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燕館與旁家館閣有些不同處，除了亭台樓閣的精致景色外，於洛京之中還有些旁的名聲。這旁的名聲取的是新巧二字，“新”在其館閣並不臨街，沒了紅燈招搖，遠離了熱鬧，巧的則是，飛燕館中的“飛燕”們著裝都似前朝，準確點兒說，是前朝後宮女子著裝。
據說，這飛燕館是曾曆前朝的老宮女出宮後辦的，仿照後宮服飾自然不難，而“巧”則在這份心思，隱然把來客都當做了皇帝對待，也是另一種“顧客就是上帝”了。
這卻不是最巧，最巧的一點則是暗合了今朝的某些心思，勝利者書寫曆史總免不了誇大自己，抹黑別人，而出自自己手中的“抹黑”總會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反不如別人來說，朝堂上的人做到了明說，而飛燕館做到了暗說，自然會討人喜歡。
最開始，沈墨是順著柳三娘查飛燕館的東家的，可惜，這位心思奇巧的東家背景太深，他竟是查不出來，也正因查不出來——在這天子腳下，精於抽絲剝繭溯本回原的他竟是查不出來，那麽… …反讓人有了些猜測。
曆朝曆代都少不了一些暗中為上頭做事的人，再加上最初碰到柳三娘時候偷聽到的那番話，能夠查證謀反事宜的，恐怕也隻能是當今聖上的人了。
這樣一想，柳三娘反而沒有了查證的必要，又或者說，縱然知道他們可能與琉璃山莊的事情有關，這些事可能是出自當今天子的手筆，那麽，還有什麽查的意義嗎？
都說殺人償命，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難道真的能夠償命能夠同罪嗎？
這樣的想法一時讓沈墨心灰意冷，突然鏟除琉璃山莊，獲得刀王劍聖為利，再借助那不知是不是從琉璃山莊中弄出的添壽丸逼反鄭王。謀害先皇… …能夠做下這等事的人，能夠埋下那麽長的伏筆導致如今局麵的人，心機之深沉恐怕若淵如海，豈是自己能夠揣摩一二的？
但以眼前的局麵看，知道一些鄭王情況的沈墨看來，鄭王還是贏麵大一些的，若是這般看，這件事也未必是當今的手筆，說不定是那位鄭王幹的，通過自汙而尋求了一個兩立的機會。順理成章“鏟奸除惡”。
若是當今。則保不準有什麽後手可以翻盤。到那時，鄭王必是再無反複餘地。
若是鄭王，則當今一敗塗地，惡名加身。
這兩種可能。無論哪一種，贏的那個都非純然的公理正義，且不說這些陰謀詭計是否上得台麵，單那琉璃山莊無辜枉死的人命就足以讓沈墨一直期望的“維法”落空。
律法不行，以劍維法。
最初走入江湖，看到第一件不平事的時候，沈墨就是這樣認定的，一直以來，他也都是這麽做的。自覺自發地維護著這人間法理，然而，若是那上梁已然歪了，他這根下梁又該何去何從呢？
想到這裏，一向清明的眼中也多了迷茫之色。這對沈墨來說是從未有過的，他清楚自己選擇的路，更是在選擇之後就不會後悔，然而，此時此刻，看清這齷齪陰謀的他卻是迷茫了。
他不怕一個人的堅持，縱然是霧色四合，他也相信憑借自己手中的劍能夠劃出一片長空，擋清霧瘴。他怕的是根源已壞，木爛根水汙源，樹再無翠綠之枝葉，水再無清澈之源遠，那種時候，縱然他劍可斬朽木，刃可斷江流，卻又如何替草木之生發，養萬民於水土？
到了那種時候，那種時候… …這世間，可還有真正的正道，可還有真正的天理，可還能夠讓那些無辜枉死的得一份正義道理？
每每想到此處，沈墨都覺得胸口悶悶的，似是多了心痛之疾，發作起來，連呼吸也不及。一口一口大口吞咽著烈酒，讓那灼燒一路燒到心肺之中，連那痛也一同燒了的好。
“我說說，你這是做什麽，哪裏不痛快了，跑到師兄這裏借酒澆愁，我這些好酒可不是讓你這樣喝的，真是暴殄天物。”看著那捧著壇子猛灌的人，看著那人濕了鬢發衣領而無覺的樣子，看著他某種混沌一片的黑，洛辰腔調痛惜地說，可說歸說，他卻沒有搶下那人手上的壇子，知道搶不過是一回事，不想搶也是一回事。
