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


    奉旨徹查“錢峰被刺案”的欽差鄭謹生,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一改之前的謹慎,主動舉起酒杯,麵帶微笑:


    “在各位同僚的大力協助下,本欽差總算不負皇恩,既查清了錢峰之死確係偽吳所為,也揪出了一些隱藏在糧倉係統的蛀蟲。”


    “皇上聖明,欽差英明。”


    漕運總督關銘恩、淮安知府常火炎、揚州知府胡佐佑等一群本省大員紛紛起身,舉杯慶賀。


    ……


    這是自鄭謹生抵達江蘇之後,第一次敞開心懷參加酒宴。


    之前,


    他能推就推,能拖就拖。實在推不掉,到場後一滴酒、一口菜都不碰。


    現在,


    卻來者不拒,吃喝拿,主動積極。


    這其中緣故,自然是微妙的。


    在這段時間裏,鄭謹生調查走訪,最終確定錢峰的死亡在程序上是無懈可擊的,沒有任何現有明顯證據能夠指向他的遇刺和江北官紳有關聯。


    如此,也就夠了!


    再說的誅心一些,即使江北官紳在這其中起了一些微小作用,那也是微不可查的,隱蔽幹淨的。


    以自己身為老資格刑部調查的細致程度,都找不到蛛絲馬跡。


    再結合當前大局,確實可以定性了。


    這是一個對所有人都最理想的結局~


    ……


    “本欽差也是皇命在身,平日裏若有得罪之處,還望諸位同僚海涵?”


    淮安知府常火炎眼眶微紅:


    “欽差大人一片公心,我等豈是不通情理之輩。就在幾天前,我等江北熱心官紳捐資在城中修建了一座錢公祠!要讓錢大人永世享受香火。”


    “好,好。”鄭謹生頗為欣賞,再次舉杯痛飲。


    漕運總督關銘恩,也是官場老人了。


    須發花白,滿麵紅光,舉杯激動的說道:


    “欽差大人一來,就幫我漕運衙門揪出了足足9個碩鼠。我漕運衙門,風氣為之一新。人人振奮,下官是打心眼裏敬佩,下官敬您一杯!”


    鄭謹生來者不拒,一仰脖。


    ……


    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酒宴,這是一次立意深遠的酒宴。在場的所有人都敞開了心扉,不再有芥蒂,不再有忐忑。


    賓主雙方都適度的進行了自我批評。


    持續了2個時辰,酒宴才算結束。


    鄭謹生大醉,被家人扶著上了馬車。


    胡佐佑早就鑽了桌底,被撈出來了。


    常火炎喝的非要走窗子出去,隻有關銘恩意識還有些清醒,叮囑下屬:


    “土特產,務必要親自送到欽差行轅。”


    “嗻。”


    3輛馬車,在綠營兵的押送下融入黑幕,駛入了欽差行轅。


    同時給欽差的親信們還送上了每人一張薄薄的銀票,不多,200到400兩。


    跟著鄭謹生下來的這些人眉開眼笑。


    終於夠本了,沒白到地方逛一圈。


    淮安知府衙門的屬官還親切表示:諸位上差難得到咱小地方公幹,可以去各酒樓青樓采風,掛知府衙門的賬。


    眾人能說什麽呢,做人莫要不識好歹。


    ……


    淮安府往南邊200多裏,儀征縣。


    江北大營,一切照舊。


    該賭的賭,該女票的女票,該釣魚的釣魚~


    五省數萬綠營兵,天南海北的聚集到這裏。足足一年都未打一槍,放一箭,未接一敵。


    軍紀,慢慢的就鬆散了。


    軍棍、鞭子甚至砍頭都阻止不了這群無聊的綠營兵自己尋找樂子。


    生命,自會尋找出路!


    於是,海蘭察也就捏著鼻子默認了。隻要不在大營內找樂子,在營區外麵隨便怎麽玩。


    帥帳內,


    一名風塵仆仆的騎士,將印信和書信擺在案上,退後一步:


    “請海都統屏退左右。”


    海蘭察右手一揮,帳內的所有親兵立即退出。


    “說吧。”


    “阿相令小人轉告,吳軍主力精銳之第2軍團,第4軍團以及騎兵都在江西戰場鏖戰,短時無法抽身。正是江北大營渡江奇襲的好機會。”


    ……


    海蘭察眼睛裏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低聲問道:


    “你繼續講。”


    “第3軍團駐浙江中線,閩浙總督陳祖洛即將率兵進駐溫州府,吸引其南下作戰。第5軍團是新兵,不足為慮,且遠在銅陵,救不了蘇鬆戰場。隻要能夠堵住江寧城的第1軍團,那蘇鬆常太嘉湖處處皆可是戰場。海都統您隻需要對付一個近衛軍團。”


    “誰來堵江寧的第1軍團?”


