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有權勢,所以才這樣嗎?


    因為法製不健全,所以才這樣嗎?


    因為沒有武力懾服,所以才這樣嗎?


    是不是隻要比別人的拳頭大就可以隨便打人,隻要不鬧出人命,就可以了?就算是鬧出人命了,是不是也可以像紅樓夢中的薛大傻一樣仗著權勢招搖過市,以此為榮?當然,他的那種方法並不好,找下人頂罪什麽的,並不是多麽罕見的事情,比起托稱死了更有說服力。


    而對那些江湖人來說,他們甚至不用考慮找下人頂罪的問題,因為死了的不是有點兒家底的鄉紳之子馮淵,而是平民百姓。又或者,死了的會被人追究也無所謂,輕功絕佳一走了之,不過是背井離鄉而已,就算有戶籍製度又怎樣,現代都可以偽造身份證件,何況是古代那防偽不怎麽過關的戶籍?


    有些人死了都沒人過問,有些人,打死人沒人敢問。這其中間隔著權勢富貴的差距,也許,還有武力?


    平民百姓的生活,也許並不能夠平淡如水。被稱之為“意外”的事件總是出其不意。


    韶韻並不是一個善於思考的人,她喜歡的是按部就班的生活,該上學的時候上學,該結婚的時候相親,從來沒跟父母擰過,所謂的青春期逆反心理更是從來沒有在她的身上出現過。


    在有指導的情況下,她會做好安排的事情,不會減少該做的,也同樣不會超額完成,她的周圍好像有一個方方正正的框子,一舉一動都在這個框子的範圍內,遵循社會倫理法律道德,不會踩邊不會出格,普通到挑不出一點兒出彩的地方,如同沙礫一般默默無聞。


    現代社會的法製健全,至少一個普通人是很少能夠見到社會的黑暗麵,什麽打黑掃黃之類的往往都是報紙上的一段報道,對普通人的生活產生不了多大的影響,所以韶韻還是第一次這樣思考,思考自己所在的社會是否足夠安全。


    在那個法製的社會,在那個知道殺人是死罪的社會,仍然有殺人犯鋌而走險最後伏誅,那在這個殺人很有可能逃脫罪責的社會,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人是不是更有隨時掉腦袋的危險?


    書上說的大俠怎樣怎樣,卻沒有人說大俠身邊的過路人怎樣,也許那個大俠鏟黑除惡的時候,他身邊的路人甲乙丙丁就成了炮灰呢?


    她聽說過的殺人事件,不是還有一起茶寮小夥計被一劍捅穿的嗎?若不是那小夥計的心髒天生長錯了邊兒,那人就是死的了。


    相較於那個倒黴的小夥計,自己脖子上被掐了一下,陳老漢被踢了一腳,是不是可以說那些江湖人已經很有良知腳下留情了呢?


    韶韻還不知道那商隊的人是做什麽的,卻已經定義其為江湖人,事實上這個江湖人的定義很廣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的定義太模糊了,經此一事,韶韻自己把江湖人定義為會武功的人,於是那商隊的人就都成了江湖人。


    一路鬱鬱,脖頸被掐的地方迅速紅腫起來,韶韻開始還不覺得,等到晚上住宿的時候才發現嗓子幹疼,有些難以開口,陳老漢善解人意地跟村人要了草藥,他們今晚仍然借宿在一處村落裏,官道附近,這樣的村落民居不少,有很多都兼營借宿的生意。


    “抹上一些,這草藥看著難看,效果卻好,都是老方子了,咱們村裏人都是用這樣的藥草治病,像這樣的淤痕抹上一晚上,明天就能夠好很多。”頭發花白的老太太說著抿著嘴把砸得稀爛看不出原物的糊糊抹在韶韻的脖子上,涼涼的很是舒服的感覺,讓韶韻稍稍信任了一些,配合地把頭揚得更高。


    白皙的肌膚上那一圈腫起來的青紫很是嚇人,邊緣還能夠看到清晰的指印,一旁近距離觀看的年輕媳婦嘖嘖出聲:“那些江湖人,真不是個東西,對個小姑娘都能夠下這樣的狠手,莫不是要掐死人嗎?”


    陳老漢在一旁桌邊兒坐著,一邊跟精神矍鑠的王姓老爺子對飲,一邊說著今天的遭遇,聞言道:“可不就是想要掐死人麽,要不是老漢我撲上去求情,看那人的樣子,是定要掐死了事的,看那男娃娃年齡也不大,十幾歲的樣子,青衣小廝,出手竟然這樣狠,我們又沒有招惹他們,一上來就要要人命,真是……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啊,無妄之災!真是無妄之災!”


