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艦隊似乎被擊敗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網絡上開始流傳這樣的謠言。裏麵說航空母艦沉沒的影片已上傳到影音網站,說滿身瘡痍的幸存艦艇在佐世保進港,更提到有被擊落的艦載機碎片衝上海岸——諸如此類的。


    許多的情報來源無疑都是假的,其餘也都是一些來源不明的可疑信息。但事實上,沒有任何艦艇返回母港橫須賀,與中國之間的聯係也一直處於中斷狀態。電視新聞未播放艦隊出擊的後續報導,隻是保持著不自然的沉默。


    大概是事實吧。


    即使沒有全滅也受到嚴重的打擊,喪失組織性的戰鬥能力,恐怕連中國軍隊也無法幸免吧。最後的防線被突破後,通往日本海的回廊便門戶大開,結果便是前幾天「災」來襲的事件。


    換而言之……小鬆已經是前線了嗎?


    靠在自己房間的旋轉椅上,慧喃喃自語著。


    以前格裏芬曾經說過:「當大陸沿岸全部落入『災』的掌控之後,小鬆就會成為最前線。」這一天比想象中還要早到來。


    窗外響起卡車的排氣聲,搬家公司的車子在早晨的小巷裏前進,最近經常可看到遷出這裏的人家。無論表麵上公開的情報為何,聳動的氣氛依然漸漸籠罩了整個城市。


    慧歎一口氣,轉動目光可以見到書桌旁的藍色手提袋,是格裏芬送給自己的禮物。到頭來,自試飛的那一天起便一直放在那裏,打從五天前,她被下達釋出戰力通告開始。


    自己去了好幾趟基地。最後一次見到八代通時對方曾表示「會再試著說服高層」、「拜托他們再次實施試飛」。但連日的造訪卻無法如願和格裏芬甚至是八代通會麵,小鬆基地的門緊閉著,上星期為止的那種開放感蕩然無存。


    結束了……是這麽回事嗎?


    技本的最後掙紮、奇妙的打工內容,還有飛上天空的夢想,一切都是。


    悠哉進行研究的時光已過去,真正的戰爭即將開始。在成為前線的小鬆奮戰的並非箭鏃般的紅色翅膀,而是金黃色的老鷹。


    ……


    慧大口呼氣站了起來。一直待在家裏心情隻會變得消沉,還是出門散散步順便采買東西吧。畢竟這陣子因為打工和身體不適的緣故完全沒幫忙做到家事。


    確認時鍾,上午十點半,店家已經開始營業了。他將手機終端和家裏的鑰匙塞進口袋後離開房間。走下昏暗陡峭的樓梯抵達一樓,廚房的方向傳來電視和流水的聲音。是有人在洗東西嗎?往室內一看,流理台前方可以見到一個綁著馬尾的腦袋。運動服上方套著圍裙,是明華。剛好,問問她需要買些什麽東西吧,畢竟祖父母好像都不在家的樣子。


    「喂,明華。我想要出門一下。」


    ……沒有回應。


    是沒聽到嗎?慧試著稍微提高音量。


    「喂——明華。」


    但依舊沒有任何的反應。仔細一看,對方任憑水龍頭開啟全身一動也不動。下巴略微抬起,整個人處於發呆狀態。


    慧歎了一口氣,走到對方的身後。他快速擺動著手指,緩緩地在對方的腋下搔癢。


    「呀啊!」


    仿佛貓被踩到尾巴般的尖叫,馬尾猛然跳起,肩膀收縮。她帶著抽搐的表情轉身,眨著眼睛不解問道:「什……什麽事?」


    「水一直開著喔。」


    發現自己指著水龍頭,她這才匆匆忙忙地將水關上。或許是喪失了時間感,她表情顯得有些混亂。


    「抱……抱歉,我在想事情……話說你這麽突然幹嘛?出個聲不就好了。」


    「我剛才有叫你喔,是明華你沒聽到罷了。」


    「這……這樣啊。」


    看來她真的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原因大致可以理解,應該是第七艦隊敗退的傳聞所致吧。恢複與中國之間的航路是她的一大期望,自從這份期望落空後,她一下子就變得無精打采。


    麵對沮喪的她,慧用鼻子哼了一聲,刻意換上揶揄的口吻:


    「話說回來,你還是一樣怕癢呢,以前稍微摸一下就很誇張地『呀啊——!』大叫。剛才我也不是很用力吧。」


    「每……每個人都會有一兩項弱點嘛!而且你又是突然搔癢,我隻不過是被嚇到而已,平常完全沒有問題的。」


    「那麽我可以再搔一次嗎?」


    「不行!絕對不行!」


    她臉色大變地後退,看起來真的非常怕癢。慧舉起雙手投降:「知道了知道了。」


    「不會了,我不會再搔你癢了。」


    「真的嗎?絕對?」


    「嗯嗯,我保證。」


    「那就——」


    「還……還有,我得先道個歉,剛才不小心碰到了胸部,不好意思。」


    「……?」


    那瞪大雙眼的模樣出奇可愛,果然明華還是要生點氣比較好。


    「那麽,好,言歸正傳——」


    正要開口進入正題時,慧忽然想到一點。既然自己需要休息,對方又何嚐不是呢?或許和自己一樣出去透透氣比較好。嗯嗯,有道理,那麽還是——


    「明華?」


    「幹……幹嘛?」


    她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擋住胸前。目光對上身體僵硬的明華,慧用正經的口吻告知:


    「能不能陪我一下。」


    「……幹嘛說得讓人家誤會啊,真是的。」


    一手提著購物籃,明華這麽抱怨著。


    兩人來到車站的東北方,國道305號沿線的購物中心裏。其中附設有影音出租店、娛樂設施和遠食店等店鋪,是鄰近地區規模最大的商業設施。因為想說機會難得,到一個能買到各式東西的地方比較好吧,就開口邀她一起來了。


    「討厭!討厭死了!」


    自己卻惹得她相當不高興。珊瑚色的嘴唇如同鴨子般翹起,眉間加深了皺紋。


    「居然隻是叫我陪你來買東西……完全誤會了嘛,我真笨。」


    「你誤會成什麽了?」


    「沒什麽——!」


    慧居然這麽臭美——她又很不講理地抱怨一句。真是莫名其妙,慧歎了一口氣移開目光。


    平日上午的購物中心人並不多,天花板挑高的休息區有老人坐在那裏,固定式的電視機裏正在播放八卦節目。或許是沒有事情可做,店員時而在整理貨架,店內的時間流動得相當緩慢。


    「呃——清掃用具……已經買了吧,食物也ok,接下來還有什麽?」


    「買酒,你祖父說想要一整瓶燒酒。」


    「唔,好像很重。」


    「別抱怨了,走吧。」


    她精神抖擻地邁出步伐,卻又突然停住。其目光的盡頭……是玩具販賣區?


    「哇啊!」


    明華發出孩童般的嬌聲衝向賣場。她拿起商品,那對大眼睛同時閃動著光輝:


    「好棒!是蜜桃拉拉的魔法手杖,還有化妝盒。」


    是小女孩取向的玩具。說到這個,這家夥以前就很喜歡日本動畫呢,還收藏了dvd。自己一直以為她早就改掉這個興趣了。


    「蜜桃的香甜拯救世界!」


    但沒想到反而變得更加惡化。一擺出招牌動作後,周圍的孩子們便對她報以鼓掌。好丟臉,就在盡量不對上她的目光打算偷偷溜走之際——


    「啊,等一下,慧你要去哪裏?你也來幫忙吧,這個要和蘋果拉拉兩個人一起喊口號才有模有樣。」


    「要我扮演魔法少女根本就不可能吧!這是什麽懲罰遊戲啊。」


    「各位好孩子——?你們希望那位大哥哥扮演蘋果拉拉對吧——」


    「嗯!」


    「『嗯』什麽啊!你們不要回答得那麽起勁!」


    愈是拚命拒絕,周圍的目光就愈是集中。最後,慧終於忍不住逃跑了。


    「等等,別跑!」


    「別跑——」


    自己在前方推著購物車奔跑,帶著魔法少女裝備的女高中生和小孩子們則是在後追趕。周圍人對此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已經不敢去想了。


    采購完剩下的東西後,兩人便走進遠食店。


    由於中途發生了那樣的騷動,整個人已經精疲力竭。慧點了一杯果汁用來解渴,順便又點了一份薯條和蘋果派回到座位,打算詢問明華想吃哪一種再向對方收錢。


    「謝謝招待。」


    明華毫不在意地這麽說道,然後拿走蘋果派。啊,喂,等一下。謝謝招待?