    “安慶,明亮大人!”


    海蘭察陷入了沉思,送信之人繼續說道:


    “阿相說,吳軍水師主力並未歸建,分兵四處出擊。有部分戰艦溯江炮擊武昌黃州,意圖製造恐慌。且有偏師從鄱陽湖沿支流進攻南昌、撫州的跡象。明亮大人須抱必死之決心,突破江防,抵達江寧與賊第1軍團激戰,死死的纏住他們。”


    “此戰略,已呈送兵部供皇上禦覽。”


    “阿相說了,無論勝敗,他一應承擔決策責任。”


    海蘭察突然舉起右手:


    “你不必再說了。下官乃是阿相麾下的兵,他老人家指向哪兒,下官就打向哪兒。”


    信使鄭重的單膝下跪,退出大帳。


    ……


    章佳.阿桂,不聲不響的在下一局大棋。


    他是清廷少有的戰略級大師,如果說能夠與其媲美的大約隻有兆惠,但斯人已逝久矣。


    福康安若能曆練長大,就是可以接班阿桂的下一屆戰略級大師。


    然而,在他剛剛嶄露頭角時就被李鬱給陰死了。


    清廷的戰略級統帥,斷層了~


    實際上,李鬱一直在致力於讓乾隆、阿桂、李侍堯等等具有威脅的敵人死於非命。


    但不會將希望全部寄托在劍走偏鋒上,取天下最終還是要靠強大的軍事實力和高效的組織能力。


    弄死個把敵酋,隻能算是錦上添花。


    ……


    海蘭察在帳內獨自呆了很久,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在林子追蹤一隻東北虎的歲月。


    危機四伏,殺意陣陣。


    “來人。”


    “都統有何吩咐。”


    “整肅~”話說一半,他硬生生咽了下去,擺擺手,“沒什麽,晚飯給我加隻羊,不要見半點血絲。再加隻老鵝,不要見半點調料。”


    “嗻。”


    他原本是想下令,江北大營進入戰備狀態的。


    但電光火石之間,他覺得會泄密。


    雖然看不見,但他百分百確定吳國的秘諜一直在儀征活動著,尤其重點盯著江北大營。


    淮安府的那些船隻更加不能動。


    上千條運輸船沿運河南下,這是比大營進入戰備狀態還要明顯的信號。就等於大聲告訴吳國秘諜——我海蘭察要渡江了!


    ……


    忍,忍~


    忍到浙南打起來,忍到安慶的八旗貴胄明亮以身作餌,把吳軍的第1軍團和下遊的水師戰艦全部吸引住,把富察氏高貴的血灑在江寧城下。


    屆時,自己再突然公布作戰計劃。


    晚上派快馬通知淮安船隊連夜南下,次日午時抵達儀征。


    同一天,上午完成作戰動員。


    船一到,立即登船分批渡江,如螞蟻搬家。


    哪怕在渡江過程中損失掉一半的兵力,也是血賺。


    一旦登陸江南,立即兵分數路繞開城池,沿途像饑餓的野獸那樣,殺、燒,摧毀視線以內的一切村莊集鎮碼頭。


    自己則親率騎兵在江南平原來回穿插,把吳國的統治中心打成稀巴爛。


    後續,


    淮西新軍再次渡江,一錘定音。


    海門廳那邊,打造了很多小渡船藏在倉庫中,每艘可載十幾人。


    到時候,肩扛手挑拉到江邊。


    隻要在汛期到來之前發動,這些小渡船至少有六七成的概率能夠渡過長江。


    以粘杆處掌握的情報,吳軍水師雖然精銳,但船隻數量偏少,做不到完全的屏蔽長江。


    海蘭察這個野人越想越興奮,手微微發抖。


    ……


    在西南區域,擔任查禁硝石礦走私的內閣學士劉墉,感受到了無比的壓力。


    四川江油的老君山硝礦是他抵達的第一站,


    雷厲風行,封禁礦洞,同時對老君山下的重華鎮煮硝、販硝的商人進行了嚴格的審查。


    果然查出了不少貓膩。


    有高價運到江南賺黑心銀子的,有偷偷賣給地方綠營將官的,甚至還有賣給揚州鹽商的。


    劉墉不傻,沒有將攻擊麵隨意擴大,而是謹慎的控製在了和吳國有關聯的。


    斬首,抄家,以儆效尤。


    九江會戰打的如火如荼時,他尷尬的發現吳軍似乎沒有明顯缺乏火藥的跡象。


    於是,


    他將目光投向了其他省份,貴州、湖北、雲南皆有硝洞。儲量比不上老君山硝洞,也不可忽視。


    於是,他冒著風雪來回跋涉。


    每到一處,地方官都小心配合,又是實地考察又是令人走訪。


    總之,處處都有收獲。


    “欽差大人,朝廷的600裏加急。”


    劉墉無奈:


    “知道了。”


    打開一看,果然是皇上轉來的禦史彈劾自己的折子。其中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


    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接下了一個燙手山芋,無法證明自己代天巡狩的工作是有效的!


