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候,洛辰回來老遠便看到了自家宅院的觀星樓上仿佛有人,進門也不往別處去,隨手從廳中拿了一壺茶便上了觀星樓。


    桌麵上果然是什麽都沒有的。


    “你來便來吧,也不吭一聲,莫不是我這裏沒有東西給你吃?晚飯可吃過了?”一瞧沈墨的摸樣就是偷偷來的,他武功好,想要不被人發現摸上樓再容易不過了,若不是自己有些防微杜漸的小習慣,怕是也不會發現他在樓上。


    沈墨溫良地笑著:“吃過了才來的,師兄這裏不是不管飯麽?”


    他投靠鄭王雖不是什麽大事,但他這幾年在洛京時候多,動向什麽的也有人清楚,若是被人看到他跟師兄這般來往,怕是要給師兄惹上麻煩,他自己卻是沒什麽的。


    “我幾時不管過你了?”洛辰翻了一個白眼,這小子麵上看著大度,其實最是小心眼兒,他不過是玩笑說了那麽一句,他都不記得是何年何時說的了,他竟然能夠記到現在。


    滿腹的煩心在這幾句話間盡皆消散了,眉宇間的鬱色去了一些,再看沈墨,沒好氣地開口:“說吧,這又是有什麽事來的?”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師兄麽?”沈墨這般反問,耳根卻是一紅,他今日偶然看到洛辰和韶韻的身影,也不知怎麽想的,查完事情回來腳一拐就拐到這裏了。


    若是往常,這麽明顯的異色,洛辰不會看不到,腦筋多轉兩圈,縱然不能馬上猜到事情真相,也能夠分析個*不離十的答案,但現在,他顯然沒這個心思,自顧自想著事情,也沒搭茬。


    沈墨也不好意思說。二十多的人了,這麽一點兒小心思,幼稚不幼稚?


    “記得學相術的時候,我還給你看過相,當時說的什麽來著?”洛辰發呆是發呆,目光卻是盯著沈墨的,回過神來,眼神便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


    “多久的事了,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我都記不清了。”沈墨不在意地說著。


    洛辰最初學相術可是逮著什麽算什麽。那種入迷的程度讓沈墨都暗自咋舌。好長一段時間以為相術真的是很神奇的東西。好吧,現在依然是很神奇的東西。


    那時候,沈墨作為洛辰唯二能夠逮到的人,也被他看過好多次相。算命更是多了,因為是孤兒的緣故,出生的時辰並不一定準確,洛辰便猜了十幾個一一算過,再有相術上也是一次看過再來一次,有些前後矛盾的都被他推翻重來。


    沈墨一開始還用心記一下,好歹是自己的批命,聽來有個借鑒也好,但到了後來。因為太多了記不過來了,他也就都拋開了。


    “魚龍混雜意和同,耐守寒潭未濟中,不覺一朝頭角聳,禹門一跳到天宮。”洛辰低頭笑了笑。“我恍惚記得有這麽一個,當時我還嬉笑說你原是等著魚躍龍門的,你可還記得。”


    沈墨無語,小時候說過的話多了,誰知道哪個是哪個啊!


    難得師兄這麽有興趣追憶往昔,他不奉陪倒是不好,隻實在記不清,便道:“約莫是有這麽一個吧,我記得恍惚還有什麽‘異日崢嶸或可期’,‘世事盡從流水去,功名富貴等浮雲’,那時候師兄可是為我算了不少卦呐!”


    說完自個兒先笑了,想到小時候唇紅齒白的漂亮師兄一本正經地算來算去,對自己說教的模樣,雖記不太清到底是什麽卦辭,但那種感覺如今回憶起來卻有幾分好笑。


    洛辰臉一黑,想到那也算是自己小時候的糗事。頭天得了一卦,說是這個師弟以後會如何如何富貴,他便想著“苟富貴,勿相忘”,想著明兒如何對他好,免得這人以後成了白眼狼,富貴了之後忘了自己,誰想到次日再算,卻又是另一個結果,什麽“一生平淡如水流,盈虛有數時已休”,他正心灰意冷,卻又有些不服氣。翌日再算,結果竟是又變,“始知出入還來往,一朝變化便成龍”,複又欣喜。改日重起一卦,其意又有不同。


    如是這般,欣喜失望失望欣喜反複折騰了十幾日,那結果竟是沒有確定的,總是來回抵觸,互相反複,他愁眉苦臉了好久,還是師傅發現,教訓了他一通,告訴他看相算卦可不是這麽來的,要合著不少東西看,日月星辰,陰陽晦暗,天幹地支,東西南北… …便是時辰錯了,弄不好也會算個南轅北轍,絕無瓜葛的。


    “不說這個了。”擺擺手,率先換了話題,“我有些事情想要找師傅問問,你可知道他現在哪裏?”