    「是兩人分攤吧?我今天可是負責提了一堆東西。」


    「哼哼——」


    明華自信地微笑著,同時亮出手機終端。


    「剛才的照片,我可以拿給祖父祖母他們看喔。」


    「……」


    被威脅了。順帶一提,自己實在不想說明究竟被拍了什麽照片。為了平息激動的小孩子們,有時候犧牲一下尊嚴是必須的。


    「嗯,不用擔心,隻要這裏由你買單的話我就保證會刪除。這樣真的已經很優待了喔,誰叫我還對揉胸的事情耿耿於懷呢。」


    「我又沒有揉吧……」


    「而且還是從背後架住我的手臂。」


    「才沒有!而且別說得那麽大聲,會被別人聽到的!」


    明華一臉淡然地晈著蘋果派,真是讓人恨得有點牙癢癢。哎,不過她這麽有精神的話就讓人放心了。


    「我說,你不要太勉強自己了。」


    「嗯?」


    「宋叔叔和阿姨,你擔心他們是理所當然的,所以用不著努力裝出開朗的模樣。雖然像今天早上那樣發呆的話也是會讓我擔心,不過心裏難過的話還是直接說出來比較好。」


    「……我看起來在勉強自己嗎?」


    「有一點。」


    「這樣啊。」


    她垂下長長的睫毛,微傾著脖子苦笑。


    「相處得太久,像這種時候反而是一種不便呢。無論有什麽事情都瞞不過對方。」


    「……」


    「不過,慧也是一樣喔。」


    「我?」


    「你好像有什麽心事吧,自從那個打工開始之後。」


    看得出來嗎?嗯,畢竟自己最近沒有什麽食欲,對方會覺得正常才比較奇怪。事實上,自己依然無法忘懷。當初若是早一點趕到基地,陪伴在那家夥身邊的話,結局或許就會更不一樣吧。一種近似罪惡感的想法不斷在苛責自己。


    「可以……告訴我嗎?」


    烏溜溜的眼睛泛著十分真誠的光輝。我也想出一份力,希望可以幫上慧的忙。這種想法清楚地傳達出來。然而——


    「再給我……一些時間。」


    自己還未整理好心情。盡管到了這個地步,仍不願承認一切都已結束,不願相信那對紅色的翅膀再也無法飛上天空。不斷思考著有沒有什麽可以彌補的地方,自己能夠做些什麽,


    (更何況,她大概也不會相信吧。)


    以「災」的零件製成的演算裝置外表就像人類的女孩子一樣,為了人類而戰。這實在太荒誕無稽了,無論怎麽解釋也隻會被認為腦筋有問題。所以假如真的需要對方提供建議,就必須將她們的事情略過不提才行。


    「抱歉!借我躲一下!」


    忽然間,棣棠色的光輝掠過,桌子底下鑽進一個牛仔外套的背影。怎麽回事?就在大吃一驚之際,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喂,找到了沒!這邊沒有。」


    「也不在這邊!混賬,到底跑哪去了?」


    身穿黑衣的男人們四下張望著。每個人都配戴耳機和太陽眼鏡,模樣看來十分可疑。那冷酷的表情抽搐著,口中嘖了一聲:


    「應該不會跑得太遠才對。快找!」


    「可惡!居然浪費我們的時間。」


    他們甩開周圍人茫然的目光跑掉了。不久,桌子底下微微采出一顆金發的腦袋:


    「走掉了?」


    「是走掉了沒錯……」


    好耶!對方做出勝利手勢爬了出來。波浪卷的長發、寶石般的藍眼睛、飽滿的嘴唇。流泄的長發底下猶如發光一般閃閃耀眼……這是!


    「伊……伊格兒?」


    「咦?」


    少女看似措手不及地眨眨眼。


    「你怎麽會認識人家呢?嗯?嗯嗯嗯?」


    她將臉貼近至額頭幾乎碰觸的距離。不久,那雙大眼睛瞪得圓滾。


    「果然沒錯!是之前測試時見過的人。你就站在爸爸旁邊對吧?」


    「啊……嗯。」


    慧這麽點頭的瞬間,忽然感覺到險惡的目光。明華的表情變得僵硬。


    「這是哪位?」


    冰一般的口吻,聲音中感覺得出寧靜的憤怒。她誤會了什麽嗎?慧急忙揮揮手:


    「是……是和我一起打工的女孩喔。這陣子剛來而已,我這也是第二次見到她。」


    「可是你們靠得挺近的嘛。」


    「大……大概是從國外回來的緣故吧。你想,不是都說美國人喜歡肢體接觸嗎?」


    「她是美國人嗎?」


    「大概吧,雖然沒有問得很清楚。」


    「哦——」


    她停止追問,即使如此依舊帶著懷疑的眼神。乘對方還未詢問其他事情,慧麵向伊格兒:


    「到底怎麽了?你好像被人追的樣子。」


    「是啊是啊——簡直陰魂不散喔,討厭死了。」


    「我看聯絡一下基地比較好吧。」


    慧壓低聲音這麽問道。莫非是間諜嗎?他以為對方被這一類人追趕當中。


    「嗯?那就是基地的人喔。」


    「啊?」


    「不知道是護衛還是監視的人,總之一直黏在人家身邊。因為很煩,所以就把他們甩開了。」


    原來是中途脫逃!


    怎麽會這樣!自己居然助長了非法的行為,瞞著自衛隊藏匿了機密兵器。


    毫不在乎自己愣住的模樣,伊格兒徑自鼓起臉頰:


    「難得拿到了外出許可,結果卻說這個危險那個不行,不管做什麽都被禁止,真無聊。人家在那霸的時候可是每天都跑到國際街上玩呢。」


    「是這樣嗎……」


    「還跟美軍的人一起邊走邊喝泡盛!」


    周圍的客人不約而同地回頭。慧急忙辯解:「泡盛口味的果汁,是果汁!」無論內在如何,她的外表畢竟是個未成年少女,要是喝酒的話就糟糕了,很可能有人會幫忙報警。


    話說回來,對方還真是個很有行動力的阿尼瑪,和格裏芬完全不同。倘若事先沒有具備這方麵的知識,大概會以為她是個性活潑的外國女孩吧。


    「然後呢?接下來打算怎麽辦?要甩開基地的人是無妨,不過你應該對這裏的地理不熟吧,要一個人在城市裏亂逛嗎?」


    「咦?」


    「而且你應該沒有代步工具吧,這個城市徒步的話很難移動喔。」


    畢竟附近一帶是路麵店鋪盛行的機動化社會。車站前也相當冷清,大概找不到什麽她想玩樂的地方吧。


    「你都是怎麽做的?」


    「我是……騎腳踏車。」


    伊格兒愁眉苦臉地陷入沉思,不久便拍了一下雙手:


    「對了!找你幫忙帶路就好了。順便坐你的腳踏車!」


    明華「啊?」的大叫一聲。或許是已經忍耐到極限,她的身體離開椅麵:


    「你啊,還看不懂嗎?我現在和慧一起在買東西喔。突然跑過來說要兩個人一起玩,你到底在講什麽啊?」


    「那麽就三個人一起玩!」


    「……?」


    繼續放著不管的話狀況似乎會惡化下去,慧於是出麵打斷兩人。他對明華使了個眼色向對方賠罪,然後麵向伊格兒,一邊拉過旁邊的椅子:


    「抱歉,我們今天沒有什麽時間,等到哪天有空的時候再帶你參觀。今天就先請你喝喜歡的飲料吧。」


    「咦?什麽都可以?」


    「隻能請一個。好了,坐下吧。我們陪你到喝完為止。」


    「呃……那麽,那麽,人家要奶昔!草莓口味的!」


    她兩眼發亮地這麽要求。慧回答:「知道了,知道了。」然後在明華的耳邊竊竊私語:


    「抱歉,你稍微陪她一下吧。」


    「為什麽是我?」


    「看也知道,她個性就像小孩子一樣。就當作在哄個幼兒園小孩,行吧?」


    「……」


    慧前往櫃台點了草莓奶昔。急忙回來之後,明華卻是一臉疑惑的表情。


    「慧?阿尼瑪和子體是什麽東西?這孩子從剛才就講一堆我聽不懂的話。」


    這架戰鬥機,根本沒有什麽保密的觀念嘛!


    「那是打工的用語啦,例如職稱或商品編號那一類的東西。」


    他拚命掩飾,然後就座,望向伊格兒那白人般白皙的臉龐。


    「話說你不是很忙嗎?應該有配屬後的訓練或者會議之類的。」


    金發少女吸了一口奶昔杯的吸管:


    「訓練人家早就完成了喔。使用仿真器擊破了一個小隊的『災』,四架全數擊落,大概花不到三分鍾吧。然後是和基地的飛行隊進行仿真戰,當然也是壓倒性勝利。」


    「……真是厲害。」


    所謂仿真器,就是讓格裏芬萬分苦惱的那個程序吧。居然輕鬆過關了,而且還是對上了四架「災」機,難怪有本錢說那種大話。


    她繼續開口:「更何況——」


    「反正人家是一個人飛行,根本不需要開什麽會議喔。畢竟隻要飛上天空,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


    「是……這樣嗎?」


    「和其他阿尼瑪聯合作戰的話就另當別論,不過小鬆這邊隻有人家一個人。唉——在衝繩的時候還會跟viper zero比賽誰的分數多,很有挑戰性呢——」


    隻有伊格兒一個人——這句話讓自己產生反應。等一下,那家夥……格裏芬應該還在吧?她的確被下達了釋出戰力通告沒錯,但距離遭到報廢還有一段時間才對。八代通不是也說過了嗎,


    「會再試著說服高層」、「拜托他們再次實施試飛」。自己不願相信在未被告知結果的情況下,格裏芬就這樣迎接生命的最後一刻。


    「格裏芬……她現在怎麽樣?」


    慧忐忑地這麽詢問。這個瞬間,伊格兒露出明顯不悅的表情:


    「原來你也關心那家夥啊。」


    穿著涼鞋的腳跟踹了一下地麵,那嬌豔的嘴唇嘔氣般地翹起。


    「就跟爸爸一樣。明明有人家在身邊,卻把心放在那種沒用的女孩身上,真是莫名其妙。人家分明就比她有用太多了。」


    「這個我明白……然後,她怎麽樣?還在基地裏嗎?」


    拚命追問之下,伊格兒終於懶散地抬起目光:


    「在啊。」


    肩膀頓時放鬆力道。太好了,那麽——


    但她確是冷淡地繼續說下去:


    「不過明天就沒了。好像已經正式決定要終止運用,所以大概會連同子體一起被報廢掉吧?應該今天晚上就會被送到工廠裏了。」


    可惡,可惡,可惡!


    慧騎著腳踏車一邊這麽咒罵。全速衝刺,周圍的景色飛也似地流動著。從國道305號進入縣道4號,穿過鐵路的高架橋下並渡過前川上的橋梁。注視著遙遠一端浮現的基地,他再次嘀咕一聲:「可惡!」


    不到一天的時間未免也太趕了吧。八代通到底在幹什麽?一副那麽自信滿滿的表情,卻根本擋不下來自高層的壓力嗎?自己徹底對他失望了,倘若拿掉精明能幹這一點,他還會剩下什麽?不就隻是個普通的胖子而已嗎?真想叫他振作一點。


    但內心其實很清楚,該被譴責的人是自己才對。明明懊悔自己的無所作為,卻是漫不經心地在等待好消息,期待事態好轉的一天。就和母親喪命時一樣,到頭來自己總是與問題保持距離。因為自己無能為力,因為敵人太強大,找各種理由不去麵對問題,以虛無主義者自居。


    真沒用。倘若真的想要營救格裏芬,就應該展開行動才對。不是仰賴別人,而是依靠自己。


    在基地正門停好腳踏車,慧跑向警衛處。他用力猛敲玻璃窗,呼叫裏麵的隊員。


    「來了……喔,又是你啊。」


    是熟識的男性。由於好幾次請對方幫忙接洽八代通,所以對方自然也記得自己的麵孔。


    「麻煩聯絡一下八代通先生好嗎?」


    「好好。」


    對方拿起分機,與電話另一頭交談過後,他聳聳肩膀:


    「果然不在呢,好像暫時不會回來的樣子。」


    「那麽可以讓我見見技本的人嗎?我有急事。」


    「這可不行喔,必須指定要見哪一個人才可以。」


    「拜托你。」


    「就算再怎麽拜托,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


    完全無法溝通。


    就在這麽麽僵持之際,其他的訪客已經排在後方,慧被擠到了一旁。不行,果然用正當的方式無法進入。


    怎麽辦?另外挑時間再來嗎?但即使再來一趟也不能保證可以進去。況且自己打算做的事情完全就是違法行為,假使能聯絡上其他技本的工作人員,獲得對方協助的可能性也很低。


    (總之先想辦法進去吧。)


    慧暫時將腳踏車牽離正門。他轉動目光,一輛草綠色的卡車赫然映入眼簾。大概是運輸車,


    它沿著基地外圍的道路緩緩接近中。


    ……試試看好了。


    剎那的猶豫後,慧下定決心,他躲在牆邊等待卡車接近,確認篷布後方敞開,看準車速放慢的瞬間跳進載貨車台裏。


    所幸並沒有人在裏麵。他鑽進貨物之間躲藏起來。車子短暫停下後,再度發出引擎聲行駛。好像通過接待處了。正門的景象漸漸遠去。


    (終於做了。)


    膽戰心驚。事到如今,自己才對目前的行動開始感到恐懼,但已經沒有退路了。看準時間點跳下卡車,慧留意著周圍的目光一邊躲進建築物後方。


    他做了個深呼吸以平息激動的心跳。閉上眼睛再一次確認目的地,找到格裏芬,和她對話,然後——


    倘若有必要——就帶著她逃出去。


    這和自己在快餐店藏匿伊格兒時的情況不同,是如假包換的犯罪行為,但除此之外又能怎麽辦?總之先爭取時間,讓今晚的移送計劃停止。麵對已經所剩無幾的時間限製,一個高中生所能采取的手段實在相當有限。


    (沒問題,隻要表現得光明正大,就不會有人上前盤查的。)


    就和當初陪伴格裏芬進行訓練的時候一樣,那個時候也沒有人會上前詢問自己的身分。


    鞭策著顫抖的身體,慧開始行動,在腦中回想著基地的地圖。她究竟會在哪裏?最有可能的地點是技本的辦公棟,但潛入建築物裏的風險實在太大了。還是先從危險性較低的


    場所開始找起……機庫、餐廳還有販賣處之類的?


