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戰敗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湖北,到處人心惶惶。


    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


    沒飯可吃的百姓,都向鄖陽府方向聚集。


    因為市井都在傳唱:入白蓮,吃白米,奉彌勒,坐天下。


    朗朗上口,文盲聽了也懂。


    加入白蓮教,就能吃白米。


    而士紳、商賈、讀書人群體,則是避之不及,收拾細軟就往東跑。


    能跑多遠,是多遠。


    少數有遠見的,甚至一口氣跑去了長沙。


    在清廷當過官,了解朝廷機製的致仕士紳階層,都心中有數。


    平亂,少則三四個月,長則一年半載。


    從朝廷接到戰敗消息,從京城和邊疆調精銳,從周邊數省分別抽調一定比例的綠營。


    正常需要一個月!


    然後,即使是一戰擊潰教匪主力,又是十天半個月後的事了。


    再沿州縣,圍剿小股殘兵、亂匪。


    一兩個月又過去了。


    ……


    這還是最順利的情況,如果官兵再敗上一次,這個時間就要以年計算了。


    所以,越是致仕士紳階層,越知道這場風波的嚴重性。


    幹脆,來個鄰省度假。


    安心的看看邸報,等待海晏河清的那一天。


    白蓮教主力,已經急劇膨脹到了10萬人,除了守城兵力,偏師。


    其餘的8萬人,在洪教主的率領下,東征,準備啃一塊硬骨頭。


    襄陽城!


    秦嶺,橫貫帝國東西,連綿3000裏。


    而襄陽,正好處於秦嶺的中間低矮之處,相當於秦嶺的鑰匙。


    南北陸路交通,必須經過襄陽城。


    翻越秦嶺,寥寥數人或許可以。


    但是大軍,輜重是絕對不可能的。


    如果白蓮教占據了襄陽城,就意味著,陝甘綠營、河南綠營若要南下,就必須繞道安徽或者四川。


    以此時的道路狀況,堪稱災難。


    當然了,南方諸省還有大批清軍,可以就近圍剿。


    ……


    “地形,無論何時,都是影響戰爭的關鍵因素。”李鬱感慨道。


    西山島作戰會議室,


    掛上了一副新的大清疆域全圖,不甚精準,自己根據印象手繪的。


    劉千的信鴿,傳來了最新消息。


    清軍大敗,白蓮教高歌猛進。


    眾人興奮異常,紛紛摩拳擦掌,恨不得這會就插旗。


    李鬱還算冷靜,給眾人講了一下襄陽城的地位!


    “諸位,所以我們一定要有強大的水軍,才能坐擁長江下遊,讓清廷不敢窺視。”


    “主公,那以後呢?是北伐?還是西征?還是南進?”


    “此乃高度機密,暫時不做討論。”


    李鬱很嚴肅的拒絕了當眾討論戰略方向的議題,哪怕在座的都是完全信任的骨幹。


    相比上一次的軍事會議,多了倆人。


    一個是嶽父胡雪餘,一個是範氏族長。


    此2人,雖都是舊勢力成員,但以行動證明了忠誠。


    即使是被動的、權衡利弊的忠誠,那也是忠誠!


    作為一個王者,不能有潔癖。


    無論是道德層麵的,還是男女方麵的。


    因為王者這一生所參與、或見證的肮髒,用盡黃河水也洗不淨。


    範族長,將名下田產,宅子大部出手,換回了銀子、物資。


    掏空家底購置了12萬石糧食,還有8萬方的優質木材。


    交易是明麵進行的。


    就連兩江總督,都派人來詢問此事。


    範氏族長一口咬定,是想重建一座堪比孔廟的祭祀場所,範廟。


    占地3000畝,需要用工數萬,曆時十數年。所以才如此的費盡周折。


    孝道,是大清的正治正確!


