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月回到了公寓自宅,脫掉大衣後馬上回到椅子上,並解除了筆記本計算機的休眠模式。


    他沒有保存為了找回書寫小說感覺而練筆的非妹係小說,而是打開了別的文件。


    文件名為《妹妹的一切第七卷第一稿》,文檔中如今依然空無一字


    現在的話,寫的出來伊月懷有如此確信,食指輕觸鍵盤,果不其然,指尖輕盈地舞動著,編寫出全新的文章。


    《妹切》這部小說,就在不久前每當伊月試圖動筆都難忍吐意,如今卻簡直是文思泉湧,十指化身為了自動打字機,仿佛之前的低潮期都是謊言一般。(yaokc:自動打印機這個充分表明了伊月的心境)


    自己的靈魂也好、才能也好、人格也好已經完全分離,隻是單純地運用六年來書寫小說所積攢下來的經驗,遵循著文章大綱,例行公事般地生產文章。


    羽島伊月自身已經和名為羽島伊月的小說家完全分離開來。


    自己到底有沒有妹妹,和小說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這本小說的主人公怎麽看待自己的妹妹,和作者·伊月本人毫無瓜葛。


    遵循既有的公式讓角色們行動,思考,戀愛。沒有移情也無需自我投影。


    自己是職業小說家,所以寫小說。


    這不過是工作罷了。


    沒有必要將作家自己的私貨夾帶進去,那不過是畫蛇添足。


    我的故事,到這兒就夠了。


    一旦想通,就舒服多了。


    羽島千尋、可兒那由多、白川京、不破春鬥、大野艾希禮、關原幽、羽島啟輔,還有三田洞彩音。


    看吧,這個世界上已經有如此多被命運選中的主人公了。


    而看樣子,自己似乎並不在此列。


    既然如此,羽島伊月的故事,到這兒也就足夠了。


    從事小說家這種稀有職業,作品甚至都動畫化了,甚至還出現了因為崇拜自己而決定成為職業小說家的後生。


    對於沒有被命運選中的凡人來說,這個故事已經足夠精彩了。


    所以,已經夠了。


    不再需要什麽更加戲劇性的展開了。


    寫小說賺賺錢,和朋友吃喝玩樂,和家人共享天倫,憑著興趣玩玩陶藝和高達模型,和所愛之人結婚,過上“小確幸”的人生。


    自己剩餘的路,能有這樣平凡的故事就足夠了。


    伊月帶著宛如看破紅塵,靜度餘生的老人才會露出的無欲表情,不知疲倦地敲擊著鍵盤。


    沒有任何情感,沒有任何感動,義務性的、機械性的、例行公事般地敲擊著。


    至於什麽創作出唯有自己才能寫出來的,獨一無二的故事這種抱負已經煙消雲散,堅信自己是特別之人的力量消失殆盡,與此同時,構成羽島伊月這名小說家的某種重要的成分也隨之死去。


    沒有愛、沒有熱情,沒有驕傲,因此也就沒有了痛苦、煩惱、糾葛,反而能順利且單調地執筆創作。


    於是乎,在十二月上句—距離重啟寫作的僅僅一周,《妹妹的一切》第七卷的原稿便順利脫稿。


    有趣,但也就僅此而已。


    這就是讀完原稿後,土岐健次郎的感想。


    和伊月以往的作品不同,這部作品中並沒有讓人感覺到他的才能和迸發的熱情。


    忠實地再現了精心設計的劇情大綱,


    生產出了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文章,部“非常有趣,除了有趣以外什麽都沒有的”商業作品便問世了。


    問題是,這真的可以算得上是羽島伊月的作品嗎?


    誠然,雖然喪失了構成羽島伊月作品核心部分的決定性要素,但以商業作品的角度來說平衡把握的相當出色——在這樣的原稿麵前,土岐陷入糾結之中,最終他決定直接詢問伊月本人。


    “你真的打算出版這份原稿嗎?”


    伊月對此的回答是“當然了,越快出版越好。”


    伊月的表情十分平穩,像是之前依附在他身上某種東西被祓除了一樣,而這反而讓土岐感到不安起來。不過既然他本人都已經這麽說了,土岐也隻能作出將之前遭到延期的《妹切》第七卷緊急發售的決定。畢竟在作家希望岀版,市場也十分需求,質量作為商業作品而言也完全達標的情況下,編輯沒有資格因為自己的一己之見加以阻止。


    發售日定為來年的一月。


    因為封麵和彩插在延期公布之前已經完成了,剩下的插畫也應該能勉強趕在發售前完成才是。


    “我寫完第七卷了,好久都沒聚過了,一起吃個飯如何?”