    好。


    他刻意用輕鬆的姿勢邁出步伐。


    首先是距離最近的福利設施,然後依序查看一機到三機等機庫。或許該說是幸運,沒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但這些地方卻未能找到淺桃紅色頭發的少女,就連鮮紅色的子體也不見蹤影。


    繞來繞去三十分鍾左右,慧歎了一口氣。不行,果然還是隻能闖進技本的辦公棟嗎?


    就在懷著悲壯的覺悟行動之際,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等一下,還有個地方沒去。是她帶自己前往的場所,「她最喜歡的空間」。


    ——舊海軍的機堡。


    可能性應該不高。即將被廢棄的兵器,不太可能放任她在那種地方走動才對,但這個突然的念頭卻意外地打動了自己的心。


    去看看吧。


    慧向右轉身返回來時的路。他呼吸急促地加快腳步,從前和格裏芬一起走過的道路,如今是自己一人走在上麵。穿過停車場進入鬆樹林,沿著沒有人的道路前進,便來到記憶中的場所。


    魚板形狀的混凝土圓頂,梯形的開口和前方的解說牌,以及端坐在其中的單螺旋槳機。


    仿佛置身於時間的流動之外,周圍充滿了靜謐的氣氛。慧屏住呼吸進入圓頂下方,鋪在牆邊的塑料墊,成堆的胸章和糖果盒,如此超脫現實的景象與兩星期前並無二致,和那個時候一樣。而在一旁抱著膝蓋的人則是——


    ……找到了。


    淺桃紅色頭發的少女就坐在那裏,縮起原本就嬌小的身體沉入黑暗之中。自己乍看以為對方在睡覺,她就是如此地安靜,就連呼吸也感覺不到,徹底與周圍的景色融為一體。


    「格裏芬。」


    長間未開口的聲音顯得沙啞,慧吞了吞口水後再次清楚地呼喚對方的名字。


    「格裏芬,是我。」


    「……」


    灰色的雙眸睜開,白皙的臉龐上抬,望向這邊。一開始茫然,但隨即使驚愕的神色所取代。


    她大動作地眨著眼睛:


    「慧?」


    慧用力點頭,緊握拳頭往圓頂內部前進。格裏芬仿佛剛從夢中醒來一般顫抖著嘴唇。


    「為什麽……」


    「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道歉?」


    做了個深呼吸後,慧擠出聲音:


    「對不起,那個時候我在餐廳沒能保護你,在你最痛苦時沒能陪在你的身邊,你寫的信我也沒能回複。沒能察覺到你心中的不安,我反而做出了真的很過分的事情。」


    「……」


    「我不會要求你原諒我,因為我並沒有資格,但是我必須要澄清誤會。我並未討厭你,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你消失。換句話說……所以——」


    他暫時打住洶湧而出的心裏話,吸了一口氣。


    然後望著呆滯的少女,用堅定的口吻繼續道:


    「你就是你,並不是什麽『災』。」


    纖細的肩膀顫抖!她喘氣般地張開嘴唇,猶豫了好一會兒喃喃說道:


    「你是……來對我說這些的?」


    「嗯。」


    「特地去拜托了遙嗎?」


    「我完全沒告訴八代通先生,是我自己跑來的。當然,也沒有被獲準進入基地。」


    格裏芬一副難掩混亂的樣子,她搖搖頭道:


    「你好奇怪。」


    「像我這樣的瑕疵品,慧為何願意做到這種地步呢?」


    「你並不是瑕疵品,隻是狀況有點不佳罷了。隻要花時間的話,一定可以正常飛行的。」


    「根據呢?」


    「不需要,反正除此以外的可能性完全沒有考慮的價值。既然如此,隻要正視最佳的結果就行了吧。」


    「……亂七八糟。」


    格裏芬垂下眉毛,她看似困擾地扭著嘴角。然而嘴上雖然這麽說,她的氣息卻變得柔和起來,連帶機堡內的黑暗似乎也稀薄了許多。


    「你在這裏做什麽?」


    周圍沒有半個人影,她似乎真的是一個人前來這裏的。


    「道別。」格裏芬這麽回答,其目光盡頭處是單螺旋槳機。


    「技本的人說五點之前可以讓我做喜歡的事情。」


    「五點。」


    「六點出發,進工廠報廢。」


    她平靜地告知自己的命運,其冷靜的程度令人看了不禁感到氣憤。


    「你……願意這樣嗎?」


    用壓抑的聲音這麽詢問後,她移開了視線。


    「沒有辦法……因為我太沒用了。」


    「人類因為需求把你製造出來,又因人類的關係而遭到報廢,你不覺得有點不合理嗎?你應該也並非能夠坦然麵對死亡吧?」


    沒有回應,白皙的臉龐隻是默默低垂。慧咬緊牙根靠近對方。


    「逃走吧。」


    他用堅定的口吻告知。


    「我帶你到基地外麵。金澤的難民街那裏,就算來一兩個外地人也不會有人起疑的。在那裏躲到風聲過去,這段期間我再和八代通先想辦法幫你,讓你能再一次接受測試。所以——」


    一起逃走吧。


    慧再一次對上她的目光這麽傾訴。格裏芬猶如遭雷擊一般整個人僵住,或許是突然擺在眼前的選擇讓她難掩心中的慌亂,其雙眸搖曳著。不久,她張開雙唇:


    「沒用的。」


    嘶啞的聲音。


    「我……無法在其他地方活下去。」


    「這種事……不試試看的話怎麽會知道呢?」


    慧抓住那纖細的肩膀搖晃著。


    「不要放棄,你還沒嚐試過所有可能性吧。反正既然要死,繼續掙紮一下也無妨。還是說,你覺得已經受夠了?無法再和自私任性的人類相處下去?」


    「不是!」


    出乎意料的強烈否定,格裏芬用堅定的眼神望向這邊:


    「我……還想飛,渴望被需要,想要活在有慧的世界裏。」


    「既然如此——」


    慧抓住她的手。


    「就別那麽輕易受死,盡最大努力周旋吧,在那些高層改變心意之前四處逃亡。別擔心,我也會陪著你,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慧。」


    灰色的眼眸恢複光澤,看開一切的感情自她臉上逐漸淡去。


    過了好一會兒,她抿緊單薄的嘴唇,撐開鼻腔想要說些什麽。就在這個時候——


    急促的警報聲忽然響徹四周。


    ……?


    「什麽?」


    是外麵傳來的。連這種地方都能聽見,可以想見音量有多麽大。激發內心不安的旋律反複地鳴響。格裏芬麵色一凝,在塑料墊蹲下,從成堆的雜貨當中挖出隨身接受器並加以操作。


    『……這裏是小鬆塔台。發布緊急起飛命令。機場內的所有機體請停止移動,在原地待命。重複一次,發布緊急起飛命令。所有機體——』


    緊接著,又穿插了一段快速的英語。由於包含許多專業用語,所以耳朵無法跟上,但聽得出狀況非比尋常。


    「怎麽了?」


    「是『災』。」


    無比簡潔的回答,格裏芬抬起目光:


    「數量非常多。是以重轟級為主的戰鬥轟炸編隊,至少有二十架以上。」


    「二十架?」


    僅僅幾架機體來襲便使得上海逃難船隊瀕臨全滅。如今是二十架,開什麽玩笑,他們打算把日本海沿岸化為灰燼嗎?


