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口丘八已經等了一會兒,見到韶誌的人影,一把拉住他就要走,嘴上還不忘抱怨一句:“你怎麽才來?”


    抽出自己的胳膊,韶誌吸了一下鼻子,揉得通紅的鼻頭很是顯眼,“今兒我不去巡街了,病了,要告個假,你自己走吧!”說著,韶誌就往裏頭走,告假這件事好歹是要跟捕頭說一聲的。


    丘八看著他的背影愣了愣,心裏有些不爽,鬧半天自己白等了那麽長時間!


    孫捕頭正在班房裏坐著喝茶,他年齡已經不小了,求個安穩,能夠省事就省事一些,巡街這樣的事有下麵的捕快代勞,他大可以在這邊兒歇著。


    張捕頭也在,他這兩天精神有點兒恍惚,正用手指捏著眉心,閉著眼睛的樣子有幾分煩惱似的。


    “這犯人總關這兒也不是個事兒,縣官大人可說了什麽時候押走?”孫捕頭也是個吝嗇的,才出了幾回錢就不樂意了,想著趕緊把那犯人送走,也免得底下一幫人加班加點的,免得自己老掏錢補貼。


    想到自己出的錢,孫捕頭也有點兒暗暗埋怨張捕頭年輕做事沉不住氣,看看這些日子不都是沒事嗎?劫獄,那種事情會發生在合陽縣嗎?


    比起有根底的大縣城,合陽縣這樣的小縣若不是因為有琉璃山莊,怕是入不得那些江湖人的眼,即便琉璃山莊立在那裏,大家說起這邊兒也說河陽府轄下,可不會說什麽合陽縣內。


    再說了,重刑犯的一套枷鎖壓著,牢門鎖著,鏈子拴著,那江湖人的武功再好,能飛天遁地不成?若是能也邪乎了點兒吧!


    合陽縣差不多跟琉璃山莊同年,有琉璃山莊約束著,江湖人在這合陽縣多少都給了點兒麵子,真正會飛簷走壁的不會在這裏鬧事,鬧事的都是江湖上的雜魚,孫捕頭見過的就是那些人,沒見過真正會武功的是怎樣的,他以己度人,便當別人跟自己的水平都差不多,了大不起就比自己好一些。


    牢裏關著的那個一直挺老實,怎麽動刑都不吭不哈的,年紀又輕,再怎麽武功好,頂多也就是比自己強上一點兒吧,還能夠高到哪裏去?


    抱著這種謬誤思想,孫捕頭一直覺得張捕頭的慎重小心是年輕沒經過事的不沉穩,小事做大,把個芝麻粒看得比西瓜大,他不想下了對方麵子不想鬧矛盾,這才一味順著,私心裏對如此嚴密的看押,卻是不以為然的。


    對自己花的錢更覺得是冤枉錢。


    “嗯,明天就押走。”張侗說著臉上露出一絲輕鬆來,人走了可就沒有自己什麽事了,“不過這押送的人選還要合計一下,幾個人合適,誰去合適?”


    把問題拋給了孫捕頭,張侗半垂著眼簾,眼底的精明分毫不外露。


    孫捕頭很滿意張侗征詢自己意見的態度,輕呷了一口茶點頭說:“是個問題,你有什麽人選?”


    張侗笑著說:“我哪裏有什麽人選,我是新來的,對大家的了解都不深,這人選還要看孫捕頭的意思,隻是我覺得咱們不能為了押送個囚犯興師動眾,那樣太明顯,萬一這人真的有同夥,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明告訴人家咱們押送的是什麽人嗎?所以還是照平常的來吧,反正那人已經上了幾遍刑,到時還要帶重枷,想來也沒有力氣在路上鬧事。”


    河陽府和合陽縣的距離不遠,兩三天的路程騎馬快行一日可到,若是馬匹的品種優良,騎馬人的水平不差,說不定還用不了一日。押送的話步行三天也就足夠了,來回六天的時間那是綽綽有餘。


    押送的活計比起巡街抓犯人這樣的事情更為自在,且不說那旅途的費用有沒有油水,就說那走快走慢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若是精明的壓榨一下囚犯指不定還能夠得點兒錢財,押送回來還能夠休息兩天,好處也是不少。


    唯一的風險便是那犯人有可能逃跑或者有人劫囚,所以押送的人武功還不能差了。


    孫捕頭順著張侗的話一想,琢磨了一下說:“那就還是兩個人押送?走著去?”


    這等事情一般都有成例可循,若是官府為了押送犯人出動陣仗太大,反而顯得官府怕了那犯人。兩個人押送一個人則剛好,就算是一個人打盹睡覺,還有另一個人能夠看著,一般情況下,是絕對可以看住人的。


    合陽縣不是沒有馬,但是押送犯人一般都不會配備馬匹,萬一那犯人騎著馬跑了怎麽辦?四條腿可比兩條腿跑得快。


    “孫捕頭的意見自然是沒錯的,我聽孫捕頭的。”張侗爽快表態,也不追問人選的事情,像是把權力交給了孫捕頭就不再問了。


    “孫捕頭,我告個假,昨兒下雨有點兒著涼了。”


    韶誌於孫捕頭擰眉沉思的時候踏進門來,帶著鼻音的話語讓孫捕頭抬起了頭來,看到韶誌,孫捕頭眼中一亮,“行啊,你今兒回去好好歇著吧,明兒直接押送犯人,我找個人跟你一起……”指頭敲著額角,“啊,讓丘八跟你一起吧,那條街讓別人去巡。”


    “押送犯人?”韶誌愣了一下,許是頭暈的緣故,一時沒想起這犯人指的是誰。


    “是啊,剛好讓你順道去河陽府轉悠一圈,這活又不累,回來你還可以多休息兩天,我看你病得也不嚴重,男子漢大丈夫,著點涼沒必要躺在床上吧!”


