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惡光的種族——〈幻魔族〉。


    其國家建於地底深處是理所當然,在尤其害怕陽光的種族之中,克蘭蕾優?希彌希卡卻不怎麽引以為苦。


    這是因為她隻要有《魔神器》『傍身之暗』就能減去大部分光線,假使照到光,隻會多少覺得疼痛而已。


    她不懂其他人所說的『令人厭惡』這種感覺。


    排斥疼痛的理由、遠離煩擾的理由、不安適這個詞的意義。


    她都不懂。


    這種不懂,或許就是蕾優的『開端』。


    『不懂的事隻要學著瞭解就好。』


    為了瞭解所謂的『令人厭惡』,就使人陷入一般認為『令人厭惡』的狀況實驗觀察,或是親自陷入那個狀況磨練感覺。


    像這樣即使不懂,還是鍥而不舍地持續行動,其結果就是——


    「蕾優?」


    冷不防有人從近處湊近看著蕾優的臉,蕾優無意識地——不對,是她身上的《魔神器》『傍身之暗』敏銳地反應。


    黑布的一角變化為宛如刀刃的形狀,想要貫穿那人的臉——被擋在臉前的小手一把捏爛。


    照理說應該變成超硬利器的『魔神器』,在少女手中卻有如柔軟的布。


    她是〈幻魔族〉的《英雄》浮士德——其《偉能》梅菲斯托費勒斯。


    打扮成歌德蘿莉風格,配上小得荒唐的翅膀,偶爾會拍動翅膀的她張開手心,彷佛什麽都沒發生過般麵帶笑容。


    「你剛才出神了喔~?」


    「…………沒那回事。」


    蕾優簡潔回答,梅菲斯托費勒斯加深笑意。


    「那就好~這幅光景難得一見,不看就太可惜了~」


    她說話的同時輕輕地指著前方。


    在那裏的是——毀滅的光景。


    凡是建築物無不崩塌,無一能殘留原貌。


    遍布眼前的是對立的勢力、懷抱憎恨的個人,在《大誓約魔法》下基於合意進行的對決。


    來到這個世界以前,以及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四大貴族不厭其煩地持續鬥爭。那就是其漫長鬥爭的結果。


    「噗嗬嗬嗬嗬!真是愉快呀~真是滑稽呀~真是迷人呀?所謂的人,真的是,徹底地——想?法?膚?淺?」


    梅菲斯托費勒斯快樂地愉悅地無趣地(享受地)笑著。


    蕾優望著她的容顏,情緒無一絲波瀾。


    〔高貴四血姬〕是〈幻魔族〉四大貴族的頂點兼象徵。


    既然身為〔四血姬〕之一,她或許應該憂心這個事態。


    拱蕾優出來,曾經一時支配〈幻魔族〉的吸血鬼一族也受到這場崩壞波及。


    而且,召喚了引發這一切的《英雄》的人,就是蕾優。


    明明應該要感覺到自己有一點責任。


    (我卻毫無感覺。)


    〔四血姬〕之中定位尤其異端的《欠月的零姬(zero)》克蘭蕾優?希彌希卡發覺自己的內在一片空白,心想「又是這樣嗎」。


    「自己和周圍的人不一樣」的直覺。


    「本來應該會那樣」的預想。


    認清「即使瞭解,自己依然無法變成那樣」的事實。


    已經習慣的感覺,讓她一如往常地思念並非如此的那個人。


    (主人……)


    崩喰零次。


    那是蕾優心目中無可取代,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給她一切的人。


    他對蕾優,或者說是浮士德——梅菲斯托費勒斯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有何感覺、有何想法、有何應對呢?


    隻有思考那件事的時候,蕾優的內心深處會情不自禁地被驅使。


    「——我看你好像很高興呀~蕾優。」


    梅菲斯托費勒斯隨口這麽說。


    她臉上浮現彷佛明白一切的達觀表情。


    「心願實現了嗎?」


    麵對那個簡潔的問題,蕾優隻是沉默地低著頭。


    而她似乎隻要看到那個反應就足夠了。


    「——唉,我想也是~不不不,可不能因為這種程度就滿足了~你明明都還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


    「……什麽意思?」


    這個世界的真相?