沈墨不答，隻是把壇子底掫起來，仰著頭，張開口，讓酒水呼啦一下流入口中，那傾瀉而下的酒水還有不少濕了衣服頭發，更有些濺入眼中鼻中，再平視的時候恍若涕泗交下，再不見平時整潔文雅。
“至於麽，不就是你那心上人走了嗎？大不了你也跟著去。——”眼珠一轉，洛辰戲語道，“——怎麽，是不知道地方嗎？”
手上的扇子展開，清風徐來，與拂動的發絲相比，那眯起的眼中卻是極為沉靜的——縱然看到師弟這般迷茫難過，縱然知道他為何這般，洛辰卻是半分關心也欠奉，那好似翹起了一些的嘴角更像是藏著什麽不能說的秘密譏誚，好像在說：這都受不了，以後… …可怎麽辦啊！
然而，此時的沈墨卻是一點兒也沒注意到的，他的心思早已不在相幫鄭王身上，這等皇位之爭他本就沒有絲毫興趣，之所以幫助鄭王也不過覺得那是個能夠秉持公理的人，如今，這樣的理由不在了，他也沒什麽必要站在“反賊”的身邊。
沈墨，從來都是莫良，而飛羽劍莫良如同他劍的名號一般，若那飛羽，難以束縛，也從不甘心被束縛，世間的功名利祿從來都不是束縛他的繩索。
“師兄說的有理，這洛京，也許馬上就要燃起戰火，於戰爭我是不通的，倒不如離去，這麽多年沒見師傅了，我也該回去看看他老人家了，師兄不妨與我同去。”
沈墨把空酒壇放到一邊幾上，喝酒時候的醉態於此刻全然不見，若非那濕了的鬢發和衣領，誰又會相信他之前還在酣飲無度？
洛辰搖頭：“我就不去了，你是追你的心上人而去，我去算什麽呢？”
“什麽追心上人… …”沈墨無奈搖頭，師兄這個口上亂說的毛病總是改不了，正要認真否認，卻看到洛辰的笑容，忽而反應道，“你是說，她也去了雲嶺？”
“什麽他啊她的，我可不知道是誰，還請師弟明示。”洛辰似模似樣，但那語調之中的戲謔之意卻是半點兒沒有隱藏。
“師兄——”沈墨無奈苦笑。
洛辰佯作生氣樣子，合上扇子擺手，“好了好了，你也不必做出這樣一副苦相來，你喜歡的，師兄什麽時候爭過奪過？你且去吧，都這半年齡還未成家立業，便是師傅知道了也要說的，你也少讓他老人家操點兒心，師兄我就謝謝你了。”
沈墨臉上一紅，卻不知自己哪裏露出了心思，讓師兄說出“爭奪”來，反應過來也是老大尷尬，可不等這尷尬定型，聽到後來的話又是無語，這般正經告誡還真的不像是師兄說出來的。
“若說成家立業，師兄為長，不應該排在前頭麽？”也是被那“爭奪”之語亂了心神，沈墨想都沒想便反唇相譏，話畢，急忙看向洛辰，臉上尷尬。
學相術者少不得孤老終生，這話，師傅雖沒說過，但隻聽那“六親決絕”便知不是好事，師傅孤苦了一輩子才收了他們兩個徒弟，師兄以後，莫不是也要這般？
洛辰半點兒惱色也無，隻得意一笑，又把那扇子迎風招展，“你這種單戀一支花的，有哪裏知道坐擁花叢的好處，便是采不到，姹紫嫣紅，千滋百味，聞著也是香的。”
扇子搖動中，微風徐徐，眼眸流轉中，暗芒冰冷，洛辰滿不在乎地說完又催促起了沈墨，“快走快走，以後也莫要來我這裏，禍害這許多酒，還不如讓你去禍害別人家的丫頭。你這眼光，與那丫頭片子倒是般配。”
沈墨起身，站在欄杆前又回頭道：“師兄可有什麽話要我捎給師傅？”
“若見了他，隻問他何時死。”洛辰笑道，“我這裏可是給他算了一卦，隻看準不準哪。”
沈墨無語一笑，也不再多言，跳下欄杆入了夜幕之中。他卻不知道，洛辰這一語並非玩笑，而是真的卜了那麽一掛，等著看那“曲終人散”之景以作印證。
生恩養恩，自然這養恩為重，可，若這養恩中加了算計，未必還能大於生恩，至少那生恩者未有謀算，無有背叛。
越在乎越生恨，若一切皆如所料，那，洛辰輕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會選擇哪個，會做出什麽。
“自小生長無富貴，隻當身若原上草… …忽聞庭蘭移曠野，求問何人謀斷根… …自古最慘相煎急，自古最痛親別離… …仇者成親親者仇… …仇者成親親者仇，哈，仇者成親親者仇… …”
一杯烈酒一口飲下，注視著夜空的目光中有了些迷離之色，那閃爍不定的，也許是星吧。
