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是文府的大管家。


    他在文府做事已有數十年,能從文太老爺年輕時候身邊的小廝,一直熬到如今的大管家之位,全仗著他那一手揣摩文老太爺心思的功夫。


    但今日,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隻是在清風閣外來回踱步,躊躇著不敢進去。


    恰好文老太爺身邊的婢女春桃端著托盤走出門來,托盤上放著老太爺剛喝完的藥碗,青瓷碗底還剩下一層黑色的藥渣。


    “老太爺可是歇下了?”周管家上前輕聲問道。


    春桃搖首道:“老爺子剛喝了藥,說是苦得受不了,叫我去小廚房拿甜羹來。”


    “沒想到老太爺這麽英武的人,此時卻鬧起了小孩子脾氣。”她輕笑一聲。


    這時,屋裏頭響起一把滄桑而沉穩的聲音:“春桃,外頭是何人?”


    原來是文老太爺聽到外頭有人窸窸窣窣的對話聲,固有此一問。


    春桃大聲回應道:“回老太爺的話,是周管家來找你咧。”


    完全無視周管家擠眉弄眼地使眼色。


    “讓他進來吧。”


    說著,幾聲輕咳傳了出來。


    “是。”春桃轉頭對周管家示意,努了努嘴。


    周管家輕歎一聲,深吸口氣,這才緩步走進清風閣。


    清風閣內,炭火燒得極旺,熱氣和濃重的藥味,混在一處,熏得周管家昏沉沉的。


    文老太爺身披深色狐皮大氅,正半倚在窗邊的雕花榻上,手持一卷古籍,正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看著書。


    他雖年事已高,近來還染了病身子虛弱了不少,但目光依舊如鷹隼一般銳利,透露出不凡氣度。


    周管家上前行了一禮,喚道:“老太爺……”然後囁喏著不敢言語。


    “說吧。”文老太爺頭也不抬,仍是專注地看著手上的書,但聲音裏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他這管家向來老成持重,甚少會這般為難,如今肯定是有極為棘手之事。


    周管家心中一緊,還是如實稟告:“老太爺,織造院來人了。”


    文老太爺聞言,手裏的古籍一頓,抬眸看向周管家,臉色平靜地說道:“為了那詭物之事?此事不是已有定論?”


    “告訴他們,我已將那詭物逐出家門,從此再無幹係。”


    周管家心知文老太爺口中的“詭物”就是文大小姐。


    他也算是看著文大小姐長大的,文大小姐小時候還一口一個“周爺爺”甜得很,長大後卻越來越沉穩內斂,再不見當年調皮搗蛋的小鬼頭模樣了。


    如今文大小姐落得如此下場,他是始料未及的,也心有不忍。


    他知道文老太爺肯定也是不忍心的,文大小姐可是他最為寵愛的孫女啊,昨晚還瞧見老太爺在偷偷抹淚。


    隻是為了家族榮譽,不得不狠心。


    “聽府衙那邊說是這樣沒錯,但……有一個女子,自稱是文大小姐的好友,堅稱文大小姐是被詭物所害,托了萬事堂前來調查。”


    “還說……”周管家咽了口唾沫,看了眼文老太爺的臉色,繼續道,“要搜查文府……”


    文老太爺聽了,臉上閃過一絲慍色,眼神深沉:“他們憑什麽?我文家世代顯赫,何時落到被人隨意搜查的地步?”


    “萬事堂罷了,不過是織造院用來謀財的附庸,雖是織造院的人來,但隻是受托辦事,既無實權也無憑據,不必理會。”


    “這些人也是的,也快到晚膳時間了,還來打擾,實是不知禮數。”


    “你隨意應付一二,打發出去就是了……咳咳……”


    文老太爺甚是不耐,說多了幾句,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周管家急忙上前輕拍老爺子背心,一邊幫他順氣,一邊說著:“是,老太爺,我本想如此回絕他們,但……”


    周管家停頓了下,似乎有難言之隱。


    “但什麽?”文老太爺終於順好氣,聲音冷了下來。


    周管家躊躇著說道:“隻是,那女子已經說了……說若是不讓他們搜查,她就會讓整個清河都知道我們府上有詭。”


    “我知道這種流言不算什麽,但如今文大人正是升遷的關鍵時候,女兒遭此禍已是惹人非議。而且當今聖上似乎有意把織造院的地位再往上拔一拔……”


    “再加上您也說了,現在在朝廷上詭物之事甚為敏感……”


    文老太爺最喜歡的就是周管家的這種謹小慎微,所以經常會讓周管家學著看邸報,一起討論朝野時政。


    從來順風順水的他已經習慣了無所畏懼,所以偶爾還是需要周管家的視角。


    於是文老太爺聽罷,眉頭緊鎖著沉默了一會,然後冷靜地說:“既然如此,那就讓他們搜去吧。”


    周管家心中一凜,點頭應是:“好,我這就去親自帶他們。”


    他剛轉身欲走,文老太爺又道:“等等,你讓你家婆娘陪他們轉一轉,你且陪我去個地方。”


    “可是,您的身子……”周管家擔憂道。


    雖然文老太爺是個修行者,但近年來舊傷反複發作,身子骨越來越弱。


    “無妨,”文老太爺擺擺手,“我的身子我知道。”


    ……


    若不是付澤和廖承鵬都是性子沉穩之人,一般人被撂在前廳等了這般久早就耐不住性子了。


    不過柳笙也早就提醒了他們,對於文家來說搜查之事本就羞辱至極、為難至極,她那番話也隻是試試看能否湊效。


    她也知道那周管家去請示老爺子肯定要費些時間,倒不如安心等待著,順便把侍女上的各式精致茶果吃個幹淨。


    反正她也沒吃成餛飩。


    她都想好了,若是真不行,就去爬牆算了。


    還好此時,一個看著有五六十歲的老嬤嬤帶著一個年輕婢女從後堂走了出來。


    看來她這個候補計劃可以暫時擱置了。


    老嬤嬤臉上掛著熱情的笑容,招呼道:“實在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我家老爺身子不爽利,不方便會客,還請見諒。”


    “但我家老爺向來敬重織造院抵禦詭異之功,自當好好配合,特地吩咐我帶三位在府裏轉轉。”


    老嬤嬤說話自有一股天然的親近感,笑容也熱情洋溢的,但柳笙能感覺到她和善的笑眼深處,盡是冷淡和倨傲。


    “但請務必遵守我們文府的規矩,有些地方不太方便隨意進出搜查,相信你們也能理解。”


    說到最後一句,老嬤嬤的笑容裏多了一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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