    這個淘氣的惡魔有時話中會夾雜著令人費解又耐人尋味的話語。


    蕾優直率地發問,她宛如舒一口氣般發出嗬嗬的笑聲。


    「……對於不瞭解的事情,想要瞭解的行動;得到的答案和期望不同之時的絕望。」


    彷佛自我警惕,又或者隻是陳述已經發生的事實。


    低語的她已經不再看著蕾優。


    「『知』這個行為,極其可貴——又殘酷。」


    空洞的眼眸彷佛看見她自身的過去——


    「……那是——」


    「開玩笑的。」


    那雙眼眸冷不防地將焦點集中到蕾優身上。


    「並沒有深刻涵義喔~?這是『文字創作者』的壞習慣~」


    梅菲斯托費勒斯一邊這麽說,一邊當場轉起圈圈。


    「不必擔心我,蕾優的願望一定會實現~」


    她說完後就眯起眼睛。


    「所以——差不多該舉行『大家嚇一跳複活祭』了~可以嗎~?」


    看她帶著邪惡的笑意,彷佛早就知道答案般懷著確信這麽問道——


    蕾優有那麽一瞬間,想起擔任最弱國家《誓約者》的金發少女,於是她緩緩開口——


    ◆◇◆◇◆


    「竟有此事!?」


    零次要求亞瑟一同沐浴——從仆人那裏耳聞這項消息,雷利斯瞬間陷入激動狀態。


    (那個劣等《英雄》在想什麽……!)


    本來就看不慣他欠缺階下囚的自覺了,沒想到竟然張狂至此。


    哪有俘虜敢要求和敵方的要人——而且還是《英雄》一起沐浴的?


    不知天高地厚也該有個限度。


    而且,最重要的是——亞瑟是女人。


    倘若其他種族知道這個秘密,足以成為亞瑟?潘德拉剛這名《英雄》,乃至於〈龍鬥族〉的致命傷。


    (一定得阻止……!)


    雷利斯一心隻有這個念頭,往大浴場奔去,他命令跟來的仆人留在原地,自己踏入其中時,卻發現亞瑟已經不在更衣室,感到焦躁的雷利斯於是打開通往浴場的門。


    「亞瑟!」


    氤氳熱氣遮蔽視線,傳來的是——


    「——嗯……啊……唔嗯……啊啊——」


    女性的——嬌喘聲。


    接著定睛一看,他看見的是全裸交纏的男女。


    扶著浴池邊緣,以站立之姿低著頭的是亞瑟?潘德拉剛。


    她剔透的肌膚浮現豆大的汗珠,彷佛拚命強忍著什麽般渾身顫抖。


    似乎是因為姿勢前傾的關係,平常用布纏住,極力消除存在感的姣好乳房一覽無遺。


    從後麵伸出的男人的手搓揉著那乳房。


    以男人而言十分纖細、甚至可稱優美的手指掐住乳房的尖端。


    「啊……嗯……唔。」


    仔細一看,男人的另一隻手在浴池之中——似乎伸向亞瑟的私處,每當水麵搖曳,亞瑟就感覺難耐而不禁顫抖。


    然後她的動作慢慢地變得愈來愈激烈。


    「唔嗯——啊啊啊!」


    亞瑟格外大聲地嬌喘呻吟,同時揚起了頭,完全想像不到平常凜然難犯的她會露出這種陶醉的表情,彷佛已學會身為女人的喜悅——


    「嗯?《誓約者》大人?」


    冷不防有人招呼雷利斯。


    那語氣聽


    起來彷佛有些意外,與此同時,零次放開女性——亞瑟;雷利斯重新目睹零次赤裸裸的樣子——


    「——!」


    雷利斯反射性地別過眼,慢了一拍才扯開嗓門大叫:


    「你……你剛才在做什麽!」


    「做什麽?就像你看到的,隻是確認她是不是真的是女人而已啊?」


    零次一邊這麽說,一邊稍微用大拇指示意亞瑟;亞瑟屈著膝,身軀軟軟地倚靠在浴池邊緣。


    「說到這個,好像聽說〈龍鬥族〉的魔力點是逆鱗。我很感興趣。你要不要也一起加入?」


    那句輕薄的話語。


    最重要的是——和嘻皮笑臉地站著的他形成對比,〈龍鬥族〉《英雄》香汗淋漓、身軀泛紅、筋疲力盡的模樣。


    「——越線了吧。」


    雷利斯渾身散發的氣息變得狂暴——


    「喔?」


    零次無法認知下一瞬間發生的事。


    等到發覺時,本來應該在正麵距離十幾步的〈龍鬥族〉《誓約者》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伸手可及之處。


    「……哦。」


    站到前麵將自國《英雄》護在身後的雷利斯,和幾秒前明顯不同。


    紫水晶眼眸縮成縱向細長的尖銳形狀,變成令人聯想到鋒利刀刃的銀色。


    讓人聯想到血的紅發則變得更加鮮豔亮麗,無風而飛散,彷佛展現其激動情緒般波動搖曳。


    總覺得他頭上的角也看似不祥地曲折扭轉,爪子則明顯變長,而且更加銳利。


    「該不會那就是所謂的『龍神白化』?」


    無視於零次極其輕鬆的話語,雷利斯壓低姿勢說:


    「你這混帳——跨越了不該跨越的那條線。」


    他的語氣充滿強烈的威脅之意。毫不掩飾嘴角露出的犬齒,〈龍鬥族〉《誓約者》浮現好戰的笑容——


    「就用那條命贖——」


    「慢——慢著……!」


    意想不到的人物出聲製止。


    隻見亞瑟似乎到現在仍雙腳發軟,即使想站起來也遲遲無法如意,隻能以跪姿顫巍巍地抬起手,雷利斯對此投以訝異的眼神。


    「你為何要阻止?亞瑟。這個暴虐之徒明明……那個,羞、羞辱你——」


    「並、並不是……」


    「並不是……?」


    聽到雷利斯反問,亞瑟起身想要好好說明,大口吸氣調整呼吸,不料卻差點往後仰倒——


    「嗯。」


    不著痕跡地繞到後麵的零次扶住她。


    「啊……」


    亞瑟發覺自己的模樣實在缺乏防備,滿臉通紅地倉皇遮住胸口。


    「……感、感謝……」


    「不會不會。」


    「亞瑟……」


    雷利斯瞪眼看著兩人,彷佛想說「這個互動是怎麽回事」,亞瑟這次用嚴正的語氣重申「並不是那樣」。


    「這是……那個,是我自願的。」


    「亞瑟自願的……!?自願讓那個下流的《英雄》玩弄身體!」


    「玩、玩弄?——並、並不是!不對,或許不能說絕對不是……」


    「…………」


    「慢——別、別露出那種眼神!不是!不——啊嗯、你——為、為何在這時候摸我胸部,崩喰零次!」


    「沒有啊——誰教你們把我晾在一邊,自顧自地談事情。還有,我覺得讓他知道我現在可以自由地這麽做比較好。」


    「在這個時間點隻會造成誤解……」


    「嗯——?誤解什麽——?」


    零次笑嘻嘻。


    像這樣,零次完美計算過要做什麽、怎麽做,言行才會遭受曲解,並將兩人耍得團團轉之後。


    亞瑟好不容易能把那句話說出口。


    「我以拯救〈龍鬥族〉作為交換,成為這個男人的專屬仆人!」


    亞瑟毫無隱瞞地坦誠相對——一如字麵所示,如此告知雷利斯,令他愣在當場。


    「你——你說什麽——」


    亞瑟成為零次的專屬仆人?


    不,更重要的是。


    「拯救……〈龍鬥族〉?」


    那是……


    那個事實,是絕對不可以告訴其他種族的——


    「『智者說話是因為他們有話要說;愚者說話是因為他們想說』——我們世界的*某個哲人說過這種話,你所知道的亞瑟是個大嘴巴嗎?」(譯注;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


    「————並不是。」


    亞瑟?潘德拉之所以會開口,是因為有必要。


    雷利斯靜靜地如此承認,發覺亞瑟的表情直到最後都嚴肅認真,於是強忍著閉上嘴。


    ◆◇◆◇◆


    「……自從〈大誓約魔法〉成立以後,得以維持國家體製的六種族之中,處境最為窘迫的種族,實不相瞞就是〈龍鬥族〉。」


    〈龍鬥族〉的《英雄》亞瑟彷佛要將事情全盤托出,這麽說道。


    這是她從〈龍鬥族〉《誓約者》口中得知的事情,也是她自己確信的事實。


    「輾轉來到《萬象樂園(這個世界)》的〈龍鬥族〉選擇在此建國,並不單純是因為環境很接近原本的世界。」


    弗萊格大陸北部,險峻的山嶽地帶,即使是有翼種族也難以入侵的自然要塞。


    〈龍鬥族〉決定以此地作為據點的真正理由是——


    「前提是一切都得依靠掠奪其他種族——對吧?」


    聽到零次直截了當地接話,默默傾聽的雷利斯瞠大了眼睛。


    「什麽——」


    「『龍神白化』,隻要看過你剛才差點使用的能力就知道了。你們〈龍鬥族〉是為了戰鬥進化、為了戰鬥特化的種族。隻在非常時期使肉體變化,大幅提升耐久性和運動性。順帶一提,平時不這麽做,是因為變化後的狀態,不論消耗或其他麵向都非常不符合成本效益,我沒猜錯吧。」


    「為什麽……你連那種事都……」


    「那點事一看就知道了。」


    零次聳聳肩,還是一樣浮現漫不經心的淺笑繼續說:


    「說起來,你們當初撿到我也是在上空,而且是處於警戒狀態的情況下,也就是遠比地表更加嚴酷的環境。既然你們和〈神翼族〉不一樣,並沒有魔力護身,可見你們的身體機能和我們並沒有多大差別。那麽,就一定有專用的特別手段。」


    「你發覺那就是『龍神白化』……」


    「雖然直到實際看到以前,純粹是無限接近確定的推測。哎呀——你剛才差點使出來真是幫了我大忙啊。」


    那句話,以及一瞬間夾雜的銳利眼神,讓雷利斯不自覺低語。


    「難道——你隻是為了確認那個,才故意惹惱吾……?」


    為了那個目的,才故意玩弄亞瑟的肉體——


    聽到雷利斯的低語,亞瑟也恍然大悟般啞然失聲。


    彷佛連兩人會做出這種反應都早就知道般,尼特族對答如流地說:


    「你說呢?或許我隻是想摸而已啊?光是所謂的女扮男裝,就已經很可愛了。」


    無法從嘻皮笑臉的他看出真正的心思。


    但是,比起「隻是想摸就摸了」這種毫無根據的說詞,「為了證實自己的假設」更像他會做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


    「這就是將劣等種……將〈隸人族〉組織起來的手腕嗎……」


    聽到雷利斯飽含不快地低語,零次不動聲色地加深笑意,吊兒郎當地說:


    「所以,然後呢?本來以掠奪其他種族為前提的〈龍鬥族〉,因為《大誓約魔法》的關係變得無以為


    生、陷入困境,隻是這樣而已嗎?」


    「這……」


    「……事情並沒有那麽單純。」


    看亞瑟吞吞吐吐,雷利斯宛如唾罵般接口說下去。


    ——單純論戰鬥能力,〈龍鬥族〉是全種族最強。


    那絕對不是〈龍鬥族〉自大,而是經過〔七滅戰〕驗證的確切事實。


    相傳七度毀滅世界的〔七滅戰〕,有六次是〈神翼族〉造成的,但〈神翼族〉不得不戰鬥到毀滅世界的地步,就是因為〈龍鬥族〉的頑強抵抗。


    〈神翼族〉的確六度毀滅世界,但到最後都沒有毀滅〈龍鬥族〉。


    不僅如此,若不以長遠觀點來看,甚至可以認為〈龍鬥族〉不曾在戰鬥中輸給〈神翼族〉。


    「並不是隻有〈龍鬥族〉流傳那種說法。」


    並不是讚揚祖先、往自種族臉上貼金——這種陳腐的手段。


    「論種族,最強是〈神翼族〉,這是全種族共通的認知……同樣地,論戰鬥,〈龍鬥族〉也毋庸置疑是最強的?」


    「……就是那個意思。」


    「原來如此啊——然後,你們〈龍鬥族〉搞錯最強的意義,不小心同意《大誓約魔法》成立了。」


    零次以極其隨便的口吻,一針見血地指摘。


    雷利斯露出想反駁卻無言以對的表情,亞瑟代替雷利斯問道:


    「搞錯最強的意義,是指……?」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呀?」


    零次稍微聳聳肩,看著遠處的牆壁——《六麵魔法體(cube)》所在的那一帶說:


    「〔七滅戰〕導致所有種族都受到莫大損害。論損害程度,各種族並沒有太大差距……至少各種族皆這麽認為。正因為如此,才會決定『已經受夠這種事了,來締結有限製的不戰協約吧』。」


    如果認為自種族損害很小,就不需要同意創立《大誓約魔法》。


    重點在於,能夠使用魔法的全種族都同意並參與創立《大誓約魔法》。


    「雖然成立過程尚有疑點就是了。但不管怎樣,各種族應該都這麽想才對:『這種東西完全無礙於自種族奪得霸權』。」


    這是當然的。隻要《大誓約魔法》存在,自種族就無法取得霸權——假使有這種自覺,該種族隻要反對、乃至拒絕參與創立《大誓約魔法》就好。


    「那麽〈龍鬥族〉具體是怎麽想的呢?〈龍鬥族〉雖然不比〈神翼族〉或〈森靈族〉,但種族壽命算長了。肉體強度即使不使用先前提到的『龍神白化』也很高,盡管山嶽地帶的農作、畜牧等產業都有限,仍泰然自若地選擇這種嚴酷環境,可見對精神力也極有自信。『好,〈龍鬥族〉能最快速地挽回在〔七滅戰〕受到的損害,並且利用有條件的剩餘戰事——也就是利用《誓約戰爭》,讓戰鬥方麵最強的〈龍鬥族〉征服世界』——你們的祖先八成是這麽思考的吧,而他們也沒發覺這個想法的明顯謬誤。」