“… …親仇皆喪如奈何？——十死無生，這局麵，如之奈何？”以手扶額，手肘旁，水痕依稀，那若隱若現的卦象如夜色朦朧，這一夜，天無星月。
據說，這飛燕館是曾曆前朝的老宮女出宮後辦的，仿照後宮服飾自然不難，而“巧”則在這份心思，隱然把來客都當做了皇帝對待，也是另一種“顧客就是上帝”了。
這卻不是最巧，最巧的一點則是暗合了今朝的某些心思，勝利者書寫曆史總免不了誇大自己，抹黑別人，而出自自己手中的“抹黑”總會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反不如別人來說，朝堂上的人做到了明說，而飛燕館做到了暗說，自然會討人喜歡。
最開始，沈墨是順著柳三娘查飛燕館的東家的，可惜，這位心思奇巧的東家背景太深，他竟是查不出來，也正因查不出來——在這天子腳下，精於抽絲剝繭溯本回原的他竟是查不出來，那麽… …反讓人有了些猜測。
曆朝曆代都少不了一些暗中為上頭做事的人，再加上最初碰到柳三娘時候偷聽到的那番話，能夠查證謀反事宜的，恐怕也隻能是當今聖上的人了。
這樣一想，柳三娘反而沒有了查證的必要，又或者說，縱然知道他們可能與琉璃山莊的事情有關，這些事可能是出自當今天子的手筆，那麽，還有什麽查的意義嗎？
都說殺人償命，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難道真的能夠償命能夠同罪嗎？
這樣的想法一時讓沈墨心灰意冷，突然鏟除琉璃山莊，獲得刀王劍聖為利，再借助那不知是不是從琉璃山莊中弄出的添壽丸逼反鄭王。謀害先皇… …能夠做下這等事的人，能夠埋下那麽長的伏筆導致如今局麵的人，心機之深沉恐怕若淵如海，豈是自己能夠揣摩一二的？
但以眼前的局麵看，知道一些鄭王情況的沈墨看來，鄭王還是贏麵大一些的，若是這般看，這件事也未必是當今的手筆，說不定是那位鄭王幹的，通過自汙而尋求了一個兩立的機會。順理成章“鏟奸除惡”。
若是當今。則保不準有什麽後手可以翻盤。到那時，鄭王必是再無反複餘地。
若是鄭王，則當今一敗塗地，惡名加身。
這兩種可能。無論哪一種，贏的那個都非純然的公理正義，且不說這些陰謀詭計是否上得台麵，單那琉璃山莊無辜枉死的人命就足以讓沈墨一直期望的“維法”落空。
律法不行，以劍維法。
最初走入江湖，看到第一件不平事的時候，沈墨就是這樣認定的，一直以來，他也都是這麽做的。自覺自發地維護著這人間法理，然而，若是那上梁已然歪了，他這根下梁又該何去何從呢？
想到這裏，一向清明的眼中也多了迷茫之色。這對沈墨來說是從未有過的，他清楚自己選擇的路，更是在選擇之後就不會後悔，然而，此時此刻，看清這齷齪陰謀的他卻是迷茫了。
他不怕一個人的堅持，縱然是霧色四合，他也相信憑借自己手中的劍能夠劃出一片長空，擋清霧瘴。他怕的是根源已壞，木爛根水汙源，樹再無翠綠之枝葉，水再無清澈之源遠，那種時候，縱然他劍可斬朽木，刃可斷江流，卻又如何替草木之生發，養萬民於水土？
到了那種時候，那種時候… …這世間，可還有真正的正道，可還有真正的天理，可還能夠讓那些無辜枉死的得一份正義道理？
每每想到此處，沈墨都覺得胸口悶悶的，似是多了心痛之疾，發作起來，連呼吸也不及。一口一口大口吞咽著烈酒，讓那灼燒一路燒到心肺之中，連那痛也一同燒了的好。
“我說說，你這是做什麽，哪裏不痛快了，跑到師兄這裏借酒澆愁，我這些好酒可不是讓你這樣喝的，真是暴殄天物。”看著那捧著壇子猛灌的人，看著那人濕了鬢發衣領而無覺的樣子，看著他某種混沌一片的黑，洛辰腔調痛惜地說，可說歸說，他卻沒有搶下那人手上的壇子，知道搶不過是一回事，不想搶也是一回事。
沈墨不答，隻是把壇子底掫起來，仰著頭，張開口，讓酒水呼啦一下流入口中，那傾瀉而下的酒水還有不少濕了衣服頭發，更有些濺入眼中鼻中，再平視的時候恍若涕泗交下，再不見平時整潔文雅。