    《妹切》第七卷原稿完成的數日後,伊月找了這麽個理由將那由多叫到了自己家中。


    而他真正的目的,則是向那由多求婚。


    求婚戒指也已經準備妥當,由於那由多一有機會就會主動告訴伊月她能佩戴的戒指的尺寸,所以伊月早已爛熟於心。


    伊月之前也考慮過找一間高檔餐館或者說富有浪漫情調,能夠透過窗外欣賞夜景的地方進行求婚,但果然最般配的場所還是這間滿是伊月和那由多兩人點點往事的回憶之地。


    “哇!這就是第七卷的原稿嗎?請讓我拜讀一下!”


    進入房間後,那由多便一眼發現了桌上擺放著的第七卷的複印稿,雙目熠熠生輝道。


    “拿去讀吧。”伊月同意道。於是那由多開始滿心歡喜地坐在被爐旁讀起了原稿。


    伊月本來計劃在開飯前幹杯的時候求婚,但這麽看來或許在那由多讀完原稿後求婚也不錯。


    畢竟正是陷入了低潮期才讓伊月錯失了向那由多求婚的時機,索性在她讀完原稿,將“羽島伊月已經以作家的身份複活了”的事實確切地傳達給她後,再順水推舟,向她求婚並表達希望今後也永遠和她在一起的希望——這樣的劇本不正是最完美的嗎?


    在那由多閱讀原稿的時候,伊月


    邊謀劃著這件事,一邊進行工作工作的內容正是和《妹切》一樣,因為陷入了低潮期導致暫且擱筆的《妹法大戰》第九卷的原稿和書寫《妹切》第七卷的狀態相同,依舊是機械性地生產著文章大約過了兩個小時左右。


    “我讀完了。”


    “已經讀完了嗎!”


    那由多告知伊月後,伊月故作漫不經心地站起身來,將手伸進掛在牆上的大衣的口袋中,將事先藏好的求婚戒指盒悄悄地取出拿在手上。為了防止那由多看見他刻意將雙手背在身後,小心翼翼地在那由多的對麵坐下身來。


    此時的他早已心如鹿撞。


    “我說啊,螃蟹......”


    螃蟹公——伊月本打算這麽說,不過轉念一想後,決定既不用螃蟹公,也不用可兒那由多,而是用她的真名稱呼她


    “我說啊…...hho(輕注:這裏伊月剛說了一個假名((ho)就被打斷了。)”


    “這是啥玩意?”


    那由多的語氣,刺骨般的冰涼。


    全然無視一臉困惑的伊月,那由多就這麽一直盯著拿在手上原稿紙,一動不動。


    她目光混沌,臉色鐵青,手部顫抖個不停。


    “螃、螃蟹公…...?”


    “這堆垃圾,究竟是啥玩意?”


    那由多緩緩地揚起臉,用冷徹心扉的目光射向伊月。


    “垃、垃圾?你在說什......?”


    伊羽驚訝地說不岀話來。


    “別開玩笑了!”


    那由多忽地歇斯底裏般的叫起來。


    將原稿紙奮力砸在地上,在強烈的作用力下原稿紙散亂作一團。


    “你什麽意思啊……”


    “這不是、這絕對不是前輩的小說!這不是羽島伊月老師的作品!不是!”


    “真的有那麽無聊嗎……好吧,或許是因為我剛剛從低潮期走出來,還沒有完全找回狀況吧……老實說,我自己也覺得質量還不賴,責編那邊也過了……怎麽也不至於被稱之為垃圾吧。”


    伊月反駁的時候底氣明顯不足。


    其他人說說也就算了,他唯獨不想從那由多嘴裏聽到對自己小說的負麵評價。


    確實,她之前也給岀過“對於妹妹的愛太過狂熱,讓人有點跟不上”的評價,但這還是她第一次將


    自己的小說否定得如此體無完膚。


    他之前一直相信著,就算全世界都給予他的小說差評,那由多也會堅定地站在自己這一邊,矢誌不渝地熱愛著自己的小說,可沒想到......


    那由多滿是悲痛地哭訴道:


    “無論有多麽無聊,無論寫的有多麽差…...隻要是伊月前輩你的作品,我都會一如既往地熱愛的……可是,我要的不是這種東西,不是!若是非得要我讀這種像是ai(人工智能)寫出來的,沒有一絲毫靈魂的垃圾,那前輩從今往後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反倒更好!”(yaokc:人工智能我們都知道吧......?不用再詳細寫了吧?)


    伊月的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那由多方才那番話,從撕裂伊月精神的作用出發,可謂是最精準,同樣也是最致命的打擊。


    “你是…...什麽…...意思啊…...”


    伊月顫顫巍巍地擠岀話語。


    “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反而更好?你的意思是……覺得我一直待在那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獄裏忍受著煎熬反而更好?你以為我究竟經曆了多少痛苦……經過了多激烈的思想掙紮…終於能寫下這份原稿的?”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要這種東西。”


    “你不是說過嗎……無論是怎樣的我,你都會欣然接受……那也是謊言嗎?”