    所以,即使兩江官場上下,都覺得範族長老糊塗了,昏了頭了。


    也不好加以幹涉,隻能幹笑兩聲。


    豎起大拇指誇一聲“至誠至孝”。


    ……


    “今日秘密召集諸位到此,是為了宣布一項重要決定。”


    “我要籌建江南造船廠,位置就在金山衛港。”


    眾人坐的筆挺,眼神炙熱,聽著李鬱在講述戰略。


    “此船廠,專為建造海船。以西山船廠的匠人為底子,加上重金雇傭一些有過建造海船經驗的南方船匠。”


    “同時招募民夫,疏浚金山衛港口,增加2條棧道,修築水泥駁岸,還有一座炮台。”


    “諸位可能有一個疑問,我們何時和清廷翻臉?”


    這是在場所有人最感興趣的話題,沒有之一。


    李鬱故意停頓了一會,等到所有人都翹首以待的時候,他才說道:


    “清廷集全國之力,集聚湖北,和白蓮教僵持之時,就是我們堂堂正正,豎旗起兵之日。”


    杜仁詢問道:


    “主公,屆時我們是要聯手白蓮教,夾擊清廷嗎?”


    “是夾擊,還是單獨進攻,屆時看情況而定。”


    眾人都頻頻點頭,明白這裏麵的玄機。


    無非是,如何利益最大化。


    白蓮教是造反同行,但絕不是同道!


    範族長想了想,還是說道:


    “老朽年邁,可還是想建言一句,主公萬萬不能和白蓮教走的太近,至少表麵上要保持距離。否則日後榮登大寶,也容易被詬病。”


    李鬱笑道:


    “宗教是把雙刃劍,自古依靠它起家的梟雄,無一善終。我雖年輕,可也清楚其中的厲害,和白蓮教的相處,無非是利用、提防。”


    “主公英明。”眾人紛紛拍馬。


    ……


    “明日,我會親率大軍,先吃掉圍攻金山衛的京口八旗1000餘人。”


    “主公出馬,定然如同雷霆萬鈞,一錘定音。”劉武恭維道。


    這一趟,定然需要大量船隻的配合。


    漕幫譚沐光押運漕船去了通州,所以這隨主公出征的人選,必須有他!


    果然,李鬱看了看他:


    “沿途航線、船隻的事,你全權負責。”


    “屬下遵命,早已準備完畢。”


    “據說,你麾下水師新添了幾艘淺水火力支援艦?”


    “正想和主公匯報一下。”船廠蒯廠長趕緊接過話茬,這是他的分內事。


    “那你就當眾講解一下,此船有何特殊之處?”


    “淺水火力支援艦,專為適航江南水網設計,平底船,船頭船艄皆為方形,長4丈,寬1丈,高1.5丈(不含桅杆,隻到幹舷),單桅硬帆一麵,甲板四周為半包,臨戰可加掛盾牌或者沙包增加防禦,必要時可劃槳緩慢機動。整艘船包含1門3磅船艄炮,1門虎蹲炮,12杆抬槍。理論搭載船員20人。”


    ……


    李鬱抬手詢問道:


    “重心有問題吧?”


    “稟主公,航行移動時,人員盡量在船艙,壓艙!作戰時,若橫風強勁,建議坐灘。”


    眾人都笑了,李鬱詢問道:


    “老蒯,伱有沒有測算過?這種船的極限通過情況?”


    “水深2尺,即可通過。”


    【注:據古籍《海運南漕議》,載貨3000石(約210噸)的大型沙船,吃水才4~5尺(約1.3~1.6米)。1丈=3.3米,1尺=33厘米。】


    “目前有幾艘?”


