發不出聲音。


    自古皇權不下鄉,官紳可以代表他們講話。


    ……


    次日,杭州府就收到了報捷軍報。


    再次日,江寧的兩江總督也收到了,大為詫異。


    8天後,紫禁城也收到了。


    軍機處眾人大喜,立即去跪拜請賞。


    養心殿內,鴉雀無聲。


    薄薄的一張紙,2000多字,乾隆反複看了3遍。


    甚至連同那些署名的士紳,他都仔細看了。


    似乎,沒有問題?


    不過,怎麽這麽容易?


    實際上,軍機處眾人都覺得有些蹊蹺,不過不敢亂說話。


    老皇帝想聽什麽?我們就說什麽。


    他們都在察言觀色,從空氣裏嗅探,皇帝傾向於相信還是懷疑?


    “從揚州府,一路流竄,掘運河堵漕運,江南綠營幾千精銳都未曾攔得住,朕還痛失愛將。就這麽折在了湖州府?天命乎?”


    “皇上聖明。”


    和珅作為禦前唯一的拍馬高手(胡禦史被逐出京城,到揚州任知府了),立即跪地膝行兩步,喜悅的說道:


    “奴才覺得,流賊一路作戰,師疲兵老,大約是強弩之末了。加上湖州府當地官兵敢戰,上下一心,這才取得了大捷。”


    “嗯,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這一下風向明朗了,眾人紛紛跟進。


    在正確的、無風險的道路上狂飆猛進,譜寫了一曲忠誠的讚歌。


    養心殿內,君臣一團和氣。


    乾隆也終於釋然了,不過還是下旨,江蘇常州府、安徽廣德州要配合清剿殘餘流賊。


    這兩地,和湖州府搭界。


    按照湖州知府所述,流賊的主力雖然被殲滅了,可是殘餘勢力四散逃跑,或流竄到了這兩府的山區地帶。


    這一個或字,就凝固了許多的智慧。


    ……


    奉旨,杭州將軍派員檢驗了戰果。


    足足500多顆首級,血跡斑斑,一看就很新鮮。


    又查看了麵孔,發現絕大多數屬於孔武有力,麵容凶煞之徒,確不似良善百姓。


    湖州城外的戰場,鮮血浸入土壤。


    挖出泥土後發現,少數區域鮮血甚至浸到地下1尺深。


    殘缺刀劍,火藥痕跡,折斷的旗幟,還有屬於人類的一些小部件。


    都證明了這裏,確實發生過一場慘烈的大戰。


    於是,杭州將軍將密折遞送了上去,從側麵證實了此戰的真實性。


    湖州知府這才鬆了一口氣,他是真的沒辦法!


    上任剛1年,京債剛還清。


    全族的希望,都在自己身上,自己若是獲罪罷官回鄉,怕是要寒酸度日。


    祖宗祠堂,也沒臉去祭奠。


    中年男人,不敢倒下啊,一睜眼,都是伸手的。


    於是,他才審時度勢,權衡利弊,和流賊做了這不堪的交易。


    幸好,老天爺賞臉。


    ……


    林淮生所部,一路偃旗息鼓悄悄開進了長興縣。


    在本就脆弱的縣城城防上,又掛了一柄利劍。


    方知縣揣摩上意,順應下情,決定做個瞎子聾子。


    放任這股“私鹽販子”進入了西北山區,在密林中開辟出營地。


    山中,木材資源豐富。


    其餘所需的物資則是通過水運。水泥、煤炭、火器、衣物、鹽巴油脂、鍋碗瓢盆。


    不到一個月,一座堡壘就拔地而起。


    以此處為根據地,可以做很多事。


    西北方向,可以攻擊江蘇常州府。


    西南方向,可以殺入安徽廣德州。


    東北方向,可以進入茫茫太湖。


    在主公下達具體軍令之前,眾人先做做私鹽買賣。


    一來掙錢,二來安撫湖州官紳的心。


    ……


    看到這些人窮凶極惡的推銷私鹽,量大還便宜。


    湖州知府終於鬆了一口氣,幾十個士紳也鬆了一口氣。


    有追求是好事,想賺錢是好事。


    造什麽反啊,好好做私鹽販子多好。


    至少,湖州官麵上達成了共識,不許查私鹽,不許罰款,更不能抓人。


    要鼓勵私鹽販子的“上進心”。


    就連本府最大的三家鹽商,都被知府大人拉去私聊,要識大體顧大局。


    甄氏,第一個響應府尊的號召,主動犧牲了自家的鹽引。


    其餘兩家,雖然很不情願,也勉強答應了下來。


    李鬱聽說後,也很意外。這比他預計當中的結局還要完美。


    湖州知府,當記首功!