    “不是謊言,我本來是這麽打算的但是,果然還是不行…我做不到,因為我雖然喜歡伊月前輩,但是我最喜歡的是身為小說家的羽島伊月老師啊!”


    “我絕不能接受救贖了我的羽島伊月老師落魄成這番模樣,絕不!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容忍,我也絕不原諒!”


    伊月為了走出低潮期,斬斷了名為羽島伊月的男性和職業小說家·羽島伊月兩者之間的關聯。


    但是,這對於曾經從《默示錄之妹》中得到救贖,從此深愛上名為羽島伊月的那由多而言,是斷然不能容忍之事。


    “啊啊啊啊,你說話別那麽自私行不行?”即使心裹理解那由多的憤怒,伊月還是徹底爆發了。


    “你以為,我究竟是為了誰,才這麽拚命地從低潮期走出來,重新以小說家的身份複活的啊!哈哈,為了最愛的女友能至少能過得更幸福一點,拚死掙紮的回報,就是這樣?”


    伊月感覺自己的力量正在逐漸流逝寫一些沒有靈魂的庸俗小說,不也挺好的嗎...…每個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人公,沒什麽特別的……像我這種半吊子的人類,根本就沒有必要不惜賭上性命和靈魂去寫什麽特別的作品……這種半吊子的平庸小說隻要能湊合湊合地賺錢,湊合湊合地過上幸福生活的話就夠了…...這就是這回低潮期之中,我所得出的答案那不是什麽答案,隻不過是精神勝利法罷了。


    那由多以斷罪般的口吻說道。


    “前輩你依舊躺在原地,根本就沒有重新站起來……無論是陷入絕望的前輩也好,受挫的前輩也好,我都能發自內心的喜愛。但我唯獨無法原諒徹底妥協,大言不慚地說著一些半吊子的理論企圖逃避的前輩。羽島伊月老師,求求你繼續戰鬥吧,戰鬥到足以成為我所期望的主人公為止!”


    伊月憔悴地搖了搖頭:


    “做不到,我無法成為你故事中的男主角(救世主)。”


    “為什麽啊!?去戰鬥啊!去成為啊!眀明救贖了我,明明給予了我夢想,明明教會了我什麽是愛,這個時候卻要丟下我,夾著尾巴逃跑嗎!請負起責任來啊!羽島伊月老師!”


    那由多歇斯底裏的嚎泣著,這時,海津的話突然掠過伊月的腦海——


    “我覺得你沒有必要因為他們而覺得自己肩負著責任。他們對你有什麽期望,最終會不會落空都是他們的自由。”


    沒錯。


    簡直說的太對了!


    “所以我都說了我做不到了!求你別把自己的理想擅自強加在我的身上好吧!我可不是像你那樣的天才!鴻鵠安知燕雀之悲?”


    “才沒有!伊月前輩超有才華好吧!前輩身上的才能是獨一無二的!”


    “才沒有!就算以前有,現在也已經失去了!”


    “失去了就失去了,再去發掘新的才能不就好了嗎!”


    “哪有你這個天才說的那麽輕鬆啊!”


    “前輩你才是!別老是把天才天才的掛在嘴邊好吧!別把什麽都歸結在才華上!我也是暗地裏做了很多努力好吧!笨蛋!”


    “我知道啊!但是對於我而言,你的才華實在是太耀眼了,簡直羨慕嫉妒死我了!”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很困擾啊!我也不想要這麽多的才華啊!明明隻要有入選新人賞的才能,能見到前輩就夠了!”


    “謔!?這是何等傲慢的語氣啊!你不想要的話就給我啊!把多餘的才華分給我啊!”


    “我不是都說了前輩你有才華的嗎!啊啊啊!混蛋!廢物!”


    “我都說沒有了,你是傻子聽不懂人話嗎?”


    全力咆哮後,伊月有氣無力地歎了口氣。


    爭論已經陷入了死胡同,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仔細一看,此時的那由多也露出了極為疲憊的表情。


    “為什麽你就不懂呢……”


    “有才華的人,才不會寫出什麽垃圾。”


    伊月瞪著帶著血絲的雙眼看著散落在地板上的原稿紙,自暴自棄地嘟噥道。


    “算了吧,我受不了了,分手吧。”


    和求婚背道而馳的話語,極為自然地從伊月的口中流出


    “是啊……說的也是……那就這樣吧。”


    那由多嘴角浮現出無力的笑容,萬念俱灰地點了點頭。


    伊月和那由多,自從兩人確立戀人關係以來——確切地說,是相遇以來的初次衝突,最終以這種最為慘淡的方式收場。


    (yaokc:老毒!我要收你刀片!不能再讓你賣刀片賺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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