    悶悶地咳嗽了兩聲,揉了揉胸腹處,那個青黑色的腳印,他自己看了都覺得恐怖,幸好骨頭沒斷,現下上了藥又喝著活血的酒,想到懷裏沉甸甸貨真價實的銀子,心情卻也不是很糟糕,至少說起那件事情已經少了害怕,反倒有些淺淺的驕傲,能從那些不講理的江湖人手中逃下命來,可是值得炫耀的經曆。


    這樣的經曆,可不是誰都能有的,說出去也是談資啊!


    聽到陳老漢誇大了自己的作用,韶韻抿唇不語,何必說破呢,他還不知道這場無妄之災是因為自己的失言,若是知道了……


    目光微沉,既然他不知道,這一點就不要說破了。


    “多虧了爺爺了!”韶韻附和地來了一句,說話的時候嗓子有些疼,也許是因為有人關心的緣故,嗓子也跟著嬌氣起來了,那疼痛感路上都不怎麽引人注意,這會兒卻有點兒不能忍受了。


    “多喝點兒水,可是嗓子難受?”看到韶韻嘴唇幹幹,年輕媳婦一臉心疼地遞過了一杯水來,韶韻謹慎地濕了濕唇,秀秀氣氣的樣子讓老太太愛憐地撫了撫她的頭,“可憐的孩子,可是倒黴,怎麽碰上了那等不講理的……”


    因為這個話題,這一次的住宿比起上一次顯然多了不少的熱鬧,韶韻沒有等陳老漢吃完酒就被年輕媳婦領到自己的屋子睡了,人家好心怕自己會害怕,韶韻也不能不領這份好心,隻是這戶人家與陳老漢明顯是相識的,她心底裏多少有些提防。


    陳老漢孤身一人已經讓她處處小心在意,如今又有了這些認識的人,誰知道會不會發生什麽合謀害人的事情?因為陳老漢求饒而付出的信任若蝸牛的觸角,一觸即收。隨時隨地對外界保持著警惕和戒備,那種不信任的感覺仿佛是出自天性,與生俱來。


    這一次韶韻並沒有傻傻地準備熬夜,而是早早就睡,爭取在後半夜大家都睡得最沉的時候能夠清醒,那些想要趁夜做壞事的都是撿著後半夜來,這一點是以前看小說總結出來的經驗,卻不知道是否對現實情況有效。


    不管有效沒效,韶韻就準備先這麽信著,藝術源於生活,即便小說都是虛構的,總也有一些是可取的吧!


    計劃是好的,變化是快的,等到再睜眼已經是早上了,外麵才蒙蒙亮,身邊的人就已經起床了,被年輕媳婦的起床動作驚醒的韶韻並不出聲,眯眼看著那年輕的媳婦小心翼翼地下床出門,隨手關上了房門,她才起來,把放在一旁的外衣套在身上,把窗戶拉開一條縫隙,深深呼吸了一口晨起的清新空氣,混合著雞屎味道牛騷氣的晨間空氣有清新也有臭氣,構成特有的農家風味。


    “老陳頭,不是我說你,不要舍不得那點兒錢,好歹這趟是去河陽府的,到了河陽府你再找大夫看看,那些江湖人下手,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麽暗傷,咱們這村裏的赤腳大夫也就能糊弄一下普通的毛病,若是深了,還是要大府的大夫才能夠看得好。”


    語重心長的話語順著風飄來,韶韻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那王老爺子起得不比媳婦晚,正跟陳老漢在牛車旁邊忙碌著,瘦弱的牛吃著陳老漢喂給的新鮮青草,不時哞哞兩聲,被摸摸牛頭,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明明是為了趕走在眼皮附近亂轉的蚊蟲,看起來卻似對人打招呼一樣,好像在說“哈,我看到你了”。


    王老爺子負手立在牛身邊,時不時抬手拍一下牛身,陳老漢則專心致誌地喂牛,對這句關切的話不說充耳不聞,卻也答得模糊:“知道了,我的身體我還能不知道嗎?絕對不會有事的,就是被踢一腳罷了,當時挺疼的,覺得都上不來氣,後來也就好了,上了藥睡了一覺,就更好了。”


    在自己的胸膛上拍了兩下,似乎是為了證實自己的身體沒有問題,結果卻起了反效果,咳嗽了起來,陳老漢的臉上因咳嗽而有了些暈紅之色,不自在地掩飾道:“早上風有些涼。”