    零次淺笑。


    即使看穿那個淺笑的含意,雷利斯的情緒也沒有因此變得激動。


    不僅如此,他神情沉痛,語氣有若品味著悔悟:


    「……你說得對。」


    在戰鬥方麵優越的種族要戰鬥才有意義。


    生活中從未缺少過戰鬥的他們,不知道《大誓約魔法》的真正意義。


    「受到《大誓約魔法》大幅限製的戰鬥,成為吾等的致命枷鎖……吾等沒發覺,戰鬥之於〈龍鬥族〉的真正意義。」


    戰鬥之於〈龍鬥族〉的意義。


    那就是——


    「人的生死。在生死關頭,你們〈龍鬥族〉才得以發揮最大的力量。」


    「————」


    「要看透剛剛這點也不難吧。隻要思考《大誓約魔法》在《誓約戰爭》禁止什麽,馬上就知道答案了。」


    《大誓約魔法》禁止危害他人的行為。即使《誓約戰爭》有限製地解除那項誓約,依然堅持禁止致死行為。


    「不論生死,平常就以戰鬥為生存意義,站在你們這種人的角度,隻有《誓約戰爭》時可以戰鬥,根本等同於苦行吧。」


    就像零次所說,《大誓約魔法》施行後的世界不允許戰鬥,即使允許,也是在極端限定的條件下,這對〈龍鬥族〉而言簡直一直處於被拷問的狀態。


    不能隨心所欲的狀況。


    不是戰鬥的戰鬥。不管怎樣都不能發揮全力、鬱悶壓抑的狀況。


    這種除了不滿還是不滿的情況一旦持續了幾年、幾十年——


    「就會變成那樣對吧——」


    零次揚起嘴角一笑,以耐人尋味的眼神看向窗外。


    「什麽——汝連那個都……!?」


    「不對,慢著,亞瑟!這是這家夥的慣用手法,他隻是從我們的反應套話!」


    「喔,聰明。」


    「哼,既然重複了這麽多遍,任誰都會——」


    「但是,真遺憾。這次是真的早就知道了。」


    看著雷利斯充滿確信的微笑變成「啊?」的表情,零次應對如流地說:


    「全體國民陷入極度萎靡不振狀態。這就是你們〈龍鬥族〉麵臨的最大危機^?」


    「————」


    「看,答對了。」


    「唔……你、你這混帳。」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因為你的反應很棒,我就不自覺捉弄你了。」


    看零次笑得肆無忌憚,雷利斯拚命自製,想要壓抑衝天的怒氣。


    零次顯然覺得雷利斯那個樣子也很逗趣,宛如隻是閑聊般繼續說:


    「從我聽到你們的特性和《大誓約魔法》的相關資訊時,就想過〈龍鬥族〉變成那樣的可能性了。我也問過從〈龍鬥族〉之國(亞爾卡隆)流入〈解放者〉之國(提斯泰爾)的〈隸人族〉,再看你們的樣子、聽仆人的說法,從那間房間眺望街上的景象,就知道果然變成那樣了。」


    零次單手取出智慧型手機,顯示使用望遠機能拍攝的街景並這麽說。照片中,在人少得不自然的大街上,行人都低著頭走路。


    「不能發揮全力的事實,很容易直接導出『試圖發揮全力這件事本身就是白費功夫』的想法。既然發揮全力隻是徒勞,就會變得不認真、提不起勁,這種事是常態——典型的冷漠症候群症狀。冷漠症候群容易出現在拘泥勝負的人身上。〈龍鬥族〉強烈執著於攸關生死的戰鬥、名符其實地將戰鬥當成生存意義,會變成這樣也是當然的。」


    〈龍鬥族〉舉國陷入冷漠症候群。


    這可不是「其損害甚大」這種等級的問題。


    本來就很低的出生率降到近乎絕望,種族全體的勞動意願減退,也失去享受餘暇的心力,甚至到了不敢問為何而活的狀態——


    「走投無路到借助他國《英雄》(我)的智慧。」


    零次這麽作結,雷利斯和亞瑟都不發一語。


    兩人低頭陷入沉默。


    但雷利斯彷佛發覺那樣不會改變任何事,靜靜地說:


    「在〔誓約議會〕……你發表的〈隸人族〉解放宣言。」


    「嗯?喔,當時你們最先響應實行。」


    「那並不是出於『我國不需要下等的〈隸人族〉』這種判斷。而是因為國家機能早就停擺,我們甚至不需要人手。」


    無人使用的公共設施沒有意義,當然也就不需要人手工作。


    沒有生產力的國家根本沒有未來,〈龍鬥族〉猶如溫水煮蛙般緩慢地死亡——


    「我想也是。」


    零次隻用一句話回應雷利斯苦澀的告白,但雷利斯不改表情,有些口拙地繼續說:


    「並不是


    《大誓約魔法》一成立就馬上變成這個狀態……當時的為政者——《誓約者》為了設法避免、為了打破閉塞感,持續努力著……」


    「但這就是結果。」


    過程不重要。


    聽零次這麽斷言,認為話實在不能這麽說的亞瑟正要插嘴——


    「不過,我是知道這一切,才決定來這裏的。」


    「咦……?」


    「不不不,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從裴冷塔尼亞刻意掉到這裏的。」


    「——什麽!」


    從未聽聞這件事的雷利斯,向他投以宛如看到狂人的眼神,已經聽過此番說法的亞瑟則進一步思考。


    零次知道〈龍鬥族〉的困境才故意掉到這裏?


    「……!那麽——」


    他從一開始就打算拯救〈龍鬥族〉——


    「哎呀——全體國民都沒精神沒活力,就表示整個種族都是尼特族吧?」


    「……………………啊?」


    整個種族都是,尼特族……?


    看亞瑟當場傻眼,零次開心無比地笑著說:


    「有這種地方,我這個尼特族中的尼特族,精英尼特族怎麽可能不造訪呢!」


    之前就一直很想來了——講得像把此行當作旅遊的零次接著說:


    「然後順便聽聽你們的故事。雖然聽了不見得會做就是了。」


    他笑得毫無惡意。


    「這個男人……在胡說八道……什麽……」


    雷利斯這麽說道,語氣融合了憤怒、困惑和驚愕。


    「這、這種男人……這種男人……害亞瑟……」


    「雷利斯。」


    看亞瑟搖搖頭表示不必繼續說下去,零次揚起嘴角一笑。


    「哎呀?《誓約者》大人感到不滿嗎?應該說——」


    零次這麽說的同時,一把摟過旁邊的亞瑟,放肆地搓捏她的胸部。


    「啊……唔……嗯嗯!」


    於是亞瑟不由自主地發出呻吟,彷佛強忍著不叫出聲,咬住自己的手指,零次把臉湊近亞瑟,讓雷利斯眼見自己為所欲為的模樣,同時說:


    「你無法容忍自己的《英雄》任我擺布?」


    「你——你這混帳啊啊!」


    雷利斯瞬間情緒激昂。


    眼看雷利斯作勢穿著衣服衝進浴池——


    零次朝他伸出食指。


    「………………?」


    《命運力》零的零次不可能有所作為。


    毋庸置疑、毫無奇特之處、普通的食指。


    零次伸出那隻食指——?


    因為零次的行動實在過於唐突,雷利斯懷疑地眯起眼睛,正要開口——


    「隻要這麽做,你就不得不注視指尖了吧?」


    「……?那又怎——」


    「這個行動是為了什麽目的、具有怎樣的意義——你會思考這些問題對吧。」


    零次這麽說的同時,出示另一隻手拿著的智慧型手機,手機螢幕顯示的計時器正好停在七秒。


    「憤怒的情緒經過六秒至七秒就會衰退。也就是說,趁那段時間將意識從情緒中轉移,就能抑製、除卻憤怒。事實上,你對我已經不再感到那麽憤怒,至少不至於氣到拋開理性吧?」


    「————」


    「用突發且匪夷所思的行動將意識轉移到理性而非情緒,隨心所欲地控製對手。這並不是魔法,是知識與合理性的理解造就的一般詐術(技術)。」


    用言語和舉動,以及更重要的——用觀察和思考完全掌握對手的好鄰居(社交駭客),在完全震攝住的雷利斯和亞瑟麵前冷笑著說:


    「算了,那是另一回事。」


    零次輕浮一笑,看似漫不經心地再度指著雷利斯。


    「會很想確認對吧——」


    「……確、認?」


    「在這個狀況,你會無意識地注意什麽、顯露怎樣的感情。」


    邊說邊站起身的零次放開亞瑟,走出了浴池。


    「呼咿——泡得真舒服。」


    這麽說的他毫不遮掩,坦蕩蕩地站到雷利斯前麵。


    「——」


    「看,你別過眼了。」


    零次不知何時已經靠近到呼吸會噴到對方的距離,但無意識地別過臉、想躲避眼前裸體的雷利斯並沒有發覺。


    「你在——」


    說什麽。


    在雷利斯這麽說完以前。


    「我摸。」


    零次的手觸摸雷利斯看似什麽都沒有的胸部。


    那隻手摸到了柔軟彈嫩的觸感。


    「~~~~!!」


    「——啊,好痛!」


    雷利斯發出不成聲的尖叫,幾乎與之同時,《大誓約魔法》的絕對防禦魔法「劈」的一聲發動了。


    「啊——真痛。就算早知道了,不過會痛就是會痛啊。」


    零次痛得甩甩手、慵懶地說出那句話,輕浮一笑。


    「不過——果然是那樣啊。」


    「你……嗚…………」


    被摸胸部了。被發現自己是女生了。


    害羞與焦急。


    最重要的是——


    「為何……為何……」


    你會知道吾是女的——


    看雷利斯似乎想這麽說,零次歪歪頭,浮現淺笑。


    「你不是〈龍鬥族〉的《誓約者》,而是原本身為巫女的妹妹吧?」


    零次說出了更加衝擊的真相。


    ◆◇◆◇◆


    「因為同樣的對話再來一遍太麻煩了,我就先說發覺的理由了,那就是在亞瑟講述『雷利斯厭惡《英雄》的理由』之時。」


    「我的……?」


    雷利斯一直對零次很刻薄。


    彷佛要幫雷利斯緩頰般,亞瑟講述那段過去。


    「《英雄》召喚的事故。聽了那起事故,我就明白為什麽〈龍鬥族〉《誓約者》要偽裝成男人,同時也明白亞瑟——莫桀受到召喚的理油。」


    也就是說。


    「喔,該不會也需要說明我為什麽會知道〈龍鬥族〉《誓約者》是女的吧?和我看穿亞瑟——莫桀的情況幾乎一樣,但你的舉止比原本就被當成男人養大的亞瑟還像女人喔!」


    與生倶來的肉體性別根據就不用說了,甚至曾以女兒身生活,有這樣的社會性別根據,這樣的他——不對,她比莫桀還明顯。


    然後。


    「應該說,在受到召喚的亞瑟(《英雄》)是女扮男裝的階段,就會率先懷疑那點了。嗯,其實那部分是屬於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問題啦。」


    零次口若懸河地接著這麽說,一直睜大眼睛的雷利斯——不對,雷利斯的妹妹宛如自嘲,無力地笑了。


    「真的是……你到底是什麽來頭……」


    「我常常被這麽說。每次都要解釋實在很麻煩,我隻是普通的尼特族喔,尼特族。」


    不做不想做的事,隻做想做的事,偶爾也會一時興起的尼特族。


    聽到零次這種話,她再度柔和地笑了,似乎放棄了什麽。


    「……一時興起嗎……那麽接下來吾要說的話也隻是一時興起。」


    她靜靜地陳述。


    ——〈龍鬥族〉的《誓約者》雷利斯。


    真正的他是傑出的為政者,總是身先士卒地帶領臣民,為了臣民鞠躬盡瘁。


    自從《大誓約魔法》成立,絕望之病蔓延〈龍鬥族〉全體。


    他對於這項大問題也積極地思考對策,不斷嚐試摸索。


    《誓約戰爭》轉變為《英雄戰爭》之初,〈龍鬥族〉采取刻意不運用《英雄


    》的策略也是出自他的提案。


    這個被其他種族嘲笑缺乏思慮的策略,當然也有其用意。


    「吾等〈龍鬥族〉的敵人愈強大愈好!」


    從其他世界召喚而來的《英雄》,《命運力》和《偉能》都非比尋常,一般種族絕對無法與之抗衡。


    就是這種過於強大的對手,才能讓〈龍鬥族〉點燃心中的鬥爭之火,熱情燃燒生命——


    但是,由於《英雄》大半都不會將自己的存在價值局限在小範圍的戰鬥,而是更加放眼大局,而且就算喜好小範圍的戰鬥,也會因為實力差距太大,在戰鬥以前就分出勝負,結果那個策略終究行不通。


    最重要的是,《英雄戰爭》是雙方種族各有要求,用協商無法達成共識才會開打。


    也就是說,隻要輸了《英雄戰爭》,〈龍鬥族〉就會被奪走無法相讓的東西。


    重視個別的戰鬥,戰爭卻連連失利,這將造成種族全體莫大的負擔。


    不久之後,雷利斯也不得不選擇召喚《英雄》——


    「於是由吾……我負責舉行召喚儀式。」


    雷利斯——冒充雷利斯的雙胞胎妹妹雷利雅小聲地說道。


    召喚異世界《英雄》的儀式,隻有各種族當代唯一的巫女有能力舉行。


    由於繼承那個能力的人是自己,雷利雅誌在必得。


    因為她比誰都尊敬偉大的兄長,一直希望能幫上他的忙。


    召喚需要複雜的儀式。


    不過自己和偉大的兄長流著相同的血。


    因此召喚《英雄》易如反掌——


    「……我甚至沒發覺那是天大的誤會。」


    宛如唾罵的話語和強烈的自嘲。


    「……雷利雅。」


    似乎是想起當時情景,隻見雷利雅頭上的角顫抖起來,她用力地抿緊嘴唇。亞瑟靜靜地緊靠雷利雅。


    看到兩人令人心疼的模樣,零次並沒有特別表達同情之意。


    「那麽,具體是怎樣的事故?」


    零次一問,亞瑟就代替雷利雅說:


    「……魔力過度供給,導致召喚陣爆炸。」


    「啊——原來那個會爆炸。」


    「從異世界召喚出《英雄》需要莫大的魔力。因為很難在瞬間釋放出那麽多魔力,因此需要術者事前積存預備……」


    應該確認過好幾次的儲藏魔力,不知為何比雷利雅的預想還要多。


    發覺這件事時,已經是在召喚術啟動後。


    「本來應該是施術者會死,卻因為《誓約者》雷利斯在千鈞一發之際的掩護,你保住一命。那麽,那個刺青底下的傷果然是那時候留下的嗎?」


    零次指著雷利雅的額頭。


    用手蓋住那個部位的她,依然低著頭,不甚流暢地娓娓道來。


    「……雷利斯王兄為了以備萬一,從一開始就陪同舉行儀式。我卻逞強說沒那個必要………………真的……太愚蠢了……!」


    「話說,那個雷利斯是怎麽把《誓約者》權限轉讓給你的?」


    零次這句話隻讓人覺得斬斷了雷利雅的傷感。亞瑟再度說道:


    「……隻要《誓約者》本人和接受者都同意,就能夠和普通契約一樣委讓《誓約者》的權限。」


    「不,這個我知道。具體而言,你哥哥讓位給你時說了什麽話?」


    「——!這也——」


    「亞瑟。」


    亞瑟的語氣宛如指責零次沒神經,雷利雅製止了亞瑟,接著說:


    「被這種人體恤反而感覺受辱。」


    然後雷利雅近乎瞪視地看向零次。


    「『〈龍鬥族〉就拜托你了。雷利雅完全不需要內疚。希望你別變得像愚蠢的哥哥這樣。抱歉。』——這就是雷利斯王兄最後留下的全部話語。」


    「然後,你就冒充過去在你心目中是偉大『誓約者』的哥哥,至今一直扮演雷利斯。」


    「……對。當然,我並不認為我能成為像雷利斯王兄那樣傑出的《誓約者》。但這也是為了瀕臨危機的〈龍鬥族〉國民,需要有人繼承王兄的遺誌,盡可能接近王兄。所以——」


    「原來如此——我真是不小心知道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


    邊說邊再度出示智慧型手機的零次,解除rec(錄音)狀態,按下重播鍵,讓兩人確認以雷利雅的聲音講述的一連串事實。


    「啊——!?」


    宛如魔法的技術。


    更重要的是,零次臉上浮現的表情讓雷利雅的背脊發寒。


    不妙。這個表情絕對不妙!彷佛寫著『哇喔,這個情報要怎麽擴散最有意思呢?』!


    「嗯——要不要告訴〈龍鬥族〉全民呢?」


    「什麽——」


    〈龍鬥族〉本來就已經陷入絕境,要是再爆出這種大醜聞——雷利雅思及此,突然意識到……


    「你、你這混帳現在是階下囚!無法離開這座城堡!」


    沒錯,有基於《大誓約魔法》締結的契約——


    「正常會這麽認為吧?好,現在來回想契約內容吧。我締結的契約是【不得未經許可離開這座雷格裏希斯城】。」


    沒錯,相對地也安排了這座城堡最好的房間給零次——


    「不隻這樣吧?」


    彷佛看穿雷利雅的思考般,尼特族浮現奸笑。


    「【由我指定一名專屬仆人】【仆人要絕對服從】,記得這兩項嗎?」


    「那……那又怎樣?」


    我方的確也答應零次追加的這些要求。


    「好的,那就重新回顧剛才的條件。我【不得未經許可離開這座雷格裏希斯城】。沒錯,除非獲得許可,否則無法離開這裏。」


    反過來說,隻要獲得許可就可以出城。


    當然這個情況就是要獲得契約對象,也就是雷利雅或亞瑟的許可。


    「哼,我們怎麽可能許可那種——」


    「【仆人要絕對服從】。」


    零次笑嘻嘻地看著臉色發白的〈龍鬥族〉《英雄》——


    「對吧,我的專屬仆人。」


    聽到最差勁最惡劣的尼特族《英雄》這句話,亞瑟(莫桀)自劍欄之戰(生涯最後一役)以來,頭一次有屈膝仰天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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