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台啞了。


    江畔,躲在土壘牆後用弓箭和抬槍反擊的綠營兵頓時信心掉了一半。


    勉強支撐了一盞茶的功夫後,紛紛往後逃。隻要跑出2裏地就逃出了火炮射擊範圍,人就安全了。


    劉武大喜,解決了東岸炮台,西岸就孤木難撐。


    果然,小半個時辰後西岸清軍炮台也成為了熊熊燃燒的火炬。


    “放小船登岸,砍掉攔湖鐵索。”


    “遵命。”


    一直跟在後麵的運輸船,小心的吊下了兩條舢板,隨後水手攜帶火槍和大斧從船舷繩索垂下,劃著舢板駛向岸邊。


    登陸後,他們無視兩裏外清軍的身影和零星的箭矢,舉起大斧狠狠剁鐵鏈,火星四濺。


    手腕粗的鐵鏈至少需要三十下才能砍斷。


    一共10根!


    而解決了攔湖鐵鏈和兩岸的炮火,艦隊就可以一字長蛇陣駛入鄱陽湖了。


    ……


    劉武的旗艦一馬當先,駛過了狹窄的鄱陽湖口。


    透過千裏鏡望著前方水域,心情緊張。


    這是最危險的時刻,假如清軍水師全軍出動在前方攔截又或者搞出上百艘縱火船,己方艦隊會損失慘重。


    因為鄱陽湖太像一個葫蘆。


    自己必須衝入葫蘆內部的大肚子,才能進入寬廣水域,從而獲得周旋的空間。


    “快,打旗語。”


    “調2艘嵇康級平底炮艦打先鋒,主力保持1裏距離。防止擱淺。”


    吳軍水師的這一套通訊語言,是簡潔但有效的。


    旗艦擂鼓就是通知所有船隻,有軍令要下達了。


    之後桅杆上的旗手打出旗語。


    各艦一旦領會了,就必須臨時升起一麵小紅旗表示“收到!”


    ……


    所有船隻,在側舷都臨時塗了數字。


    當旗艦需要調動其中某一條或者幾條船的時候,可以掛出相應的數字。


    最後,還有一條用於緊急情況下的“語言”。


    旗艦打出三顆焰火表示暫時解除指揮權,全軍出擊,自由作戰,各艦的艦長說了算。以消滅眼前敵軍為唯一目標!


    進入鄱陽湖,風力逐漸變大。


    西北風!


    劉武透過千裏鏡,隱約能看到岸邊奔跑的清軍,還有不敢離岸的小型舟船。


    長江水師大意了,彭文炳大意了。


    彭文炳判斷即使湖口交火會僵持很久,起碼兩三天才可能有一方打破僵局。所以他有充足的時間調動水師,從容的根據戰局出戰。


    東岸邊,


    滿載油料、稻草的上百艘清軍縱火船停泊在水寨內。水手們不知所措,因為事先沒有接到軍令。


    而等到宿在旁邊鎮子暗女昌被窩裏的湖口總兵急匆匆趕到時,已經晚了。


    吳軍已經深入鄱陽湖,隻望見南邊天際線隱約的白帆。


    已然錯過了在狹窄湖口攔截的最佳機會!


    ……


    “總指揮,可要炮擊他們?”


    “不,全軍快速向南,不要糾纏。”劉武一身黑色大衣,站立在甲板,想了想又囑咐道,“留下3艘嵇康級炮艦殿後炮擊清軍水寨。不要戀戰,盡快跟上主力。”


    “是。”


    船隊當中,3艘負載最輕的嵇康級戰艦升起了小紅旗,緩緩離開隊列駛向了東岸的清軍水寨。


    “總戎大人,賊船又返回來了。”


    湖口總兵拔出佩刀:


    “點火,火攻。”


    水手們連忙登船,一片混亂,甚至有人失足落水。水溫冰冷,看似是倒黴鬼,實則是聰明人。


    水寨門緩緩打開。


    第一排縱火船緩緩駛出。


    船艙滿載稻草、油脂和柴禾,兩名水手隨船,一人控帆,一人負責尾舵。


    ……


    第一排縱火船剛剛駛出。


    半裏外的嵇康級炮艦就橫過船身,開炮~


    側舷的8門火炮齊刷刷噴出白煙,船身由於後坐力明顯向一側偏移。


    4發炮彈落空,其餘4發全部命中。


    “炙熱彈好了沒有?”


    “沒呢,溫度不夠,還在爐子上燒。”


    炮手無奈,隻能繼續轟擊實心炮彈。雖然摧毀效果不錯,但是對付這種水寨不夠理想。


    火,是文明的象征。


    也是戰爭的常用手段,永不過時。古代有赤壁之火,現代有倭都之火,沒有本質差別。


    縱火船上,


    清軍水手將幾個葫蘆綁在身上,把燃燒的火把扔進船艙,隨即撲通跳下水。


    入水後,他們並不急著浮出水麵。而是借助憋氣向東邊拚命潛去,盡可能離開頭頂的危險水域。


    ……


    “調整方向,避開火船。”


    衝在最前麵的一艘嵇康級戰艦,堪堪避開了一艘“火球”。


    “炙熱彈還沒好嗎?”