    “剛下水試航2艘,準備這次隨征試試。”


    “行,是騾子是馬,拉出去溜溜。”


    李鬱對於新鮮事物,向來很寬容。


    更何況,內河後勤運輸、內河火力支援,是他多次向劉武和老蒯強調過的。


    李家軍是一支近代化軍隊,依賴火器,後勤壓力很大。


    在江南作戰,水網就是後勤生命線。


    鄰水作戰,後勤不斷,即使遇到數倍敵人也不必躲避。


    結硬寨,挖壕溝,固守待援。


    實際上,這種作戰思路,是曾國藩的湘軍所倚重的,很適合大清的國情,江南的地形。


    ……


    當晚,李鬱再次召開了小規模軍事會議,僅有參戰的軍官參加。


    幾位義子、劉武、兀思買、還有陳子澤、錢有膽等炮兵軍官。


    眾人一致認為,最大的難度是防止敵人突圍、甚至是提前逃跑。


    京口八旗一人雙馬,如果腳底抹油,未必堵得住!


    “徹底包圍,所需的兵力數量太大,不現實。”兀思買一下子就說破了最大的隱患。


    “若是再次扮成友軍呢?”李二狗反問道。


    “不符合常理。你見過無賞、無令卻主動積極打仗的綠營兵嗎?”


    李二狗泄氣了。


    李鬱敲擊著桌麵,突然幽幽說道:


    “諸位,我對那兩三千匹戰馬,可是眼饞的很呐。有沒有什麽辦法,殺人卻不傷馬呢?”


    眾人都笑了,這太不現實了。


    “兀思買,騎士和戰馬,有分開的時候嗎?”


    “夜晚歇息,人在帳中,馬在馬廄,距離還是很近。偷襲的難度很大。”


    ……


    李鬱隻能暫時打消了這個想法,隻求全殲。


    提前登岸,先布置好散兵線,火炮就位,再推進。


    盡可能的用火力殺傷敵人,有逃跑者就算了。


    他們踏過附近的幾條小河叉時,也會有驚喜的。


    抬槍永不過時!


    深夜,西山島一片忙碌,碼頭上燈火通明。


    這是在為了明日的出征做準備,物資、食物、彈藥全部搬入船艙。


    近代化的軍隊出征,是一件很複雜很繁瑣的工程。


    軍事科技發展的越快,對後勤的要求就越高。


    匈奴騎兵那種一聲牛角,就能聚兵出征的時代,早就過去了。


    幸好,李家軍的槍炮都是製式裝備,沒有五花八門。


    也不存在內部派係,這個湘軍,那個楚軍,那個綠營的。


    胡靈兒披著一件袍子,走了出來。


    “夫君,可是在擔憂明日的戰事?”


    “嗯,打仗永遠無法計算出所有變量,不確定因素永遠存在。”


    “要不,再多帶1個營的兵力?”


    李家軍軍製,一個營500人,滿編還超一些。


    “不必了,3個營已經足夠了,何況還有上百門的火炮。船隊已經首尾無法望見了,想瞞也瞞不住了。”


    “妾身在想,有幾件事是否需要收尾?”


    “嗯?”


    “王神仙的翡翠局,潮州府的分號,還有在北上途中的漕船。”


    李鬱點點頭:


    “你說的有道理,這些首尾都需要盡快料理幹淨。哎,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胡靈兒勉強笑道:


    “妾身有些不適,想吐。”


    話音未落,嘔!


    ……


    西山島有大夫,急匆匆的趕來了。


    須發皆白,一看就醫術高明!


    他先用一塊絲巾搭在腕上,隨即輕搭兩指,雙眼微閉。


    突然,睜開了眼睛,表情嚴肅。


    似乎是確認了一下脈象,才喜滋滋的起身拱手道賀:


    “恭喜主公,夫人有喜了。”


    呼,在場眾人都眉開眼笑,吉兆!


    夜晚鬧出如此動靜,府中眾人聚集,另外倆側室也來了。


    李鬱心之所及,突然說道:


    “勞煩大夫,給她倆也把一下脈。”


    楊雲嬌臉色一紅,不過還是乖乖聽話了。


    白胡子大夫,剛一把脈,就驚訝的跳了起來:


    “哎呀,如夫人也有喜了。”


    府內一片嘩然,緊接著是韋秀,脈象正常,未曾有喜。


    李鬱還是追問了一下:


    “不會有誤?”