    下一刻,一種不同於無線電的呼叫聲響起,是格裏芬的手機終端。她麵帶僵硬的表情按下接


    聽圖示,交談了兩三句後,她抬起臉:


    「是遙。」


    「他說什麽?」


    「叫我馬上回去,他好像正在趕回基地的途中。」


    現在才出現?之前完全都聯絡不上,居然偏偏挑在這種時候回來。


    「該怎麽做?」


    若要逃出基地的話隻有現在了。由於要應付緊急起飛的狀況,安全戒備勢必相當混亂。乘這機會帶著格裏芬離開,躲進城市裏。比起正常的脫逃,成功率應該遠遠高出許多才對。


    然而——


    「我要過去。」


    她用毫不遲疑的口吻這麽篤定道,如彈珠般的眼眸沒有一絲猶豫,她筆直注視著前方。


    「你可能會被抓住,就這樣直接遭到廢棄喔。」


    「可是,他剛才說『我需要你』。」


    那個胖老爹,居然說出了格裏芬現在最渴望的一句話。


    「我也一起去。」


    慧皺起眉頭這麽告知。既然都來到這裏,自然就有奉陪到底的心理準備了。


    技本的監控室裏相當慌亂,往來的確認和指示聲接連不斷響起。背後傳來的電子音,基地內聯絡頻道,如洪流般湧來的聲音令人頭暈目眩。


    但在這其中,白袍醜男仍擺出泰然自若的架勢。盡管剛剛才抵達,卻猶如房間的主人一般居於中央處。


    「喔,來了啊。」


    他隔著肩膀回頭一望,目光從格裏芬身上移向這邊的瞬間,僅僅動了一下眉毛。


    「什麽啊,原來你也在嗎?」


    「還問什麽……你就這點反應而已嗎?」


    「反正一定是非法入侵,想要帶走格裏芬對吧。並不是什麽讓人吃驚的事情。」


    「……」


    「話說回來,先看看這個吧。狀況變得挺好玩了喔。」


    他無視於犯罪行為,徑自指向牆壁上的廣域地圖。大陸方向有許多光點正在接近中,顯示為bogie,就是敵人嗎?他們已經越過大海的一半逼近日本,行進方向的正前方有白色的記號正在展開。


    「敵方編隊,接觸海自的防線。」


    操作手操縱著控製台,確認手邊畫麵的同時一邊報告。


    「護衛隊群發射對空飛彈。距離命中還有十秒,六、五、四……」


    白色記號分離出無數的小點往光點而去,包圍般的攻擊看似完全無路可逃。


    「不行,會射偏。」


    格裏芬呻吟道。下一刻,尖叫般的聲音響起。


    「敵方編隊,隻損失一架!其他依然完好,要被突破了!」


    伴隨刺耳的電子音,好幾個艦艇記號消失。dd-114、ddg-175、dd-103的標簽都被打上記號。


    八代通扭曲著臉頰:


    「出動了日本海側的護衛隊群主力,居然會是這樣的下場,真讓人想哭啊。感覺就像用弓箭對抗戰車一樣。」


    『barbie02,cleared for take-off!』


    開朗的少女聲不合時宜地響起,是伊格兒。不知是什麽時候返回基地,隻見棣棠色的戰鬥機在跑道上急馳,然後起飛。緊接著兩架、三架普通的灰色迷彩f-15往天空被吸去。


    『我一下子就會把他們收拾幹淨,放心等著吧!』


    「……話是這麽說——」


    八代通板著麵孔點點頭。


    「不過真要是這樣就好了。畢竟敵人的數量太多,即使普通戰力再加上一架阿尼瑪,也很難左右戰局。」


    感情自雙眸消失,他麵向這邊,平靜地俯視著矮了一個頭的格裏芬:


    「話雖如此,現在正是急需人手的時候。無論是不是瑕疵品,隻要能飛的我都想統統派出。幸好你是阿尼瑪,應該比練習機或反潛機更能作戰吧。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可以將之前的試飛結果一筆勾銷。」


    「一筆……勾消。」


    格裏芬眨了眨眼。八代通點點頭:


    「但是現在的你並沒有受過任何的調整。根據過去的資料,你接下來升空迎擊後能夠回歸的可能性為零。飛到最後,必定會遭遇意識障礙,而這次的環境下並無法容許自動駕駛。」


    「意思是墜落……死亡嗎?」


    「是的。」


    無比冷酷的結論令自己怒上心頭。等一下,飛上天會死亡,不飛的話又會被報廢。難道就是為了這樣的二選一而把她叫回來的嗎?剛才不是說了「我需要你」嗎?


    「這就是八代通先生你的結論嗎?」


    慧用壓抑的聲音詢問。不知不覺中,他整個人已經向前走出一步。


    「放棄得也太早了吧,八代通先生,你之前不是說過嗎?『我最討厭碰到不明白的事情』、『不查明失敗原因而胡亂嚐試下一個選項,簡直就是猴子的做法』。可是狀況一改變,居然就叫人立刻出動去送死嗎?這未免太難看了吧,你身為技術人員的自尊跑到哪去了?」


    「有,當然有。」


    那龐大的身軀轉向這邊。麵對挑釁般的言語,男人的表情沒有一絲動搖,那眼鏡底下的雙眸直直注視這邊:


    「所以我準備了另外一個選項。你們兩個人逃走吧,就這樣逃到安全的地方,躲藏起來。」


    ……啊?


    一時之間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就在慧發愣之際,八代通毫不在意地繼續道:


    「戰爭並非今天就能結束。就算日本海沿岸毀滅,我們也必須繼續奮戰不可。所以格裏芬將作為保留戰力,待徹底清查出問題所在後等待下次的機會,在那之前就盡量爭取時間,反正你也是同樣的想法吧。」


    「是……是這樣沒錯。」


    自衛隊的人竟會建議自己逃走。由於太出乎意料,思考完全跟不上。真的可以逃走嗎?唔,若隻是考慮到讓格裏芬活下去,的確沒有其他方法了。


    「這個城市會怎麽樣呢?」


    格裏芬詢問道。八代通回答:「大概會被毀掉吧。」


    「從『災』的行動模式來看,軍事據點和工業設施首先會被攻擊。小鬆基地是日本海防空的關鍵,必定會第一時間遭到襲擊。」


    「有人會死嗎?」


    「會死人,死得非常多。」


    看似無情的一句話,但八代通本人大概認為這樣子也無可厚非吧。戰爭將會持續,倘若拋棄眼前的數十萬人而能拯救未來的一億人就毫無問題,倒不如說這是最佳方案。所以才會說出這種超乎常理的提案……提案?不,他基於立場而無法這麽明說,就類似一種籠統的指示吧。拋棄基地,然後活下去。


    「趕快決定,沒有時間了。」


    八代通瞥了一眼時鍾。他仰望著屏幕,看似不耐地皺眉之際——


    「方位040發現新的敵方編隊!以超低空飛行接近基地中,來不及迎擊了!」


    剎那間,強烈的地嗚襲向身體。


    『barbie02,變更迎擊目標。新的敵方編隊正在襲擊小鬆基地,立刻前往擊退。重複一次,新的敵方編隊——』


    「一口氣……提出這麽多要求。」


    伊格兒咬牙切齒說道。天與地每一秒都在互換位置,她閃避窮追不舍的飛彈,一邊對準正前方的「災」擊出機炮炮彈。彈孔中冒出火焰,機體破裂,擊落一架,但是下個目標立刻又擋住去路。


    數量太多了。


    無論子體再怎麽優秀,既然身為戰鬥機,能裝載的武裝就有其極限。這次是八枚對空飛彈,如今用掉了一半。等到全部擊出之後,就隻能用機炮進行纏鬥了。這個樣子要阻止二十架以上的「災」?擊退新的敵方編隊?


    辦不到——


    她急忙否定襲上心頭的結論。辦不到?我伊格兒居然會辦不到?身為最強的戰鬥機,以天空霸者之姿誕生的自己——


    (開、什、麽、玩、笑!)