    “好了,好了。”


    炮手們握著專用鐵鉗工具將燒的通紅的鐵球夾起,小心翼翼的塞入炮膛。


    藥包和炙熱彈之間塞了一塊木板。


    否則,這炮彈一滑進去就會轟了自己人。


    見這顆紅彤彤的鐵球滾進炮膛,炮手們連忙用力把炮車複位。


    點燃引線,炮膛悶聲一響,炮車猛地往後一退,瞬間被拴在船舷的粗麻繩拉住,抵消了多餘後坐力。


    炙熱彈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在了水寨當中的一艘正在升帆的縱火船上。


    火勢瞬間騰起,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船艙內有火油!


    ……


    “完了完了。”


    隔壁幾艘船的水手都在瘋狂的逃竄。


    火借風勢,僅僅是喝盞茶的功夫,整個水寨就成為了一個巨大的火炬。


    湖口總兵跪在江畔,呆滯無語。


    100多艘縱火船隻開出去了十幾艘,其餘的全部燒在了自己的窩裏。賊船的炮聲響的正歡,好似過年,說明他們壓根沒被燒到。


    兩刻鍾後,


    3艘嵇康級得意的調轉風帆,返航追趕主力。


    這時候,他們遇上了麻煩。北邊的天際線出現了烏泱泱的白帆,隨即逐漸變大。


    長江水師主力傾巢而出!


    彭文炳咬牙切齒,望著那直衝雲霄的黑煙:


    “傳令下去,務必追上那幫江東鼠輩把他們一個個溺死在這鄱陽湖裏。”


    “嗻。”


    他的憤怒可以理解,


    主力戰船原本駐紮在距離葫蘆口不遠的姑塘,理論上是可以輕鬆攔截、迎頭痛擊剛剛進入鄱陽湖沒有空間展開隊形的吳軍水師。


    這在水戰當中是占據極大優勢的戰術。


    然而現在的情況卻是一團糟,迎頭痛擊變成了緊緊尾隨。


    ……


    “清軍勢大,不宜糾纏。匯合追主力吧。”


    3艘嵇康級輕型炮艦還算人間清醒,借著西北風,全速向南航行。


    舵手望著身後那遮天蔽日的白帆,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捅了馬蜂窩了。”


    其餘的水手紛紛點頭。


    吳軍水師的兵源組成非常複雜,有漕幫弟子,有蘇鬆船民,有被高薪吸引而來的閩浙漁民,也有小部分是優秀步兵軍官轉行。


    水師還擁有一支三百多名火槍兵的陸戰力量。


    李鬱授意,任命艦長的第一因素是忠誠!凡是沒有軟肋,沒有羈絆,沒有投名狀的都不考慮。


    艦長需要滿足以下三個因素當中的至少兩項:


    一、已在蘇州府或江寧府安家,有家眷。


    二、曾和清軍正麵作戰,並有不俗斬獲。


    三、曾在東山水師學校短暫進修過,或曾被自己召見麵談過。


    ……


    劉武可以在滿足這些條件的前提下,自行任命艦長,然後向參謀本部報備。


    他指揮的這支艦隊,除了5艘“江南級”、20艘“蘇鬆級”、15艘“嵇康級”,還有20艘補給運輸艦。


    下午未時剛過,申時剛至。


    (3點)


    鄱陽湖水域以鬆門山島為界,北麵的就姑且稱作北湖區,麵積偏小。南邊的叫作南湖區,麵積較大。


    艦隊剛過鬆門山島,大風突起。


    “總指揮,天氣不太對勁。”


    劉武也發現了,風力在不斷的增加。


    風帆已經被撐的吱嘎作響,船體的顛簸越發明顯。艙內不時傳出混亂的哐當撞擊聲,很顯然是有東西沒被固定好。


    ……


    “傳令各艦,捆綁固定好炮車,除了必要的人手其餘人全部下艙。”


    旗手連打幾遍旗語。


    然後就準備下來避風浪。可在解開和桅杆固定的安全繩時,船猛地一晃,他就摔進了水裏。


    甲板上的人驚叫:“救人。”


    然而已經晚了。大浪當中,人隻是露了兩次頭,就徹底消失。何況,船隊也不可能在大風浪中拋錨停泊。


    甲板上,


    和旗手關係頗好的一名水手默默的扔下了一塊木板,隨即擦著眼淚加入了人力降風帆的隊伍。


    狂風大作,風帆必須鬆一些。


    尾部的正副舵手咬著牙死死的頂住舵杆。


    因為船正在明顯的往西側偏航。西側水中有礁石,岸邊是連綿的廬山山脈。


    ……


    劉武的帽子丟了。


    一陣狂風甚至把帽繩都扯斷了,這會正在空中飛舞。


    “這踏馬的什麽鬼地方?”