    又經太湖運兵500人,火炮80門,補充給林淮生。


    叮囑他一定要抓住這個時間窗口。


    盡快打造一個支撐點,長興縣是自家的原料產地,絕不容有失。


    ……


    西山島會議室,牆壁掛的江南地圖。


    李鬱在上麵標出了一個紅色星星,心滿意足。


    “李家軍不能失去長興,就好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傳我軍令,讓清風寨苗有林來見我。”


    “遵命。”


    收到命令的一瞬那,苗有林慌了。


    他甚至恐懼的按住了自己的刀柄,尋找安全感。


    “敢問這位兄弟,李爺百忙當中,怎麽想到要見我這個小角色了?”


    “抱歉,不知。”


    “那,是好事還是壞事?”


    苗有林說著,就塞過去一錠銀子。


    於是,信使的語氣和緩了許多,稍微透露了一點:


    “不是壞事,大約是有什麽任務。伱知道的,最近不太平,到處亂糟糟的。”


    呼,苗有林心中常出了一口氣。


    他最近忙著擴編,以為是引起了李鬱的忌憚,怕是鴻門宴呢。


    當晚,他和昌金說了此事。


    昌金既是二當家,又是他的女人。


    當初因為蘇妲己產生的那點嫌隙,這段時間已經幾乎抹平了。


    倆人夫妻同心,清風寨高速發展。


    “李爺光明磊落,不會學那項羽擺鴻門宴的。”


    “是啊,我就一山大王,又不想做劉邦。”


    摟著昌金,苗有林沉沉入睡。


    次日,他又找上了三當家的,態度十分熱情:


    “韋俊兄弟,我要去蘇州府拜見李爺了,要幫你捎東西給你妹妹嗎?”


    說著,他一直在注意觀察韋俊的神情變化。


    若李鬱想除掉自己,一定會啟用韋俊的。


    驚訝,不似偽裝。


    說明他事先真的不知道,危險又可以排除一成了。


    ……


    2天後,苗有林正式啟程。


    坐上了杜仁安排的貨船,橫跨太湖。


    他帶了一箱珠寶,還有一柄南宋的寶劍,作為見麵禮。


    一路上,他很放鬆。


    欣賞湖光山色,吃吃喝喝。


    抵達西山碼頭的一瞬間,他還是失了神。


    停泊在他旁邊的是一艘巨型戰艦,側舷的火炮密密麻麻。


    甲板上,幾十個匠人在忙碌著。


    旁邊,一艘離開碼頭的巡船,上麵的人居然全部穿的是綠營號服,掛的也是官府的旗幟。


    所有人都熟視無睹,似乎這是很尋常的事。


    “李爺,真天神也。”


    苗有林整理了一下衣服帽子,不等停穩跳下了船幫。


    砰,一聲巨響,落在了木棧上。


    ……


    山穀裏,一處僻靜房屋,李鬱在此處召見了他。


    兩側站著10幾個武裝親衛,按劍肅立。


    苗有林立即扔下禮物,向前兩步,雙膝跪地:


    “綠林中人,苗有林拜見主公。願為主公麾下走狗,忠心不二。”


    李鬱卻沒有開口,而是就這麽安靜的看著他。


    時間在一分一秒是消逝,無形的壓力讓他心生恐懼。


    終於,聽到了一聲:


    “苗當家,起來吧。”


    “謝主公。”


    “清風寨集體拔營,離開長興,有新任務給你們。願意否?”


    “屬下願意。”


    “好,回去做做準備,10日內集體拔營,跨越太湖,在吳江縣登陸,然後一路向東。”


    “敢問主公,作戰目標是什麽?”