    釋放感覺,掃瞄並分析機外的狀況。變更優先目標,計算敵人的預測機動,得出突破包圍的機體動作。發射飛彈,緊接著施放幹擾絲/熱焰彈。


    命中。前進路線上產生猛烈的爆炸火焰,伊格兒突破濃煙後向上爬升。她翻轉機體以確認狀況,將下方的戰況盡收眼底。


    凝結尾和黑煙形成複雜的幾何圖案。機體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紛飛的機翼幾乎都是「災」,同伴的機影少得令人驚訝。看著看著,又有一架f-15被擊落了。


    怎麽會……這樣。


    她發出呻吟。


    「人家答應要保護大家的!」


    加大發動機推力進行動力俯衝,以操縱環捕捉湧向僚機的敵人。但由於在別扭的姿勢下進行瞄準,始終無法順利鎖定。動來動去的標記令自己眼花繚亂,左、右,這次又是上麵。就在努力追趕目標之際,急促的雷達警報聲響起。


    (糟糕……!)


    由於太專注攻擊,忽略了對周圍的戒備。火箭自背後延伸而來,一陣衝擊,機體晃動,碎片在藍天中四散。


    藉由側滾以脫離射擊線後,伊格兒猛然瞪向後方。剛才甩開的「災」機已經追上來了,正麵則是看似已經驅逐我方戰機的敵機調頭往這裏飛來。


    『barbie02回航支持小鬆基地,重複一次——』


    迎擊管製無情地持續下達指示。距離自己必須守護的存在,實在太遙遠了。


    天花板晃動。


    組合屋建成的辦公棟發出刺耳的嘎吱聲,文件和書寫用具散落一地。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慧甩甩腦袋一邊站起來。


    監控室一片狼籍。機架的內容物掉出,好幾台屏幕傾倒。按住額頭的工作人員好像受傷了,到處都可以聽見呻吟的聲音。


    慧想起剛才的報告。好像是有新的敵方編隊接近吧?這麽說遭到攻擊了嗎?格裏芬和八代通平安無事嗎?


    「報告損害狀況!」


    暸亮的聲音響起,龐大的身軀隨之站起。未來得及整理淩亂的頭發,八代通環視周圍:


    「要是直接命中的話,像這種組合屋瞬間就會被炸飛了。區區一枚射偏的飛彈,你們還想睡到什麽時候?趕快工作!」


    室內的氣氛變得緊繃。操作手重新裝好耳麥,攻擊前的喧囂又回到了監控室。


    八代通調整好眼鏡,目光朝正麵望來:


    「抱歉,我沒時間再管你們了。趕快帶格裏芬離開,正門那邊我已經聯絡好了。」


    「真的可以嗎?」


    「這是最佳方案了,你應該也明白吧。」


    他看似言盡於此般邁出步伐。這個瞬間——


    「我要飛。」


    耳邊傳來清澈的聲音。


    缺乏感情起伏,但卻是毅然決然的口吻。回頭一望,隻見格裏芬注視著這邊,灰色的眼眸裏泛著堅定的意誌。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八代通瞇細雙眼。


    「一旦升空後就必定會喪命。這甚至不能算是單程票,或許起飛之後就會立刻墜落。你真的要把自己的性命押在這麽不利的賭注上嗎?」


    「我……不想死。」


    白皙的麵龐微微變色,但隨即筆直迎向八代通的目光。


    「可是我存在的意義便是保護人類。既然現在有需要拯救的生命,我自然希望為此盡自己的全力。為了往後的一億人而舍棄現在的幾十萬人,我實在無從想象。」


    況且——她繼續說道,微微低下了臉。


    「這個城市有我和慧的回憶。」


    咦……


    胸口被猛戳一下。與自己的回憶?居然為了那種東西想要保護城市嗎?那可是短短兩個星期的事情而已。不過隻是逛逛商店街和神社這些臨時想到的景點罷了,可是她卻像寶石一般珍惜著這份記憶。


    顫抖傳遞全身。


    (……啊。)


    啊,可惡。這個戰鬥機真是——


    「可是啊——」


    八代替打算再次提出異議。這個瞬間,慧舉手了:


    「我也一起去。」


    「什麽?」


    「隻要我在身邊的話,這家夥就不要緊了吧?既然如此我想一起飛,例如請人將我塞進座位後方,藉此讓格裏芬的意識穩定,這樣生還的可能性應該會高出許多才對。」


    對方措手不及般地眨著雙眸,他嘴裏喃喃著:「你說用子體載人……?」然後搖頭。


    「少胡說八道。你以為人類可以承受這家夥的機動力嗎?就算穿了抗g衣,轉眼間就會陷入黑視狀態,到另一個世界報到了。」


    「即使如此……還是可以維持這家夥的戰力到最後一刻。」


    起碼支撐到開始纏鬥為止。


    就算最壞的狀況下是兩人一起喪命,至少也能避免決戰前墜落的事態才對。


    況且上海逃難戰時,她的一舉一動為何顯得那麽利落?閃電般的機動性,和仿真器或試飛時都有顯著不同。倘若這就是有自己在身邊的效果,那麽——


    (非常值得一試。)


    淺桃紅色頭發的少女茫然地仰望這邊:


    「慧……」


    「剛才不是說了嗎,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慧握住對方的小手,她的意誌和想法隨著體溫流入自己的體內。已經不需要任何言語,兩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八代通。


    過了好一會兒,咂舌的聲音響起。


    「怎麽每個人……都想去送死啊。」


    無比錯愕的口吻,歎了一口氣後,他挺起胸膛:


    「不過非常好。我也並不討厭賭博。既然你的計劃可以讓格裏芬成為戰力,那麽就多少忽略一些風險吧。我最後再問一次,這家夥的機動力就算是空白的飛行員也難以承受,光是普通飛行就有死亡的危險喔。你是了解這點而自願飛行的嗎?你真的願意陪伴這家夥嗎?」


    「你太囉唆了喔。」


    八代通輕輕一笑。他隔著肩膀轉頭大聲詢問:


    「喂,讓格裏芬出動!外麵出得去嗎?」


    從剛才開始,小規模的地鳴就不斷在發生,戰鬥應該還未結束才對。操作手麵帶僵硬的表情回頭:


    「不行,敵人使用了疑似破壞跑道專用的特殊炸彈。跑道產生了大範圍的坑洞,除了直升機以外完全無法起降。」


    什麽……!


    激情一口氣冷卻。跑道被破壞了?就是無法起飛的意思嗎?這麽說,無論格裏芬再怎麽穩定也沒有意義了。


    不過八代通卻自信地笑道:


    「嗯,不用擔心。」


    肥嘟嘟的臉頰扭曲,那愉快的表情與現況實在搭配不起來。


    「剛好,就讓他們見識一下北歐調教出來的飛毛腿吧。要是以為摧毀跑道就可以得意忘形,那還真是傷腦筋啊。」


    「不……不會吧?這樣……太亂來了!」


    「一點也不會亂來喔,這是遵照當初設計用意的自然運用。」


    悠哉地回答的人是胡子臉的修護士,舟戶。自操作仿真器以來首次見到的他,在這種狀況下依舊默默地繼續工作。


    三角翼戰鬥機自拖車上麵被放下,那前傾的姿勢顯露出不負獅鵝之名的猙獰感。在陽光照射之下,曲線般的鼻錐罩顯得十分耀眼。或許是已經開啟發動機,刺耳的運轉聲響徹周圍。


    (真的沒有問題嗎?)


