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寢宮,已被改造成如同靈修殿宇一般。


    四周彌漫著輕紗般的霧氣,藥香與焚香交織其間,牆上與柱間掛滿了符籙與陣圖,仿佛此地並非凡塵所在,而是與天地靈氣共鳴的禁地。


    忽然,一聲詭異的叫聲從虛無中傳來,打破了此刻的寂靜。


    寢宮內一時沉默,氣氛異常凝重。


    “這是什麽聲音?”唐國皇帝李晝端坐蒲團上,眉頭微蹙,心頭不由一緊。


    站在旁邊的文微闌臉色忽然發白,伸手捂住胸口,似乎承受著極大的不適。


    腳下踉蹌倒退了一步,喬語及時扶住她。


    “正在接近了。”文微闌悄聲說道。


    “什麽靠近了?”李晝挑眉問道,顯然心中疑慮更深。


    “該不會是……”長公主李曦輕笑著開口,一臉似笑非笑的戲謔神情,“我們的祖先陵墓吧?那慘叫的,是不是祖宗們呢?”


    “住口!不得妄言!”李晝沉聲喝道,拂塵一揮,臉色更加陰沉。


    他此時身穿一襲素袍,正端坐在丹爐前,手捧一根古樸的拂塵,等待著靈丹出爐的最佳時機。


    李曦靜立旁側,身穿修煉長袍,手持護符,在一旁護法。


    沒想到前不久,在這關鍵時刻,大國師不請自來,竟帶著三名女子強行闖入寢宮。


    大國師也能看出,李晝肯定是心中不悅,隻是對他又不好說些什麽,隻能裝作一臉雲淡風輕,詢問大國師究竟何事。


    當然,他們本來是打算硬闖的。


    但皇帝寢宮的禁製非同尋常,進入的瞬間便觸發了禁製,喬語手中的符籙隨即失效。


    大國師隻得趁著如今尚有幾分薄麵,解釋起事情的緣由。


    “您的意思是,那柳笙……居然還沒有死?”李晝眉頭一挑,語氣中帶著不可置信,“而且,竟然在朕的祖先陵墓裏,難道就藏匿在朕的腳下?”


    “果然吉人自有天相……”李曦輕笑一聲,麵帶戲謔,“不過,從你們的意思來看,似乎是神殿在追殺她。這事倒有些不同尋常了。”


    “是的,老身可以作證。”蘇老太沉聲說道。


    蘇老太這樣有分量的大學士說話,份量自然不一般。


    因此此話一出,李晝和李曦相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可是,朕還是不解,怎麽這座墓竟然在朕的腳下?”李晝微微皺眉,“當年遷墳之時,豈不是將諸位先帝的龍骸遷至神殿山,承載無上庇護之力,保唐國龍脈興旺?”


    “陛下,那是當年神殿對先帝的說法,您也無從得知……”


    大國師說著,見李晝手捧拂塵之手漸漸捏緊,幾乎要將其揪斷。


    “所以,您是說……神殿一直在偷取皇城的龍氣?”李晝的語氣已帶著怒意,但是念著這些年修行養心,強忍心中怒火。


    “是的,陛下。”大國師沒有否認。


    作為地母大人的信徒,他已經無所畏懼。


    李晝的臉色陡然沉下,“大國師,作為皇族的守護者,你為何一直未曾提起此事?你是否忘記了你當年答應明淵帝的話?”


    大國師目光一冷,也並不忍讓。


    “李晝,這些年你又做了什麽?任由神殿胡作非為,難道你現在才想起責問我?”


    話音未落,強大的氣息自大國師體內爆發,瞬間將整個寢宮壓得喘不過氣來。


    李晝心中一驚,意識到大國師似乎變得更強了,不由得心中一陣驚奇。


    他很清楚大國師當年的問題。


    但是對此,大國師收斂氣息,隻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若陛下想知道,那就請允許臣下進入陛下寢宮地底一探。”


    “你知道你這句話聽著有多荒謬嗎?”李晝深吸一口氣,麵色鐵青。


    “臣知道。”大國師說道,“但是陛下應該責怪那締造這一切的人,那才是真的荒謬。”


    李晝自然明白,捏緊了拳頭。


    李曦見狀,微微一笑,提議道:“皇兄,既然如此,不如讓他們進去看看,臣妹也好奇。”


    李晝沉默片刻,隨即對著大國師一行人冷聲道:“若是沒有發現,你們該當何罪?”


    “臣願一力承擔。”


    這時候大國師倒是有擔當。


    當然也是建立在他確信一定會有所發現的基礎上。


    李晝沉默片刻,最終點頭同意。


    大國師掐指計算,眉頭微皺,隨後俯身四處嗅聞。


    他的目光鎖定在李晝臀下的蒲團上。


    李晝頓時怒火中燒,但是憋屈之感是他這一輩子的代名詞,隻能屈辱地移開身子。


    大國師桀桀笑著,將這天瀾蒲草好不容易織就的珍貴蒲團粗暴地丟到一旁。


    李晝心疼不已,卻隻能默默拾起拍打上麵無形的塵土。


    又看著大國師伸出枯槁的手,顫巍巍地將眼前上古靈物的煉丹大鼎從地上拔起,隨後推到一旁。


    丹爐哐當倒下,在地上滾了兩滾。


    隨後大國師用枯枝一般的手,往地麵上輕輕一砸,金玉打造的地板瞬間碎裂。


    李晝眼角一抽,又是一陣心疼,但心中反而暗自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沒有直接發作。


    於是,大國師又繼續掏挖。


    不知道如何操作,竟然片刻挖出一個深坑。


    隨著挖掘,腐臭的氣息愈加濃烈,就連皇帝寢宮那靡靡熏香也遮掩不住。


    這股臭味對於出身尊貴的李晝來說,一點也不熟悉。


    但是除了他以外,包括曾經在漠北屍山血海一路走來的李曦,所有人都迅速識別出,而且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道:


    “屍臭!”