    孫捕頭這話說得太順,韶誌縱是有點兒不認同也被堵了回來。他倒真是有躺著養病的念頭,聽到後一句話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末了點頭應了,“行啊,這工食銀要另算吧?”


    張侗聽到這句話暗暗一樂,見錢眼開這種事還真是……他竟半點兒沒有考慮到其中風險,不過人為財死,就算有風險,沒發生之前也是那錢比較重要吧!


    孫捕頭臉一板,這韶誌可真是會順杆爬,怎麽指派他做點兒事情這架子這麽大?!心裏頭存了點兒不滿,口氣也就不好了,“每年你銀子少拿了?這麽斤斤計較?去吧,該有的少不了你的!”


    見孫捕頭臉色不好,韶誌收斂了一些,沒有再問,應聲就走了,往醫館去走了一圈,插隊得到的結果是沒什麽大礙,吃兩劑藥就好,他更放心了,再一想丘八在衙門口等自己的模樣,估計還不知情,今兒白白去巡了街,這一想一比,心裏頭就樂起來了,好像占了便宜一樣,拎著兩包藥悠蕩著回來了。


    昨兒才下了雨,地上泥濘得很,韶韻見家中還有菜,就沒有出去買菜,把小藥爐搬到了簷下,翻出熬藥的小砂鍋來洗了又洗,靜等著韶誌把藥買回來就給他熬藥喝,感冒是小病,可在這個依靠中藥的古代,萬一感冒轉成肺炎,搞不好還真的會要了命。


    “爹爹,這藥可說了要怎麽熬?”韶韻在敲門的第一時間就打開了門,接過了韶誌手中的藥包,熬藥可比做飯簡單多了,不外是幾碗水熬成一碗,就是小火大火,有這麽個專用的爐子在,怎麽也不會出差錯。


    “三碗水熬成一碗,吃上兩次睡一覺就好。”


    “嗯,我這就熬。爹爹且到床上躺一會兒吧,等藥熬好了,我端給爹爹!”


    本來要到床上躺著的韶誌聽到這一句話,又想到孫捕頭的話,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看到女兒並沒有嘲笑或者怎樣的意思,而是認真地解開藥包,準備熬藥,他想了想,還是脫了鞋往床上一躺,嘴裏還道:“可是有個女兒享福,韻兒真是爹爹的乖女兒!”


    類似的讚揚聽了不是一次兩次,想要羞澀還真是有點兒難度,不過韶韻如今也算是有點兒演技實力的了,微微低頭,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不居功地說:“這都是韻兒應該做的。”


    把藥熬上了,又過來給韶誌端茶遞水,“爹爹多喝點兒熱水,今天天不熱,且蓋著點兒……”


    韶韻小小一個人兒圍著韶誌轉,韶誌看了一會兒頗為感觸,這真的感觸起來了,倒是說不出什麽來了,隻是心裏頭還有那麽一點兒不足,女兒福和妻子福總不是一回事啊!病中的人總免不了有點兒胡思亂想,韶誌雖不是那心思敏感的,但是飽暖思**,不由得又想到了天香,若是這會兒有個美人在懷暖玉溫香,似乎也是件美事。


    若是韶韻知道自己這一番刻意表現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肯定就不會這麽積極了。


    藥熬好了,又是吃藥,苦澀的藥汁若是單純的苦也就沒什麽好說的,偏偏那苦中又有一股子說不上來的怪味道,韶誌皺著眉,顯然很是不喜,卻還是一口喝下,韶韻早就準備好了蜜水,舉凡吃藥,不管大人孩子都是不喜歡苦的吧!


    韶誌喝下蜜水,眉宇舒展了一些,擁過被子就要睡覺,臨睡前才想到今兒告假時候的事情,跟韶韻說了一聲,也沒當回事,說完就閉眼睡了,韶韻卻被他那一句話炸得半天回不了神。


    押送犯人,怎麽接了這麽個活兒?!


    韶韻不知道押送犯人是不是捕快的活兒,但是劫獄劫囚這樣的詞,還有電視劇古裝片中常常有的那些劫囚犯殺官差的情節,爹爹呀,你可知這活的風險有多大?!


    合陽縣並不大,要被押送到河陽府候審的一想可知,必然不是薑屠,那就是那個滅了琉璃山莊滿門的嫌疑犯了?那樣的嫌疑犯肯定是江湖人吧!那能是容易押送的嗎?


    這樣燙手的活怎麽能夠接下來?看爹爹這個樣子,分明是不怎麽在意的,他不會把這差事當做美差了吧?


    韶韻看著韶誌,並不是在看那安穩的睡容,而是看著他頭頂徘徊不去的紅氣,似乎比早上粗厚了一些?一顆心好似被油煎被火燒,滿腔的話對著那舒展的眉宇緊閉的眼睛不知從何說起,說擔憂說風險說危機說不安,都不是自己這個年齡該說的事情,那,該怎麽勸爹爹不要去呢?


    明明已經生病了,為什麽不能夠安安穩穩在家休息?是病得不夠重嗎?但,若是真的起不來床……左思右想,韶韻愁得眉頭緊蹙,仍然想不到什麽好主意能讓韶誌免過此劫。


    怎麽辦呢?該怎麽辦才好呢?


    一腔盤算落空,自己半夜辛苦起來開窗又關窗,弄得幾夜不能安睡,害得爹爹生病,到底有什麽用呢?雙手托腮,目光無神地看著那小小的藥爐,一絲惆悵籠上心頭,暗想,該來的終究要來,避也避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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