    慧擦拭冷汗仰望機體。唔,格裏芬


    本身並沒有異狀。修護工作似乎做得很確實,檢查表也順利通過所有項目。問題是周圍的景色,被夾在護欄裏的中央分隔島、兩旁的防風林,還有對飛機來說不敢置信的道路標識。


    這裏是高速公路,基地北側,北陸汽車道的北上方向,戰鬥機正在滑行中。


    「瑞典原本就是非同盟的中立國,所以為了防備其他國家的主動攻擊而將戰鬥機分散配置。也就是不集中在機場,而是藏在各地的防空洞裏。從那裏起飛的話,自然就無法使用經過鋪設的跑道了吧,所以他們就設計成讓戰鬥機可以在高速公路或一般道路上起飛。」


    「一……一般道路?」


    「因為機體很輕,不需要特別強化過的路麵就能飛起來。你透過仿真器也感覺到了吧?起降的感覺異常順暢。」


    起飛性能的確很優秀,像自己這樣的外行人也不至於操控失敗。話雖如此,仿真器和實戰終究不一樣,令人擔心像戰鬥機這樣的沉重物體是否真的能夠在汽車道上飛起來。


    「慧,準備一下。」


    格裏芬在駕駛艙這麽呼喚道。其長發更加增添了光輝,或許是與子體連結的緣故,淡桃紅色的光在藍天之下格外顯眼。


    「我這就過去。」


    飛行衣上穿著救生背心以及抗g衣。舟戶在幫忙穿著的同時一邊進行解說:


    「抗g衣在機體采取急遠動作時會勒緊下半身,擠壓血液以流回大腦。不過最多也隻能減輕2g左右,所以絕對不可過於依賴,最終還是要靠你自己的體力和精神力。」


    「是的。」


    「子體的駕駛艙已經換裝成雙座型,原型機本來就是雙座的d型,應該不至於太狹窄才對。阿尼瑪的座位依然是神經融合接口,後座則是改回普通的操縱係統,就是你在仿真器中使用的東西,緊急時可以由你那邊進行操縱。哎,但願不要發生這種情況啦。」


    「不好意思,讓你設想得這麽周到。」


    「別介意,我對這家夥也挺留戀的。平安回航後再讓我繼續保養吧,拜托了。」


    「是!」


    慧接過頭盔。這個瞬間,其他工作人員「喂!」了一聲指向天空。


    「他們已經察覺到這裏了!躲避!躲避!」


    遙遠的高度上有兩道光正在接近中,是剛才攻擊基地的敵機嗎?他們以猛烈的速度降低高度而來,拖車使得地麵震動,開始後退,作業員拿起器材也跟著跑掉。


    慧帶著頭盔奔向機體,爬上登機梯然後滑入駕駛艙內。格裏芬隔著肩膀回過頭:


    「可以出發了嗎?」


    「嗯,讓你久等了。」


    在肩膀、腰部和腿部都係上安全帶,然後深呼吸,戴上氧氣麵罩並放下護目鏡。


    「you have trol」


    「i have trol.」


    座艙罩關閉。視野瞬間被黑暗所遮蔽,但隨即又顯示出周圍的景色。裝甲板的內部是多角度監視器,左右方可以見到成排鬆樹。跑道淨空,前方沒有障礙物。


    警報聲響起。


    凝結尾接近,是「災」,他們已來到可以清楚看見機翼形狀的距離。機首閃動鮮紅色光芒,炮擊來了!


    「barbie01,cleared for take-off!」


    發動機的聲音提高,強烈的g力將身體按在座位上。千鈞一發之際,子彈打穿背後的道路。仿佛被爆風所推動,機體加速,機首上抬。


    屏幕的景色被天空的蔚藍所填滿。劃破的空氣沿著座艙罩滑過。機體在超越一萬英尺的高度上翻觔鬥,捕捉下方的敵人。


    綠色標記伴隨著電子音追蹤目標。當顯示為紅色並鎖定敵機,正要發射飛彈之際——


    機體猛然下墜,失去穩定性左右翻滾。就像被巨人的手打了一下那樣,向上的衝擊力撼動整個身體。


    「你……你在做什麽啊?喂!」


    莫非又是意識障礙?明明自己就在這麽近的地方,這樣還是不行嗎?


    但格裏芬的腦袋卻是動了動。她確認左右方,努力想要讓機體恢複平衡。


    「噪聲。」


    「咦?」


    「連結裏出現奇怪的雜音,無法正常與子體連接,感覺依舊模糊。」


    「那……那是什麽意思?」


    半陷入混亂的思考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不同於以往的飛行,如今機上存在異物。就是自己,後座。


    ……!


    不……不是說修護完畢了嗎?莫非隻是加緊趕工,其中還殘留著缺陷?


    「有辦法解決嗎?」


    慧竭力這麽詢問。格裏芬咬牙回答:「正在處理中。」


    「電磁遼蔽不夠嚴密,出現了奇怪的幹擾波。最佳方法是以機械方式遮蔽,但目前的狀態下無法辦到,所以我要透過軟件發出反相位波予以抵銷。隻要分析出噪聲的模式並予以反轉就可以立刻解決……隻不過——」


    「隻不過?」


    呼吸變得混亂。


    「我很難在空戰的同時一邊處理。在無法順利控製子體的情況之下,若是另外做其他的事情就必定會被擊落。」


    會害死慧的。


    擠出的這個聲音猶如在低吼。其雙肩充滿緊張感,持續操作著。究竟正在和機體進行什麽樣的互動?信號仿佛化為火花,在她體內迸發一般。


    「i have trol!」


    抓住操縱杆,慧這麽大叫。他左手握住油門杆,再用手指按住上麵的指向杆。


    「慧?」


    「你專心進行作業,在你處理好之前就由我來操縱。」


    確認正麵屏幕的顯示內容。發動機轉速、機體的角度和高度。雷達搜索範圍外有敵人記號,方位340。


    「不……不行。突然這麽做的話——」


    驚慌的情緒透過空氣傳遞而來。或許是感情流露的緣故,淺桃紅色的頭發不規則地閃動著。


    「慧,你隻有操縱過仿真器的經驗,現在居然要操縱實機,而且還是在戰鬥中……太魯莽、太亂來了。」


    「可是沒有其他辦法了吧。別多說,把操縱權給我。敵人要來了!」


    玻璃藝品的機翼自下方爬升。飛彈警報響起,慧下意識扳動操縱杆讓機體往右側滾。控製權……接手了。他抬起機首,進行轉彎動作。


    (唔!)


    驚人的負重加諸於身體,反應比想象中靈活,慧急忙扳回操縱杆,縮小油門。


    這個瞬間,敵影劃過視野,在上空猶如滾動一般翻個觔鬥,接著俯衝而下鎖定這邊。


    「怎麽會!豈有此理!」


    有人機根本做不出這樣的動作,慧拚命加速準備逃走。不行,正麵對上的話絕對打不贏的。就和操作仿真器時一樣,纏鬥到最後被一口晈死。


    雷達上的敵機逐漸縮短距離。沒錯,就連速度也輸給那些家夥。再這樣飛下去的話一定會被追上,那麽該怎麽辦?用後燃器拉開距離嗎?不惜消耗大量的空戰用燃料?不行,之後格裏芬還要接手戰鬥,自己不能做出讓她行動受限的舉動。


    有什麽能做的?自己如今做得到哪些事情?


    呼吸聲相當吵鬧,恐懼撼動整個身體,壓力就像刀刃一般自背後逼近。怎麽辦?怎麽辦?該怎麽做才好?


    雷達警報響起。


    被追上了!