    自己如果上奏,打包票已經斬斷了吳軍所有地下走私硝礦的鏈條。


    和珅於敏中他們隻需要查出一個走私販子,自己就是欺君之罪,不死也要脫層皮。


    “老爺,咱們還要繼續跑嗎?”


    “跑!”


    劉墉連續數月,在各省之間奔波,人又黑又瘦,背也佝僂了下來。


    他望著窗外的風雪,


    眼神呆滯的說道:


    “本欽差琢磨,吳軍那麽大的火藥消耗量要麽是來自老君山硝洞,要麽是來自臨近省份。雲貴陝不可能,陸運不現實。”


    親信家人也苦不堪言,無奈的問道:


    “奴才愚笨。老爺的意思是?”


    “查水陸運輸線,先去湖北。”


    ……


    硝石這一項,不止是劉墉頭疼,李鬱也很頭疼。


    工業大臣杜仁再次找上門了,還帶上了稚氣未脫的軍工署署長張承業。


    “拜見陛下。”


    “坐,狗兒你爺爺呢?”


    “爺爺偶感風寒,說不能讓病氣染到陛下,所以讓我來了。”


    “又長高了!”


    杜仁笑道:


    “這小子吃的多,一個月一個樣。”


    “不能光琢磨軍工署那一攤子,要讀書!寡人準備建一座學堂,你必須參加。”


    “是。”


    張承業滿口答應,爺爺說過,老張家永遠聽陛下的。


    ……


    李鬱問道:


    “工業口遇到什麽麻煩了?”


    “硝石短缺,硬木短缺。這兩項資源關係到我吳軍的根本,以後隻會更加捉襟見肘。”


    “清廷對於硝礦查禁的越來越嚴了,我們給走私商的到岸價格已經是正常價格的5倍。就這樣,數量還是在逐月走低。”


    杜仁點點頭:


    “臣看過那份匯報,比半年前少了7成。乾隆這是玩了命的封鎖我們。”


    “你有什麽想法?”


    “下次南洋再有船來。幹脆讓商業口那邊溢價5成收購硝石硫磺。同時告訴他,隻要是海船,無論大小我們都溢價收購。”


    “我們的杜先生看問題依舊犀利,一語道破天機。”


    杜仁拱手,謙遜的說道:


    “陛下過獎了。南洋殖民者航海幾千裏,冒著無數風險,圖的就是一個利字。相比正常人,他們的冒險意識更強,隻要有足夠的金子,他們能漠視一切法律和風險。”


    “準了。”


    ……


    參謀本部也搬到了蘇州。


    原先的巡撫衙門,顯然不夠大了。於是將周圍的4條街全部買下,作為辦公場所。


    百姓們拿了相當高於市場價2成的銀子,並無怨言。


    建築署組織人手,先推平所有房屋。


    然後修築了圍牆,再修築官署。


    考慮到擴容麻煩,幹脆就直接修築2層磚石水泥小樓。


    建第1座小樓的時候,還是摸索著,進度不快。


    後麵就越來越熟練了,隻要材料到位,好似複製圖紙。所有人隱約的體會到了標準化工業化的威力。


    ……


    譚沐光單膝跪地:


    “拜見陛下。”


    “坐吧。”


    “臣和麾下的參謀們根據當前形勢,做了幾份作戰計劃,請陛下禦覽。”


    李鬱看封麵,


    一份江西計劃,一份仆從軍計劃。


    “你先給我講講。”


    “我們一致認為,先取江西對吳國意義重大。我們多一份錢糧稅收,清廷就少一份稅收,此消彼長,高下立判。江西乃東南腹地,據之南可下廣東,西可進湖廣。從此,長江以南的戰局主動權在我。拿下江西,則我吳國西線防禦無憂,南方無憂。”


    李鬱反問道:


    “我們的兵力和彈藥儲備能支持嗎?”


    ……


    譚沐光搖搖頭:


    “勉力為之,可。然短時再遇下一場大規模戰爭,則危矣。儲備彈藥需要時間、融合新兵提升戰鬥力也需要時間。吳國可穩紮穩打,可穩健蠶食大而腐朽的清廷,但不能敗。”


    李鬱鬆了一口氣,速勝派=投降派。


    江南皮薄餡大,缺乏堅韌,內部鬆散。


    假如譚沐光樂觀無比,他會考慮盡快換參謀大臣。


    問道:


    “所以?”


    “所以參謀本部所有同仁經過半個月的推演,一致建議組建冷兵器仆從軍,以鮮血和屍骨徐推江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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