    “你就嘴硬吧!”王老爺子翻了個白眼,重重地哼了一聲,不滿之色溢於言表,卻也不再多勸,轉身往裏走。等他走了一會兒,陳老漢把手上一束草都喂給了牛,拍去了手上的草屑,撫摸著牛頭輕輕歎了一口氣。


    韶韻在屋子裏皺了眉,卻是因為看到了陳老漢頭頂那未曾消減分毫的灰氣,並未增多的樣子多少能夠讓人安心一些,但是才一天而已,沒有增多也不代表什麽,更何況自己都是依靠目力判斷多寡,無從測量,也許會有視覺上的誤差,又或者記不住昨天的模樣,少了對比的明晰。


    年輕媳婦在院子裏喂了雞,又去廚房做飯,等到一股飯香飄起,韶韻的屋門被推開,閉著眼裝睡的韶韻被叫起,揉了揉眼睛跟著年輕媳婦去院子裏洗漱,大缸裏舀上來的一瓢水水麵上有著細小的浮塵,韶韻把帕子打濕,草草擦了一遍臉就當洗過了。


    出門在外,總是不如自家好,至少自家洗臉什麽的她都是用溫水的。


    因了陳老漢跟這家的熟悉,韶韻和他也能夠跟主人家同桌吃飯,男女分桌,大桌子上,王老爺子和他兒子坐在首位,陳老漢坐在客座。一邊兒另開了一個小桌,老太太坐在主位,年輕媳婦拉著韶韻坐了下首,飯菜都是一樣的,就是女桌這邊兒看著碗碟都要小上一號。


    早晨的飯菜肉是沒有的,一大鍋粥配上窩窩頭和鹹菜,還有一盤新炒的青菜,是多了人才特意做的,綠油油的顏色看起來就沒有油水。


    韶韻是看著一碗碗粥從大鍋裏盛出來的,即便如此在喝粥時候還是把碗轉了一邊兒,她從出家門就沒喝水,這會兒早就渴得不行了,反倒是對窩窩頭的需求少一些,就著黑乎乎的小鹹菜,喝了一碗粥填了肚子。


    “不多吃點兒,稀粥可不頂飽!”年輕媳婦見她吃得少,勸了一句就要給她遞窩窩頭,韶韻連忙擺手:“不用了,我吃飽了,真的,我飯量自來就小,又是夏天,總是食欲小。”


    “什麽食欲小,就你們城裏人才鬧這一出!”年輕媳婦笑了一聲,也不再勸韶韻,麵上看不出有什麽不滿,老太太話少,隻瞥了韶韻一眼,也沒吭聲。


    韶韻略覺幾分尷尬,這村裏人吃飯可不講究食不言那一套,這樣子,別是生氣了吧!讓別人不高興了,韶韻的心裏就添了幾分忐忑,正坐著不安的時候,陳老漢那邊兒呼嚕呼嚕吃好了,一拍腿就起身,“我吃好了,這就走了,等回程的時候再來你這兒坐坐,這會兒就不耽擱了,我還要送這小姑娘去他爹爹那兒呐。”


    “行,我也不留你,你去吧,有什麽話咱們回來說!”王老爺子也就是這麽一說,河陽府是大府,誰知道回程的時候陳老漢會不會又有了要拉的活兒,他們也就是這樣一趟趟熟悉起來的,每次陳老漢往返都會帶人到這裏住宿,也算是老交情了。


    陳老漢爽快應下,韶韻跟著起身,兩人來到外頭,王老爺子的兒子幫忙把牛車牽到門外,陳老漢接過了手,“行了,我來吧!”


    王老爺子往外走了兩步,送了送,韶韻眼尖,看到陳老漢給王老爺子塞錢,王老爺子也不推拒。兩人雖是熟悉,卻也是因了這借宿熟悉起來的,按理說這借宿的錢都是坐車人出的,他沒道理不收,就算他不收,也不給陳老漢省錢不是?


    韶韻暗暗記下,兩個晚上的住宿錢還要加上路費,這些可不是包含在那十兩銀錠子裏頭的,她可不能因為忘記而賴賬。


    陳老漢看到韶韻不語,隻當她惦記爹爹,趕起車來還不忘安慰兩句:“今兒咱們出門不晚,肯定能夠跟上的。”


    “嗯,我知道的,我信爺爺。”


    韶韻應聲,早上又上了一回草藥的脖頸沒有昨天那麽疼了,輕輕柔柔的話語風吹即散,其中的水分多少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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