    “沿途不得攻打縣城,府城,隻殺傷綠營汛兵、巡檢、士紳家丁護院,最終在鬆江府金山衛立足。所需火器刀劍,我會支援。”


    “遵命。”


    ……


    “劉武,你怎麽看?”


    “苗有林很恭敬,聽到拔營命令的時候一點猶豫都沒有,做事果斷,是個聰明人。”


    “你親自負責他們的搬遷渡湖,適度展示一下武力。”


    “遵命。”


    對於桀驁的梟雄,李鬱也要用。人人都忠誠,是不可能的。


    讓苗有林敬畏,恐懼,不敢違背自己就可以了。


    5日後,清風寨全體拔營,拋棄了山寨。


    開到了太湖岸邊,並四處襲擊索要錢糧。


    這讓所有人都避之不及,方圓十裏再無人煙。


    隨後,大批漕船趕到。


    在5艘戰船的護衛下,清風寨600綠林好漢登船。


    在一片“我滴娘,我滴老天爺”的驚呼中,開始了橫跨太湖。


    劉武很滿意這種反應,


    下令駛入商船傳統航線,毫無意外的遇到了兩艘“擅自航行”的商船。


    “截住他們,擊沉。”


    十天前,太湖廳正式頒布告示,太湖禁航!


    這種瘋魔行為,當然沒人會遵守。


    沿太湖地帶,有蘇州府、常州府、嘉定府、湖州府,都是商業高度發達的地區。


    往來貨物,多經水路。


    太湖廳所謂的需要申領航行證的公文,被所有人默契的選擇了無視。


    商船已經識趣的避開了西山島周邊航線,就是惹不起李大官人。


    現在,居然說整個太湖都要收費。


    小小的太湖廳,芝麻大的同知,就想霸占太湖?


    呸!


    ……


    商船貨物太多,陡然見到一支龐大的船隊,知道情況不妙。


    連忙調轉船頭,想逃跑。


    兩艘輕載的戰船,僅僅一盞茶的功夫就追上了。


    從側麵接近,在兩船平齊的時候。


    火炮齊射,湖水翻湧,商船起火!


    苗有林呆呆的看著,傻了眼。


    戰船瀟灑的掉頭後,從另外一側又是一輪齊射。


    商船桅杆斷裂,船體碎裂,慢慢沉入水中。


    他喃喃自語道:“弓箭刀矛的時代,過去了。我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引以為傲的清風寨,在別人眼裏就是個笑話。”


    二當家的昌金,默默的抓住他的手,安慰道:


    “當家的不必妄自菲薄。老虎雖勇,也奈何不了田鼠。”


    ……


    紫禁城,


    乾隆扶著太後在禦花園散步。


    今日陽光燦爛,風力微弱,屬於京城初春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這對母子有一個共同點:長壽!


    鈕祜祿氏,此時已經年過八旬,也還是精神尚可。


    和年過六旬的兒子絮絮叨叨,說著宮裏的瑣事。


    “額娘,兒子想讓你搬到圓明園居住。”


    “好啊,皇宮裏人雜,到處都是冰冷的屋子,哀家也住膩了。”


    禦花園的亭子特別多,這是為了隨時可以歇腳。


    鈕祜祿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


    “哀家聽說,福康安沒了?”


    乾隆臉色一黯,點頭默認。


    “富察氏滿門忠烈,大學士傅恒就是為咱大清征緬中了瘴氣而死,皇帝,你要好好封賞富察氏。”


    “兒子明白,已經讓禮部擬旨追封福康安為郡王。他的弟弟福長安,吏部擬任命為江寧知府,兼鑲白旗副都統,協管江寧旗務。”


    鈕祜祿氏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就連乾隆也看出來了,奉上香茗笑道:


    “皇額娘,您想說什麽盡管說。”


    鈕祜祿氏歎了一口氣,他了解這個兒子。


    看似寬仁,實則非常警惕。


    任何人都不許幹擾皇權,哪怕是自己這個太後!


    這些年來,她一直專注享福。


    從不過問天下事,朝堂政務,就是不想母子間產生嫌隙。


    亭子裏,乾隆也有些尷尬。


    看著老態龍鍾、滿眼渾濁的母親,心也柔軟了下來。


    他握住那雙樹皮一般的手,輕輕拍打著說道:


    “皇額娘,您說吧,兒子聽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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