    算命這種東西就有點兒不好,若是這人不在眼前,想要卜算卻是不易,雖名為神算,他到底還不到神的地步,再有這人是自己親近的,又要差一層,關心則亂嘛!再者,教授自己的師傅,本事原來在自己之上,若要卜算對方就更為不易了。種種不易,倒不如打探了來的方便。


    沈墨搖頭:“自打出了江湖,我便再沒見過師傅,他倒是留下了一些訊息,如今應是安好,倒也不需咱們惦記,師傅的武功也是極好的。”


    “我倒是忘了,他還會武。”洛辰一拍額頭,他常與人說學這一門神算是不能夠再學其他花費精力的,比如說武功。這話是不錯的。然而他師傅卻又是個不同的,據說當年因為某事廢了這一門技藝,這才撿起武功來,大約原本就是習武的天縱奇才,竟是沒用幾年工夫便有了一流的身手。這才能夠在後來教導出飛羽劍莫良。


    洛辰並非是一開始便喜歡上相術的,隻是師傅隻教這個。後來來了師弟,原以為跟自己學得一樣,還有些不樂意,再看師弟學的卻是武功,與自己不同,又有些不高興,種種別扭,也是擰了好久方才明了師傅苦心,再有相術一學,學進去了也是很有意思。他便用了心,如此,倒也不怎麽嫉妒師弟的武功,隻有時候說起來,口氣還是免不了帶上一些酸味兒。


    不過,有師傅那麽個例子擺著,以後改行學武,大約也是天縱奇才?洛辰常常這麽安慰自己。


    沈墨無語囧然,這也是能忘的?你不會便以為別人都不會了吧!


    小時候的莫良大約不明白師兄臉上的陰晴為何變化極快,長大了的沈墨卻是明白。嫉妒啊嫉妒。可意會不可言傳。


    師兄弟兩個總也沒鬧出什麽大事。誰還會把小時候的打打鬧鬧記成生死大恨啊,這會兒想想,也就是一笑,都不挑明了說。沈墨是為了給師兄留點兒麵子,洛辰則是自動遺忘自己不光彩的任何一麵,自發維護自己玉樹臨風溫柔瀟灑風流倜儻的形象。


    “得了,我有些事情要找他問問,你有事說事,沒事就走,我便不管你了。”洛辰說著便往樓下跑,手上的茶壺也沒放下,隻抽空往嘴裏灌了兩口涼茶。倒像是沒吃飯一樣。


    “什麽事… …這麽急啊?”


    看著蹬蹬蹬跑到樓下的身影,沈墨無語,他一句話還沒說完,這人都跑下去了,速度也是不慢啊!


    紅霞滿天。落日的餘暉灑下橙色的餘溫,行人匆匆,街頭上食肆裏,嫋嫋炊煙夾著食物的香氣飄出,讓急於歸家的人腳步更快了幾分,這個時候該吃飯了。


    朱寶閣的大門敞開著,店內的夥計笑嗬嗬送了一位客人出來,再看裏頭已經沒了人,正要打個招呼關門吃飯去,突有一隻手擋住了門板。


    “急什麽啊,我這可是才來呐!”尾音上揚,帶著些挑人的味道,輕紗紫裙,紅色的繡鞋一步邁入了門檻內。


    “原來是三娘啊!我一時沒看著,可傷了手?”夥計笑嗬嗬地打著招呼,也不把對方當外人看待,等她進來,依舊插好了大部分的門板,留下了一道進出。


    女子巧笑:“就你那點兒毛毛勁兒,還能傷了我?你去吃飯吧,這裏有小九在,足夠應付我了。”


    夥計樂嗬嗬應著,到了飯點兒餓肚子的滋味兒可不少受,跟正在擦拭架子的小九打了個招呼,他便自己先走了。


    人一走,小九丟下了抹布,自顧自往凳子上一坐,表情很是不耐煩地問:“你怎麽又來了?不是說最近不要過來了嗎?有人正盯著你,你也老實點兒,哪怕是裝裝樣。”


    “女子喜歡珠寶首飾不是很正常的嗎?”女子打開了一個匣子,撫摸著那鑲著紅寶石的蝶戀花簪子,“可還要多少天,我可等不及了,那證據不是都送到魏大人手上了嗎?我也該功成身退了不是?”


    “再有兩天吧,也差不多了。你可仔細著,別被瞧出破綻來了,咱們這位小公子可是厲害著呐!”模樣普通的小九說著一撇嘴。


    狀似仔細欣賞珠寶的女子將他臉上的表情看到眼裏,嘻嘻一笑說:“也不知道老爺子想的什麽,竟是這麽麻煩。”見那小九眼神看過來,透著警告,女子收了笑,合攏了匣子,“成了,我也不說了,那不是我管的。——這簪子不錯,這些可夠?”


    丟下銀票,女子就那麽抱著匣子走了,小九也不起身,隻在後頭來了一句:“慢走不送!”聲音裏的熱情洋溢與他不翹嘴角的平板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刻鍾後,洛辰邁步進了朱寶閣,他來的匆匆,呼吸還有幾分急促,見到店內隻有一個夥計在,敲了敲櫃台說:“老爺子現在在哪兒,我是洛辰,找他有事。”抬手把一個青綠的東西晃了晃。


    小九的眼神變化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卻還是欠奉,隻言語恭敬了些:“是大公子啊!老爺子這會兒大概在川西吧!若是有什麽急事,小的可以代為送信。”


    洛辰想了想,川西,去那裏是要做什麽?


    “不用了。不,你傳信過去說我有急事找他。”心中念頭幾個輪轉,末了還是放不下那個疑問,想要當麵問個清楚。


    “是,小的今夜就送信,約莫半月之內就有消息,到時候可是要送到大公子府上?”


    “不必,我自來取就是。”洛辰說完,也不多留,擰身就走,一個男人逛朱寶閣,實在是太不符合身份了,真不知道老爺子為何會想到要開珠寶鋪子,怎麽看也不像是他的喜好。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惡寒地抖了一下,洛辰的腳步更快了兩分。


    小九目送他離開,眉心一擰,片刻又鬆開,現在可不是出事的時候,不知道大公子有什麽事,可要查上一查?想想又作罷,這種事情可輪不到自己做,照實告訴上頭,要怎麽做,自有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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