    轉彎?俯衝?施放幹擾絲?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選擇,都毫無例外地在仿真器當中失敗了。即使能度過當前的危機,下一個動作就會被幹掉了,無處可逃。快想想,有什麽辦法……


    這個瞬間,腦中靈光一現。


    「


    格裏芬!讓前翼直立!」


    「咦?」


    「別管那麽多,拜托你了!」


    操作油門的減速板,慧這麽大叫。下一刻,向前傾倒般的衝擊晃動身體。發動機推力與空氣壁相互撞擊,使得機體發出受力的聲響。玻璃藝品的機影從背後竄出,「災」的特寫畫麵呈現在屏幕上,或許是察覺自己暴露出背後的空檔,對方一口氣加快速度。


    然而——


    「前翼恢複!」


    不同於之前在仿真器裏失敗的那個時候,這一次自己並沒有縮小油門。減速板放鬆的瞬間,機體立刻恢複速度。以準心中央捕捉到「災」的尾部,慧按下了射擊鈕。


    猛烈的射擊聲。mauser bk27輪轉式機炮以秒遠一公裏以上的速度擊出炮彈。敵機的機翼折斷。玻璃工藝的機體轉眼間分解並爆炸四散,就這樣挾帶長長的黑煙往下墜落。


    成功了……非常順利。


    慧喘息般地喃喃自語,然後全身脫力。


    某種層麵上這算是一次豪賭。普通的格裏芬無法控製前翼的動作,其原因是計算機控製著機體的穩定,但代價便是像著陸時那樣無法作為減速板之用。不過眼前的這位少女就是機體,她應該可以自由地控製機翼的擺動才對。


    「你……你做了什麽?」


    格裏芬語氣慌亂地這麽詢問。或許是無法相信剛才所見到的光景,她整個人陷入呆滯,差點要從座位上滑落。


    「人類有人類自己的戰法喔,沒有必要老老實實地按照對方的規矩作戰。」


    「……」


    不可能,這不可能,格裏芬反複地這麽喃喃念道。大概是太過於震撼,她變得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過,要是一直這麽發呆也很傷腦筋。慧於是轉換語氣道:「那麽——」


    「作業進度如何?還沒結束嗎?」


    「再……等一下。」


    長長的頭發更增光輝,空氣仿佛帶電一般蘊含著緊張氣氛。不久,格裏芬做了一個深呼吸,甩甩腦袋:


    「完成。」


    這一刻,機體的發動機聲響明顯改變。細微的振動消失,恢複原先的穩定感。不知不覺中,操縱杆的手感消失了。


    「抱歉,讓你久等了。」


    平靜的低喃聲傳來。輕輕換氣後,格裏芬宣告:


    「接下來——全部都交給我擊落。」


    身體猛然一震。那充滿魄力的口吻,仿佛平常的無精打采都是騙人的一樣。


    機體翻滾,以大傾斜角轉彎,轉向180度。多角度監視器裏標記了敵人的身影,應該是襲擊基地的編隊一部分,或許是察覺這邊的狀況有異,他們做出防禦動作,打算重新布好架式。


    「鎖定目標。」


    標記閃動著紅色。


    「fo2。」


    咻地一聲劃破空氣,機翼下方的飛彈被擊出,四根羽毛的飛翔物體轉眼間化為白點,貫穿了「災」機。


    尾翼迸出火焰,失去平衡的機體像老鼠炮一般旋轉並墜落。


    輕而易舉,太過輕鬆的一場勝利。


    「慧,你還記得嗎?我之前說過的事情,就是我好像欠缺了什麽東西。」


    突如其來的問題。慧說著「咦?喔」的眨眨眼睛,將臉轉向對方。


    「我一直以來都不明白。不過現在可以理解了。我所缺乏的大概就是……慧,我是為了和慧一起飛行而生的。」


    「……啊?」


    她剛才說了什麽?唔,八代通的確提過,自己和她的腦波就像是成對的一樣。不過,即使是這樣——


    但時間並不容許自己繼續追問。機體開始加速,顯示麵板的速度表以驚人的幅度上升。


    臉頰的肌肉刺痛地抽搐著,就仿佛風壓穿透座艙罩迎麵襲來一樣。


    「要去了。」


    氣壓急遽變化,翼端產生白色霧氣,凝結的水分化為航跡拖帶著尾巴。


    不知不覺中機體已經接近戰場。散開的護衛艦、自衛隊機,還有「災」。多角度監視器瞬間識別出他們並加以鎖定,targetl02、3,捕捉,發射飛彈……擊毀。噴火的機炮掃過對艦攻擊中的敵機,接著挾帶餘威急遠爬升,以雷射照射正上方的敵人。


    接下來的事情,意識已經無法跟上了。閃光和爆炸聲崩裂,天空和大海的蔚藍混合在一起。就連自己現在是往上還是往下都不知道。翻滾、上仰、下俯、偏擺,仿佛每一秒都在改變機體的動作,無從保持平衡感。正麵顯示的數字儀表,裏麵的數字也變得一場胡塗。


    超乎常理的g力使身體發出悲鳴,骨骼和肌肉猶如要解體似的。即使有抗g衣勒緊下半身,變得狹窄的視野依舊未恢複。大腦逐漸喪失血液,思考漸漸中斷。可惡,再一下子!再多撐一下啊!我的腦袋,我的身體。


    慧閉上雙眼緊咬牙根,緊握著操縱杆,蜷起身體……這個瞬間。


    意識擴散了。


    聲音消失,身體如同無重力狀態一樣變輕。周圍……什麽也沒有,隻有茫茫無際的藍天占據整個視野,包括座椅、屏幕、頭盔都消失無蹤,仿佛自己一個人直接在天空飛翔的感覺。


    這個……莫非是——


    回過神之後,格裏芬就在身邊。和自己一樣沒有任何支撐物,隻身出現在天空裏,她溫柔地放鬆眼梢:


    「我們一起飛吧,慧。」


    啊,對了,可以理解了。這就是你所看見的世界,你們所居住的地方吧。


    回答了一聲「嗯」,慧握住對方的手,將身體投入吹來的風和陽光裏。


    認知的界線瓦解,感官和知覺獲得解放,擴散至天空的盡頭。


    朝著水平線加快速度。


    這次可以清楚理解戰況了。正前方有敵方編隊的核心,大型的機影大概是重轟炸機型,數量約四五架,其外型就像大幅展開翅膀的怪鳥。那恐怕是小鬆空襲的主力吧,護衛機在其周圍紛飛,f-15試圖靠近,但每一次軌道都被扭曲。


    「解決他們。」


    格裏芬的意誌直接傳遞過來。自己當然不會否定,慧屏息瞪向敵影。


    仿佛察覺到這道視線,敵方編隊變得混亂。幾架機體中斷直接掩護的任務飛向這邊。


    格裏芬後燃器全開,以桶滾動作閃避飛來的飛彈一邊衝剌。畢竟彈藥有限,無法應付所有的敵人。白煙從上下左右飛過,每架擦身而過的「災」都立刻調頭在後追趕,但機體仍不顧一切地前進,用機炮擊毀不惜衝撞而來的敵人後,機體劃破火焰和濃煙的另一端……目標就在那裏。


    格裏芬將剩餘飛彈全數分配至所有的怪鳥。發射聲響起,抗epcm修正的彈頭劃出螺旋狀軌跡逼向敵人。


    引信作動,接連產生的火球壓碎了一半以上的怪鳥,但還有其他幸存機,其挾帶著火焰繼續往前飛行。


    格裏芬發出咆哮。


    機炮瘋狂般地吐出火焰。墜落,墜落,墜落,墜落,墜落吧!


    不知不覺中,自己也跟著一起吶喊。怪鳥的表皮爆出火花,碎片四處散落,拖帶的火焰和黑煙逐漸增多,最後終於崩潰。幾乎在彈匣一空的同時,怪鳥爆炸四散,巨大的機翼裂成兩截緩緩下沉。


    ……


    擊落了,完全擊落了。


    失去保護對象的護衛機有如迷航般地繞圈飛行,顯然已經陷入混亂的樣子。或許是失去了統一的指揮命令係統,對於自衛隊的迎擊也反應遲鈍。


    「……慧?」


    格裏芬憂心地查看這邊。


    怎麽了?正要這麽回答,卻發不出聲音。


    意識不知什麽時候變得稀薄。那股無所不能的感覺也減弱,視野急


    速變窄。啊……抱歉,看來我的極限好像就到這邊了。


    噪聲遊走,重力再次蘇醒,如鉛一般重的疲勞感襲向身體。藍天遠去,世界整個變暗。


    混賬……好想再繼續這樣子多飛一下——


    如同煤焦油一般的黑暗侵蝕著思考,慧漸漸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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