    李晝自然愕然。


    眼下也不再猶豫,跟著一行人往下走去。


    隻是這個深坑太深了,簡直深不見底,隻能用飛行靈器緩緩下行。


    而且,到處都是銘文。


    這些銘文懸浮在這個洞穴中,層層疊疊,迷迷蒙蒙,晃眼得看不清下麵的情形。


    但隨著銘文被一一打破,根本遮掩不住那濃重的屍臭味。


    銘文微光閃爍,漸漸揭示了下方的景象。


    李晝首先發出一陣陣嘔吐的聲音。


    而李曦,臉上冰寒一片。


    蘇老太皺紋皺成一團,怒不可遏。


    文微闌和喬語相視一眼,知道大事不妙。


    大國師隻是低聲歎息:“作孽,真是作孽……”


    隻見深坑的底部,屍山血海堆積。


    有的已經腐朽隻剩下枯骨,有的還是幹屍的結構,泡在下方又紅又黑的腐水中。


    還有不少,竟然還是肌理飽滿、隻是有些傷痕破損的人體。


    也就是說,才死不久。


    李晝此時簡直是麵如臘色,心中的憤怒達到了頂峰。


    無論是誰,看到自己的寢宮之下有這麽龐大的屍坑,恐怕都不會好受。


    更何況,這些來源似乎是自己的子民。


    自己甚至一無所知。


    李晝這時候,才開始痛恨自己這些年的逃避……


    “皇兄,你也沒有辦法。”這時候,李曦默默拍了拍兄長的肩膀。


    “不……應該是有辦法的。”李晝垂下頭去,但說不出話來。


    到了底部,隨著周圍銘文的亮起又黯下去,似乎有什麽變化正在發生,但又看不真切。


    但是大家對於如何更近一步還是一籌莫展。


    一直沉默的喬語忽然說道:“我們要進去這裏。”


    “進哪裏?”李曦疑問道。


    結果順著指尖看去,見她所指的是屍堆的中心,李曦幾乎要吐了出來。


    “那裏銘文最亮……而且,屍體正在變少。”這時候,文微闌輕聲說道。


    眾人心中一凜,仔細朝著那處看去。


    特別是蘇老太和大國師,有些老眼昏花,還是眯起眼睛才能看清。


    原來是核心的地方,隨著銘文的亮起,有些屍體隨即漏了下去,形成了一個輕微的凹陷。


    隻是因為這些年來累積的屍體不在少數,所以並不明顯。


    “這裏……有東西在吞噬屍體……”李晝的臉色更差了。


    “走吧,我們進去。”大國師了然道。


    雖然惡心,但是再往下似乎就是大國師所說的核心所在。


    大家紛紛為自己貼上護身符咒,強忍著惡心,由著和這些屍體幾乎沒什麽兩樣的大國師開路,穿過一堆堆腐臭彌漫的屍體,逐漸進入屍堆的深處……


    身體與周圍那些軟糯、黏糊的屍體緊貼,落入一片都是殘肢碎肉的泥潭,貼著這些死氣沉沉的麵孔,不斷往深處擠去。


    忽然,銘文的光芒閃爍,一股強烈的擠壓感猛然襲來。


    隨後就是鬆開,身體劇烈下墜。


    墜落的感覺忽然停止。


    眾人猛然睜眼,發現自己莫名懸浮於虛空之中。


    眼前一片漆黑,屍體散落四周,迅速腐朽化為一片焦黑如潮水般湧動。


    湧動間,一個個雪白影子被抽離,正緩緩飛升,向上方匯聚,形成一股巨大的微光洪流。


    眾人順著光芒抬頭,眼中盡是震撼與恐懼。


    隻見一座巨大而古怪的結構懸浮在半空中,模糊可見宮殿般的輪廓,隱約有門窗、塔尖的形狀。


    然而,更多的部分,卻被成群的焦黑屍體覆蓋,那些屍體像螞蟻般湧向上方,匯聚成一個令人窒息的黑團蠕動著。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幾隻長條型巨物蜿蜒穿梭其間,鱗片閃爍金色光芒,但卻暴露出下方嫩血相溢的血肉。


    這些怪物糾纏不清,時不時露出一張痛苦的臉,那張人臉長著鋒利的犄角和堅硬的金鱗,扭曲地嚎叫著。


    那聲音像是龍吟,卻又粗啞難聽,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與憤怒。


    大國師抬頭看著這一切,目瞪口呆,喃喃自語:“真是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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