    “脈象往來流利,如珠滾玉盤,連綿有力,典型的喜脈。老夫行醫20載,斷不會有錯。”


    李鬱這才開心的賞賜了大夫,府中一片歡騰。


    都稱讚主公這效率,不愧是人中龍鳳。


    “夫君,那妾身呢?”韋秀紅著臉,問道。


    “應懷盡懷,願懷盡懷。”李鬱嚴肅說道,“讓府邸中的每一個女人懷上孩子,是我不可推卸的責任。”


    說罷,大手一揮:“今晚,你亻寺寢。”


    韋秀微微彎腰:“妾身得令。”


    府中丫鬟們紛紛竊笑,不知為何,主公這番話的每一個字都很正常,可放在一起就顯得不太正常了。


    總覺得聽著怕怕的,又怪期待的。


    隻能說漢語,博大精深!


    ……


    大戰之前,當蓄積體力。


    李鬱終究還是太年輕了,缺乏經驗。


    第二天打著哈欠上了船,在船艙內又補了一覺。


    幸好,這一路航線熟悉。


    船隊很壯觀,依舊打著漕幫的旗幟。


    甭管看官們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李家軍做事雖然越明顯,卻從未真正打出過“李氏”旗號。


    用李鬱的話說,即使隔著一層薄薄的窗戶紙,也比一覽無餘要好。


    因為,這一層窗戶紙,就是很多利益相關人的自我安慰。


    人,有時候就是這麽搞笑。


    寧願把頭埋進沙子裏,學做鴕鳥,也不願麵對心裏早就清楚的“現實”。


    “不聽,不聽,狗狗念經。”


    府城的圈子裏,早就流傳著李鬱豢養私兵,打擊仇人的八卦。


    甚至有親曆者,在太湖水域見過陌生戰船。


    不過,沒人願意捅破,過一天算一天。


    畢竟那每個月的分紅銀子,是從不拖延,真金白銀的送到手裏。


    許多人都自我安慰,上麵有知府、布政使都沒出麵幹涉。


    我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兒,動什麽閑心。


    再說了,現在世道這麽亂,城外一月就幾十起打劫、對抗官府的事。


    府衙管都管不過來,隻能挑選幾個顯眼包,重點打擊一下。


    李大官人產業都在城外,養點私兵,弄幾杆火器也能理解,估計是為了防身嘛!


    ……


    蘇州織造署,


    福成抓著一張紙,幾乎揉成一團卻不自覺。


    “公子,有人求見。”


    “滾,讓他滾。”


    福成扭頭,憤怒的吼道。


    他剛收到最新消息,朝廷批準了錢峰對於兩淮鹽務的所有處置。


    他老爹也在其列。


    處置是罷官,交納議罪銀3萬兩,可回京養老。


    若是無銀可交,則流放寧古塔。


    這個處置,還屬於格外開恩了,至少在皇帝眼裏是這樣,隻是罰點銀子而已。


    他神經質一般的冷笑道:


    “議罪銀,哪個孫子發明的?”


    書房外,傳來陌生人的聲音:


    “是你們父子的頂頭上司,內務府大臣和珅發明的!”


    福成一驚,怒道:


    “什麽人?竟敢私闖織造署衙門?”


    來人正是粘杆處侍衛統領,阿克齊!


    他一身便裝,昂昂然走了進來,往椅子上一坐,不屑的說道:


    “紫禁城,也沒幾處我不能私闖的地兒。”


    福成揮手,打發了聞訊趕來,手持刀劍的手下。


    他聞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拱手問道:


    “尊駕是?”


    “粘杆處的,來蘇公幹,需要你配合。”


    阿克齊甩出一塊腰牌,還有一張蓋有玉璽的紙張。


    ……


    福成冷靜了下來,擠出笑容:


    “請阿大人示下,在下全力配合。”


    “秘密抓捕李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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