“至於麽，不就是你那心上人走了嗎？大不了你也跟著去。——”眼珠一轉，洛辰戲語道，“——怎麽，是不知道地方嗎？”
手上的扇子展開，清風徐來，與拂動的發絲相比，那眯起的眼中卻是極為沉靜的——縱然看到師弟這般迷茫難過，縱然知道他為何這般，洛辰卻是半分關心也欠奉，那好似翹起了一些的嘴角更像是藏著什麽不能說的秘密譏誚，好像在說：這都受不了，以後… …可怎麽辦啊！
然而，此時的沈墨卻是一點兒也沒注意到的，他的心思早已不在相幫鄭王身上，這等皇位之爭他本就沒有絲毫興趣，之所以幫助鄭王也不過覺得那是個能夠秉持公理的人，如今，這樣的理由不在了，他也沒什麽必要站在“反賊”的身邊。
沈墨，從來都是莫良，而飛羽劍莫良如同他劍的名號一般，若那飛羽，難以束縛，也從不甘心被束縛，世間的功名利祿從來都不是束縛他的繩索。
“師兄說的有理，這洛京，也許馬上就要燃起戰火，於戰爭我是不通的，倒不如離去，這麽多年沒見師傅了，我也該回去看看他老人家了，師兄不妨與我同去。”
沈墨把空酒壇放到一邊幾上，喝酒時候的醉態於此刻全然不見，若非那濕了的鬢發和衣領，誰又會相信他之前還在酣飲無度？
洛辰搖頭：“我就不去了，你是追你的心上人而去，我去算什麽呢？”
“什麽追心上人… …”沈墨無奈搖頭，師兄這個口上亂說的毛病總是改不了，正要認真否認，卻看到洛辰的笑容，忽而反應道，“你是說，她也去了雲嶺？”
“什麽他啊她的，我可不知道是誰，還請師弟明示。”洛辰似模似樣，但那語調之中的戲謔之意卻是半點兒沒有隱藏。
“師兄——”沈墨無奈苦笑。
洛辰佯作生氣樣子，合上扇子擺手，“好了好了，你也不必做出這樣一副苦相來，你喜歡的，師兄什麽時候爭過奪過？你且去吧，都這半年齡還未成家立業，便是師傅知道了也要說的，你也少讓他老人家操點兒心，師兄我就謝謝你了。”
沈墨臉上一紅，卻不知自己哪裏露出了心思，讓師兄說出“爭奪”來，反應過來也是老大尷尬，可不等這尷尬定型，聽到後來的話又是無語，這般正經告誡還真的不像是師兄說出來的。
“若說成家立業，師兄為長，不應該排在前頭麽？”也是被那“爭奪”之語亂了心神，沈墨想都沒想便反唇相譏，話畢，急忙看向洛辰，臉上尷尬。
學相術者少不得孤老終生，這話，師傅雖沒說過，但隻聽那“六親決絕”便知不是好事，師傅孤苦了一輩子才收了他們兩個徒弟，師兄以後，莫不是也要這般？
洛辰半點兒惱色也無，隻得意一笑，又把那扇子迎風招展，“你這種單戀一支花的，有哪裏知道坐擁花叢的好處，便是采不到，姹紫嫣紅，千滋百味，聞著也是香的。”
扇子搖動中，微風徐徐，眼眸流轉中，暗芒冰冷，洛辰滿不在乎地說完又催促起了沈墨，“快走快走，以後也莫要來我這裏，禍害這許多酒，還不如讓你去禍害別人家的丫頭。你這眼光，與那丫頭片子倒是般配。”
沈墨起身，站在欄杆前又回頭道：“師兄可有什麽話要我捎給師傅？”
“若見了他，隻問他何時死。”洛辰笑道，“我這裏可是給他算了一卦，隻看準不準哪。”
沈墨無語一笑，也不再多言，跳下欄杆入了夜幕之中。他卻不知道，洛辰這一語並非玩笑，而是真的卜了那麽一掛，等著看那“曲終人散”之景以作印證。
生恩養恩，自然這養恩為重，可，若這養恩中加了算計，未必還能大於生恩，至少那生恩者未有謀算，無有背叛。
越在乎越生恨，若一切皆如所料，那，洛辰輕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會選擇哪個，會做出什麽。
“自小生長無富貴，隻當身若原上草… …忽聞庭蘭移曠野，求問何人謀斷根… …自古最慘相煎急，自古最痛親別離… …仇者成親親者仇… …仇者成親親者仇，哈，仇者成親親者仇… …”
一杯烈酒一口飲下，注視著夜空的目光中有了些迷離之色，那閃爍不定的，也許是星吧。
“… …親仇皆喪如奈何？——十死無生，這局麵，如之奈何？”以手扶額，手肘旁，水痕依稀，那若隱若現的卦象如夜色朦朧，這一夜，天無星月。