    “不知道啊。時間倉促,沒有找本地向導。”


    旗艦的水手長,一名福建籍漢子則是虔誠的跪了下來,念念有詞。


    劉武大怒:


    “你踏馬的在幹什麽?”


    “總指揮,我在祈求媽祖保佑。”


    “媽祖管的到咱們這裏嗎?這是鄱陽湖,不是大海。”


    嘩啦,倆人被浪頭澆了一頭一臉,邪乎的浪頭至少有1丈半高。


    天也黑了,水也黑了。


    就看見那滔天巨浪,如山襲來。


    水手長不管不顧,跪在水泊裏,磕頭砰砰砰:


    “信男向媽祖祈求,隻要能安全度過此難,一定獻上豐厚祭品。”


    “媽祖啊,快快顯靈吧,保佑你遠離家鄉的孩子吧。死在這異鄉冰冷的水底,我的靈魂找不到回家的路。要死,也得死在離家近點的地方。”


    淚水混合額頭的鮮血,十分淒慘。


    ……


    世上的有些事是很難解釋的。


    也許是機緣巧合,也許是媽祖真的管的寬,風力竟然逐漸減弱了~


    船隊喜出望外,劫後餘生。


    日落之前,那3艘殿後執行任務的嵇康級隻回來了一艘,而且狼狽不堪。


    所有人一看就明白了,沒有再問。


    嵇康級平底船的設計,加上船艙輕,抵禦風浪的能力最差。


    船隊默默的下錨停泊,吃喝,修繕。


    一夜無話!


    而長江水師,則是在進入這片水域之前就停住了腳步。水手當中有很多本地人,知道這鄱陽湖老爺廟的恐怖傳說。


    這塊水域非常邪性,千年以來吞沒的船隻不計其數,哪怕是近代也曾有多艘千噸鐵輪船在此傾覆。


    得名“江西百慕大”。


    ……


    科學倒是可以解釋此處狂風大作的緣由——“狹管效應”。


    東邊是丘陵,西邊是廬山,中間夾著一段航道。


    風力被迫集中,加速。


    所以要麽無風,有風就是狂風!


    彭文炳當時追趕3艘吳軍戰船,眼睜睜的望著他們衝進了老爺廟水域。麾下大小數百條船硬是刹車返航,在西岸安全處暫且下錨。


    漢陽總兵安慰道:


    “軍門勿憂,吳軍不知這老爺廟水域的可怕。那幾艘船不用我們追,自己就得沉了。”


    嶽州總兵則是更樂觀:


    “說不定吳軍所有戰船不用我們一槍一炮,就全部喂了魚。”


    彭文炳則是憂心忡忡:


    “但願如此吧。”


    次日,陰雲密布。


    長江水師未曾敢越過老爺廟水域。


    行轅來了信使,帶來了阿桂的親筆書信。


    信中言辭十分激烈,痛罵彭文炳是混賬。又嚴令他率兵船追擊,務必將闖入鄱陽湖的吳軍水師全部擊沉。


    否則,軍法不饒,國法不饒。


    ……


    九江行轅。


    阿桂徹夜未眠,眼睛帶著血絲。往日的從容被一種極度的焦慮所替代。


    “大將軍,吳軍水師即使闖入了鄱陽湖也沒什麽。正好關門打狗,將他們悶死在裏頭。”


    昨日中午,


    九江城防水師的10艘戰船已經開拔,走長江進入鄱陽湖,進駐湖口。


    阿桂則是一臉陰鬱的罵道:


    “彭文炳此人不靠譜,他壓根不知道打仗是一點都不能弄險的。”


    “鄱陽湖是什麽?是九江和東岸大軍的糧食運輸線,情報聯絡線,人員運輸線。”


    “假如,本官是說假如,吳軍水師在鄱陽湖四處遊擊。我們的糧道怎麽辦?東岸的大軍怎麽辦?”


    “假如吳軍水師統領是個瘋子,他從鄱陽湖直接溯贛江而上,炮擊南昌呢?”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此戰過後,無論勝負彭文炳都不能再做這個提督了。他隻配做一頭副將,總兵都不配。蠢豬!”


    麵對咆哮的阿桂,


    行轅內所有人都不敢吱聲,他們可以理解彭文炳。


    湖口兩邊有炮台,攏共2裏寬的水麵攔著一排鐵索,戰船再支援一下,縱火船隨便放一波。


    理論上,


    一支艦隊想進入鄱陽湖確實是不可能的。


    ……


    然而,


    過於自負的彭文炳破壞了這一切。讓運籌帷幄,布局已久的阿桂,慌張不已。


    “報~”


    一匹快馬衝進行轅,騎士狼狽墜馬,滿臉血汙。


    所有人心裏都咯噔了一下。


    隻見騎士撲通跪地,哽咽道:


    “大將軍,偽吳王突襲饒州府,先攻陷了浮梁縣,此刻正在攻打府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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